第1章 零

第01章 零

“我沒事,你們不用來,明天就該出院了。”

醫院走廊中,彌漫着淡淡消毒水的氣息。

一名身穿白色T恤的年輕人正舉着手機和家人報平安。

“那怎麽能行?腦袋受傷這麽大的事,你居然瞞着我和你爸爸。”

“我們已經買好機票了,明天下午就到,你先別出院,媽媽要問一下醫生到底有沒有問題。”

聽着電話那頭母親連珠炮般的決定,林杳捏了捏鼻梁,無聲嘆了口氣。

“好吧。”林杳拗不過,“路上注意安全。”

挂斷電話後,林杳轉身回到病房。

他四肢修長,身材比例極好,毫無版型的純白T恤穿在他身上都好似高級定制,只可惜再往上看去,額頭之間潦草地纏着一圈繃帶,把他的發型整成了雞窩。

發型決定氣質,這過分拉風的發型把林杳生生從巴黎時裝周拽回了鄉村大舞臺。

不過林杳本人對此并不在意。他走進病房,正打算洗漱就寝,卻發現旁邊床位的那位小少年的床位空了出來。

這間病房住着三個病人,40、41和42床。

林杳是42床。

今天下午,41床那名因車禍入院的少年病情急轉直下,被醫生護士們圍床搶救了半個多鐘頭,驚動了整層樓。

林杳能走能動,不想留在病房裏礙事,就回避了,所以并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麽。

林杳指着空床,問40床的病友:“他情況如何了?”

40床病友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他滿面陰沉,手中拿着的蘋果被咬了一口,剩餘部分已氧化、發黃,幹癟癟失去了水分。

聽見林杳問話,男人愣了一會兒才回神,平靜地說:“他走了。”

林杳怔忪,驀然理解了男人口中的“走了”是什麽意思。

病房內一時安靜到連呼吸聲都顯得格外聒噪。

林杳垂下眼,手中握着漱口杯卻不知所措。

旋即,他瞳孔放大,腦海中倏忽浮現了某種令人不安的猜測。

林杳猛地擡頭,看向拿着蘋果的男人,确認他頭頂上那串紅色的阿拉伯數字還在。

300。

未有增減。

這是林杳在撞到腦袋後莫名覺醒的特異功能,可以看見少數人頭頂的數字,但意義不明。

這兩天林杳閑來沒事,一直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撞壞了,當然偶爾也忍不住去想那數字到底有何種含義。

此時此刻聽見病友的噩耗,林杳忽然有了一些猜想。

在住院第二天,41床的少年主動和林杳攀談了兩句,不久後,林杳就看見他腦袋上浮現出了一個數字:0。

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後,那人就去世了。

雖然荒謬至極,但林杳不得不将數字和人的壽數聯系在一起。

當然人不可能活三百年,林杳猜測數字單位或許是月,不過也有可能是生命值之類的東西。

吃蘋果的男人還剩300,所以他恢複得很好,明天就要出院了。

41床的數字是0,于是沒活過第二天……

即便樣本數量還不能夠支撐林杳得出确鑿的結論,可猜測一旦根植在心底,就不好打消了。

當然,如果僅僅是有了這個猜測,還不足以讓林杳這般驚惶。

林杳如夢方醒,兩步邁進洗手間,牢牢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确認了足足三遍,甚至還閉了閉眼睛,終于在看見數字的那一刻徹底死心。

——在他自己的腦袋頂上,赫然也是個拳頭大小的紅色零鴨蛋。

昨天偶然看見,林杳不以為意,只當是撞到腦袋的幻覺,除了覺得紅色零鴨蛋不太吉利之外,沒有別的想法。

林杳踉跄着後退半步,他不明白,自己年僅十八,向來無病無災,怎會如此?

林杳打開水龍頭,捧起冰涼的自來水,潑在臉上。

幾分鐘後,生性沉穩的林杳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冷靜了下來。

他重新擡頭,與鏡子中的自己對視,眼底的波瀾逐漸消散。

如果自己當真時日無多,驚恐害怕也無濟于事,倒不如調整好心态,把該做而未做的事做了,争取走得不留遺憾。

這個數字沒有小數點,雖然顯示是零,但說不準是四舍五入制,自己現在還活着,肯定是還剩個零點幾。

況且絕症病人靠調整生活習慣與心态延長壽命的例子不勝枚舉,說不定自己能找到辦法延長壽命。林杳絕不打算就這樣毫無掙紮地死了。

長舒一口氣後,林杳恢複了平素的鎮定自若,接水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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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八,課堂上睡氣沉沉。

盛雲闊捉着中性筆,單手撐着下巴颏,沒睡覺,但顯然也心不在焉。

旁邊室友戳了戳他,指着手機屏幕,示意他看消息。

盛雲闊回神,打開微信。

【小張(努力版):中午一起去東食堂吃飯?】

盛雲闊:【不了,我要去醫院。】

【小張(努力版):去看林杳嗎?代我向他問好。】

盛雲闊勾唇一笑:【不是去看他,是去嘲笑他。】

【小張(努力版):?】

下課後,盛雲闊麻溜收拾了背包,拍了拍小張的背,潇灑離去。

出了校門,盛雲闊特豪氣地叫了一輛出租車,他得快點兒趕到醫院去嘲笑林杳才行,試問哪個二十來歲的人洗個澡還能把自己摔進醫院的?剛知道這消息的時候,盛雲闊差點把門牙笑掉。

半小時後,人高腿長、英俊陽光的盛雲闊挂着令他顏值減分的欠扁笑容,提着午飯,跨進了病房:“讓我瞧瞧是哪個傻瓜洗澡都能摔跤啊,哦~原來是我們林小杳同學。”

在盛雲闊的預想中,林杳聽見這話定然會惱羞成怒,然後紅着眼睛壓着嗓子咬牙切齒地叫自己的名字。

可預料中的情景沒有出現。

林杳在聽見盛雲闊的叽叽喳喳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是靜靜轉過頭來,望了他一眼。

今天的林杳規規矩矩地靠坐在病床上,被子恰到好處地蓋到小腹之上,淡然抿唇一笑,說:“你來了。”

不對勁,林杳這家夥絕對沒憋好屁。

盛雲闊吓得後退一步。

林杳可沒有任何不好的主意,他只是想開了。

他和盛雲闊從小較勁到現在,已經十八年了。

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前後只相差半小時,盛雲闊是先落地的那個。

因此小時候盛雲闊沒少拿這件事出來哔哔,逼林杳叫他哥哥。

林杳則表示,他奶奶說自己出生的這個時間更吉利,比盛雲闊強。

上幼兒園後,盛雲闊總是最早吃完飯的那個小朋友,經常能得到老師的小紅花。

林杳不服氣,吃飯速度比不過某個飯桶,就殷勤地幫老師收拾小板凳。

每天放學後,倆人第一件事就是數誰得的小紅花更多。

有一次盛雲闊自知小紅花不夠,偷偷從林杳書包上摘了一朵,林杳發現之後,倆人打了一架,遂被老師叫家長,同時沒收全部小紅花。

小學時,兩人競選班長,盛雲闊為了拉票,悄悄給全班同學買辣條。林杳反手一個舉報。當天盛雲闊就被叫去辦公室,老師批評他帶着同學們吃垃圾食品,接着直接欽定平時成績更好、更乖巧的林杳當了班長。

等到了初中,被林杳狠壓六年的盛雲闊終于暢快地出了一口氣,因為他竄個頭比林杳快,一個學期長了十公分,從此俯視林杳。

三年中,盛雲闊有事沒事就會按着林杳的腦袋,笑得可惡,叫他:“乖弟弟。”

那段時間林杳幾乎喝遍了市面上所有牌子的牛奶,可惜最終還是沒有超過盛雲闊。

不過很快,林杳又打了一場翻身仗。他中考成了家鄉小城的狀元,狂甩盛雲闊二十分,直升當地最好高中的尖子班。

受到刺激的盛雲闊整整一個暑假都沒出門玩,全悶在家裏預習、刷題,總算在入學考的時候一躍成為年級第一,跟着選入尖子班,再次榮幸地成為林杳的同桌。

兩人又較勁了三年,直到高考林杳以兩分的微弱優勢再度奪魁。二人考進同一所大學的同一個院系。

進入大學,要比的事情就更多了:績點、學生活動、志願項目、獎學金,甚至還有誰更受女孩子歡迎。兩人始終有來有回,有勝有負。

當然,最後一條比較是暗戳戳進行的,也很難量化,所以暫時未分勝負。

總之,在林杳撞到頭之前,他的生活可以說兩眼一睜,就在跟盛雲闊比賽。

既然自己大限将至,那從前的恩恩怨怨都可以放下了。

林杳要養生,比來比去的實在不利于心情愉悅,會折壽。

而且……

林杳心情複雜地盯着盛雲闊的腦袋頂上看,一個明晃晃紅豔豔的零蛋過分閃耀,讓他想不注意到都難。

盛雲闊能吃能睡,一米八八的傻大個還有六塊腹肌,為什麽會和自己一樣是零?

雖說林杳和盛雲闊較勁了一輩子,可畢竟認識了這麽久,見到對方也壽數無多,林杳在難過的同時,難免也升起了同病相憐之感。

心中暗暗嘆了口氣,罷了罷了,作為從小到大的對手,林杳決定還是提醒盛雲闊幾句,以免他稍不留神就把自己作死了。

不過自己能看見奇怪數字的事肯定不能提,否則按照盛雲闊的尿性,非笑話自己撞傻了不可。

心裏想的是善意的提醒,可話說出口,林杳語氣中依舊難免揶揄:

“施主以後口中還是積點德吧,說不準還能多活兩年。”

盛雲闊愣住。

随即,他探出手背,在林杳額頭上試了試溫度。

“也不燒啊,怎麽在說胡話?”盛雲闊嘟囔兩句,忽然爆笑起來,“哈哈哈哈哈!林杳你小子撞傻了吧,還施主呢,難道你把自己當和尚了?诶,你該不會出院之後還要去剃光頭吧?哈哈哈哈!”

林杳:“……”

他的确傻了,居然傻到同情心泛濫來勸告這個傻逼。

算了,不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反正就盛雲闊這浪催的樣子,自己肯定活得比他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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