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霧裏看花

第8章 霧裏看花

浴室裏水流聲複而響起,程間尋杵在門外深思熟慮了好幾分鐘也沒想通紀流這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他很不好?

好像說的也不是字面意義上的不好,總不能是覺得被自己看了吃虧吧?

程間尋大為不解,這有什麽的,他又不是流氓。

“喂。”耳邊是嘩啦啦的水聲,程間尋反應過來趕緊拍拍門,“剛上完藥你又洗什麽澡?”

紀流在裏面回應了句,但水流聲太大,程間尋沒聽清。

兩人的房間正好面對面,程間尋這會兒瞌睡蟲跑了精神得很,想等紀流出來再讨論讨論董麗的案子,回房間端來自己的魚湯,把這當展覽館一樣邊吃邊參觀。

紀流的房間比他的大,采光朝向也要好一些。比起程間尋堪比狗窩的卧室,這裏簡直雲泥之別,更像是精致裝扮的樣板間。

規整舒适,淡淡的香薰味溢滿每個角落,仔細聞還能聞到紀流身上獨有的氣息。

很舒服的味道。

他們房間都是程家父母分配的,許是紀流特殊的身世原因,給他的東西都是挑最好的,程間尋對此也從沒異議。

床頭櫃的臺燈亮着,暖黃色的光拉長了一道影子。

靠床的位置上放着紀流去浴室前卸下來的東西,有他的手表,還有一枚出生時他媽媽就送給他的老式戒指。

上層的抽屜拉開條小縫,隐隐約約能看到裏面放了個小盒子

程間尋雖然平常沒規沒矩,但骨子裏還是有自己一套不成文的規矩的,其中就包括未經得主人允許不能随意翻看別人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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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

規矩的解釋權歸他本人所有。

于是他小偷小摸豎起耳朵留意浴室裏的動向,沒聽見什麽動靜才心虛又興奮地拉開抽屜門,心想紀流這家夥不會偷偷藏什麽床上極限運動的學術資料吧。

他暗戳戳拉開櫃門,結果卻讓他大失所望。

盒子看着有些舊了,裏面沒有程間尋腦子裏想的那些黃色廢料,只是裝了滿滿一整盒的折紙蝴蝶,最上面幾個還是嶄新的。

程間尋倒騰半天沒看出什麽花樣,疑惑地發出聲字節,他怎麽不知道紀流還有這麽童趣的愛好?

抽屜裏除了盒子外就只有一些雜物和兩個倒扣的相框,程間尋嚴謹地把盒子放回原位,順手摸了個相框,翻過來上面是小時候的紀流跟一對夫妻的合照。

——是他的父母。

紀流的父母是在他6歲那年出事的,程間尋小時候跟他媽住國外,紀流被接回家裏後他們才決定定居國內。

小時候的紀流給人的感覺跟現在完全不一樣,光從照片上的笑容都能看出以前的他更活潑,更愛笑。

程間尋知道紀流父母很愛記錄生活,也知道他爸手上有紀流父親留下來的錄像帶遺物,裏面記錄了紀流小時候的一些影像。他不止一次想騙出來看看,但毫無例外,全被他爸不容商量地拒絕了。

相框裏的相片過了膠,雖是倒扣的,但上面擦拭得幹幹淨淨,沒有任何一點劃痕跟灰塵。

程間尋知道這張照片對紀流的意義,老老實實地給人放了回去,以為另一個相框也是他跟他父母的合照,但等他拿起來看清照片後,動作卻突然一怔。

裏面的主角是自己。

相框裏是他跟紀流高中時候的合照,藍白校服的他們都還帶着稚嫩。紀流臉上還是他标志性的表情,冷清又安靜。

程間尋手裏抱着籃球,跟所有青春期的幼稚男生一樣,在紀流腦袋上比了個“耶”當耳朵。

相框的厚度不同尋常,程間尋打開後面的卡扣,夾層裏掉下十來張相片,無一例外都是他學生時代跟紀流的合照。

其中有清風正好青春陽光的,也有奇形怪狀不着四六的,還有當年自己說沒拍好,不喜歡想删掉的……

現在全都乖乖被人洗出來躺在這個小抽屜裏,好像很寶貝的樣子。

其實他們之間的合照很多,但照片裏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應該就這麽點了。

一瞬間,程間尋也分辨不出思緒停滞的那幾秒鐘湧上心頭的感覺是什麽,心裏像是被填了團軟綿綿的棉花,很滿,但找不到落腳點。

還沒等他剖析清楚自己的想法,浴室門把手就傳來提示。

程間尋倒吸一口涼氣,趕在浴門打開前,用出生平最勤奮的速度把所有東西盡數複原。

“你怎麽還沒休息?”

紀流剛剛應該又洗了個頭,水珠從脖頸滾到鎖骨,程間尋雖然跟他一起住了十幾年,但每次看到他這張臉還是覺得真的長得很帶感。

紀流一邊擦水一邊困惑地看着明顯一副做賊心虛的某人:“怎麽不說話了?”

“啊?哦……我房間風水不好,不适合吃魚,我來你房間吃。”

程間尋胡亂謅了個理由,讪笑兩聲,捧起魚湯就往肚子裏灌。

紀流把頭發擦了個半幹,不是沒聽出來他這話前言不搭後語,低頭看着自己碗裏幹淨且附有光澤的魚鱗,直等窗外星星慢悠悠地從這頭跑去了那頭,他都沒說出一句話。

嗯……程間尋這麽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別吃了。”紀流把他手上的碗拿走,默認他這個點還賴在自己房間就是想讓自己去給他弄飯,“你想吃什麽?我做一點。”

程間尋現在不太餓,但碗裏的魚湯确實沒法吃,就報了幾個簡單的菜名。

穿着居家服的紀流比工作的時候看着柔和,程間尋要吃的都是些家常菜,他進廚房兩個鍋一起開火,沒幾分鐘就敲了敲房門喊人出來吃。

“吃完早點睡,明天去李陽說的那家咖啡廳看看。”紀流晚上不怎麽吃東西,墊了幾口就坐在旁邊等程間尋吃完了好洗碗,順便把剛剛那兩碗魚湯倒進花壇當肥料。

紀流的手藝比飯店的大廚還要好上幾分,程間尋本來歇菜的胃器官又開始蠕蠢蠢欲動,筷子就沒從菜碟裏移出來過。

“李陽說的是哪家咖啡店?”

紀流給他倒了杯溫牛奶:“陳姨家。”

“那好辦了。”程間尋聽到這個名字樂了,“我們跟陳姨都是老熟人了,她肯定配合,很多形式主義的流程都不用走了。”

紀流不置可否,看了眼時間不早了,擡擡下巴示意程間尋吃快點。等人吃飽喝足上床當豬後,他才收拾完廚房進屋休息。

陳姨的咖啡店就開在警局附近,簡約淡雅的牌匾上寫着“斐然咖啡廳”。

紀流跟程間尋幾年前偶然間發現的這裏,覺得裏面環境幽靜很适合他們查案期間醒醒腦子,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常客。

但畢竟是詢問案件,不好挑在人多嘈雜的時候,于是兩人卡在咖啡店剛開門的時候去,正好店裏沒人。

“陳姨,忙着呢?”

程間尋熟門熟路地拉了條椅子坐下,輪椅上的女人正擦拭架子邊的花盆,聞言轉過頭朝他們笑了笑。

店老板叫陳斐,五十上下的年紀,是個雙腿殘疾的女人。

她臉上猙獰恐怖,是燒傷留下的傷疤,早已看不出原來的五官。只是盡管如此,她舉手投足間都難掩溫柔,一片歲月靜好。

“你們好久沒來啦,是不是最近太忙了?怎麽今天有空過來?”

陳斐行動不便,推着輪椅過來,還不忘給兩人各倒一杯加糖加奶的咖啡。

“陳姨,實不相瞞,我們今天過來也是因為有點事想問你。”程間尋也不跟她繞彎子。

陳斐看他鄭重的表情不像開玩笑,左右看了眼,輕聲問道:“你們工作上的事肯定都很重要,要不要我先暫停營業,免得外人進來打擾你們。”

“不用,陳姨。”紀流起身攔住她,把人推了回來,“要不了多久,不耽誤您營業。”

陳斐聽他這麽說,也不強求:“好吧,出什麽事了?”

“您對這個女生還有印象嗎?”

紀流從相冊裏找出董麗的生活照遞給陳斐,或許是因為女孩子的照片總少不了化妝跟修圖,陳斐看了一會兒才看出是誰,有些驚訝,點頭道:“她叫董麗,之前在我這幹過一段時間兼職。”

“兼職?”紀流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層關系。

“是的。”陳斐回憶道,“不過她做的時間不長,就做了一個月不到吧,之後就很少見她來了……哦不對,好像最近也來過一次。”

程間尋倏地看向她:“最近是什麽時候?”

陳斐年紀大了記性不太行,掰着手指算了算:“就上周的樣子。”

時間也跟李陽說的對上了,程間尋眼睛一亮,他本來沒報什麽希望,結果老天竟然破天荒這麽眷顧他們,連忙問道:“那你還記不記得她來的時候身邊有沒有其他人?”

陳斐搖了搖頭:“這個我還真記不清了,不過我店裏有監控,你們可以看看有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她招手叫了一個店員,讓他帶程間尋去裏屋查監控。

紀流沒跟進去,坐在外面等。

陳斐望着對面逐漸點燈開業的店鋪緘默半響,啞聲問道:“小紀,那孩子是出什麽事了嗎?”

陳斐孤身一人沒有結婚,更是無兒無女,紀流知道她其實把很多跟她相處過的客人都當成階段性的孩子,在實話跟善意的謊言中猶豫片刻,還是折中道:“警方一定會抓到兇手的。”

陳斐在聽完答案後眼底微紅,搖着輪椅上前,按了按紀流的肩:“生死有命,那孩子人很好的,就是太可憐了。你們查案歸查案,也別太上火,把自己身體照顧好才是大事。”

紀流點頭應了聲好。

在等程間尋的空擋,陳斐又進廚房給他們弄了點糖炒栗子。等人看完監控出來,栗子還是熱熱的。

袋子裏貼心放了好幾副手套,紀流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他沒忘記去年某個周末,他跟程間尋過來的時候陳斐也炒了栗子,他當時說了句好吃,從此往後,他每次來都能吃到剛出鍋的栗子。

“快回去忙吧,等忙完了帶你們警隊的同事來這裏坐坐,我再給你弄點好吃的飯菜。”陳斐把兩人送出去,招手笑道,“都是當孩子的年紀,不能太累着。”

“謝謝陳姨。”

程間尋答應一聲跟紀流出了門。

功夫不負有心人,陳斐店裏的監控剛好能拍到董麗身邊女人的臉,程間尋跟紀流說了這個好消息,一上車就把照片發給技術科讓他們去查女人的資料。

兩人剛到警局,紀流就看見蹲在樓梯口的董麗家人。還是上次的一對夫妻跟一個小男孩,不同的只是三人面色憔悴,短短兩天像是蒼老了好幾十歲。

他跟程間尋對視一眼,示意他先上去,自己走到三人面前。

董麗爸爸擡頭看向他,血絲布滿眼球,雙手抓住他的衣角顫聲問道:“警察同志……找到了是誰害死麗麗的嗎?”

“還沒有。”紀流實話實說。

警察需要保持理性對待每起案件,感情用事只會影響判斷和行動,不得已就要放棄一些同情心。

“你們回去等消息吧,在這守着也起不了什麽作用,我們這邊一有消息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的。”

董麗爸爸茫然地搖了搖頭,紀流的話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紀流沉沉嘆了口氣,知道他們剛失去女兒,勸也沒用,便叫來幾個警員讓他們把人帶到休息室好好安置,剛準備走,小男孩就沖上來抱住他的手。

“警察哥哥,我沒有姐姐了……”他聲音哽咽,紀流有些字甚至聽不太清,“……你們一定要幫姐姐……”

紀流愣了一下,站着沒動,垂頭看他抱着自己哭,許久,才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恍惚間小男孩的身形跟另一團虛影重合,他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那時候的他也才6歲,也是像這樣抱着警察的手,哭着讓他們把自己的爸爸媽媽還給他。

那天的哭聲很大,跟外面瓢潑而下的暴雨混在一起,回複他的好似只有絕望。可即便哭到沒有力氣昏睡過去,他也沒得到想要的答案。

而現在他們身份互換,他從孩子長成了大人,而當初的小孩,現在也另有其人。

腦海裏的回憶一幀一幀閃過,可能是時間太久了,已經沒法在掀起驚濤駭浪。

紀流閉了閉眼讓自己清醒過來,俯身平視面前的男孩,語氣沉靜,有種讓人不得不信服的魔力。

“放心,我們會的。”他道,“明天還要上課,現在跟爸爸媽媽先回去休息。其他事情交給我們,我們會盡最大努力給你們一個交代。”

“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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