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 第不歡而散
◇ 第39章 不歡而散
手術室門口還有其他等待的家屬,聞聲頻頻不悅地朝他們這邊側目。
“明知道他現在身邊離不了人,就過來一天都弄能成這樣,又不是讓你一直守着他!”
手術室的燈還亮着,程間尋的影子被紅色提示光覆蓋,自己身處火焰中心到最後連溫度都感知不到。掌心撐在冰冷的扶手上,越說越有些收不住。
夾槍帶棒的指責紀流一句都沒替自己辯解,他也很自責,等程間尋說無可說才低聲道了歉:“對不起,是我的問題。”
是他的錯,他不應該放葉涸一個人在病房的。
程間尋隔幾分鐘就看一眼手術室:“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
“喂,這裏不是你們家,能不能小聲一點,要鬧出去鬧!”
身後中年男子不滿的聲音傳來,程間尋理都沒理他,紀流回頭朝他颔首打了圓場:“不好意思。”
不管是信佛的還是不信佛的,在醫院都會趨利避害地找一個心理慰藉。中年男子本來被程間尋的态度激怒了,見他們裏面還有一個明事理的,想給自己生病的家人積點德,也就沒再多追究。
“還算有個能聽懂人話的。”
程間尋坐在長椅前端,還空出大半邊位置,但紀流始終沒坐,站在旁邊一直等到手術室的門打開。
“醫生!”
程間尋幾步跑上前,還沒等他開口問,醫生就道:“患者沒事,摔的時候撞到頭部引發的短暫休克。護士給患者換藥的時候就發現他倒地上了,周圍又找不到家屬。”
他話裏話外也有些責怪:“醫院這麽多病人,我們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在,家屬陪護工作要做好啊。”
聽見葉涸沒事,程間尋懸了一晚上的心才終于落在平地上,說了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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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着醫生回病房,紀流也松了口氣,獨自去辦門診的手續,回去的時候正好在走廊跟匆匆趕回來的葉涸媽媽碰上。
葉媽媽一下飛機就來了醫院,面色已然憔悴得不行。
一看到紀流她眼眶就紅了,磕磕巴巴地連完整的話都說不清。
紀流上前安撫了幾句,邊帶她去病房邊把葉涸近段時間的情況簡述給她聽。
病房裏,醫生皺眉翻看手裏的病歷單:“情況基本是穩定了,但還是建議在醫院多住半個月觀察一下。”
葉涸還沒醒,決定權自然落在葉媽媽身上。葉媽媽自己不懂但信任醫生,便讓護士先去辦住院手續。
她眼眶濕潤地看向紀流跟程間尋,向來精致的女人現在連頭發亂了都沒心思整理,淩雜地耷拉在臉邊。
“謝謝你們這段時間照顧葉涸。”她說話染上哽咽,低頭抹眼淚不想讓他們看見,“阿姨還得麻煩你們一件事……”
紀流給她拿了張紙巾:“您說。”
“病房裏也沒有張陪護床什麽的,你們看看家裏有沒有那種充氣床墊能借阿姨用一下,我回來太着急了沒開車,這個點打車不太好打。”
她輕撫着葉涸毫無血色的臉,眼淚一個勁兒往下掉。
紀流低聲應了好,端了張凳子給她才推門出去。
程間尋跟在他身後出來,倆人并排走了好幾分鐘都沒說話,誰都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說什麽。
最終還是紀流先打破了沉默:“我送你回去吧。”
程間尋默應了,問道:“他家鑰匙在你那嗎?”
“嗯,王嬸給我了。”
“那回去拿吧。”
“好。”
車子裏的氛圍奇怪到連播放器都卷鋪蓋避難了,連着按了好幾下都打不開聲音。
程間尋靠在窗上發呆,紀流擺動方向盤彙入車流,他身上還是沒什麽力氣,二十五六度的溫度他都覺得很冷,安全起見只好降低車速,一路沉默地回了家。
鑰匙跟充氣床墊都在他房間,從地櫃拿出來的床墊蓋了一層薄灰,這還是好多年前他買回來給程間尋野外露營用的。
那時候程間尋癡迷野外露營,程家父母嫌不安全不支持他玩,他沒錢買設備就只好死皮賴臉找紀流要。
紀流那段時間每個月有三分之二的零花錢都用在程間尋身上。
他用打氣筒往裏面灌了點空氣,好在還能用,便又把氣放了重新疊好。
程間尋也從房間收拾了一個包,紀流看在眼裏,手上動作不着痕跡地停了一瞬:“你不住家裏嗎?”
“阿姨說叔叔後天才回來,這兩天我去醫院住吧,怕她忙不過來。”程間尋站在門邊等他收拾,“葉涸的身體經不起折騰了。”
紀流直覺他還在怪自己,也沒想推卸責任,說了聲好,把床墊裝進袋子裏給他,又轉身去抽屜拿鑰匙,期間來來回回欲言又止了好幾次。
醫生的話時不時就在耳邊回響,3個月只是最高期限,葉涸的情況未必能撐到那個時候……有些事他也該說清楚了,他總不能真的因為自己的自私讓程間尋留下遺憾。
他想了想,還是下定決心似的說道:“小尋,那天晚上的事,你就當沒發生過吧。”
程間尋正低頭回葉媽媽的信息,猝然聽到這話,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宿醉的那天晚上。
以為自己沒聽清:“……你說什麽?”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紀流收拾着衣服,“晚上當着葉涸的面醫生沒法直說,我白天我問了他的情況,醫生建議留院觀察半個月後就接他回家,不用再住院了。”
剩下的時間很短,誰也保證不了明天會發生什麽。
“醫生說他今年百分百過不去的,最多只有三月的生存期。他建議我們不要告訴葉涸,所以我連葉阿姨都瞞着。”
“三個月,我想讓他最後的時間好好過。”
程間尋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一樣靜止不動。他早就做好了這天到來的準備,可有準備跟真的接受完全是兩碼事。
死一般沉寂了許久,他才發出聲音:“……知道了。”
“你這段時間多陪陪他,帶他到處走走,隊裏有我不用操心。”紀流手上動作停頓片刻,又繼續收着,“那天晚上……我沒喝多,我醒着,我們什麽都沒發生,所以你也不用給我什麽答複。”
他收了幾件自己保暖點的衣服,也沒擡頭看程間尋,像在自說自話。
“你膝蓋是半夜去浴室換衣服的時候撞的,後腰也是。”他道,“嘴巴是你晚上非要吃菠蘿,鹽水沒泡夠時間所以會腫。”
“至于我身上的印子,也只是你睡覺不老實壓出來的痕跡而已。”
手機叮咚叮咚地響,程間尋卻也顧不上回了,黑沉沉的眼睛一直看着紀流:“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就是想告訴你那天晚上的具體經過,不要再鬧誤會了。”
不知道是挂水沒用還是因為什麽,紀流體溫一點下降的跡象都沒有,他撐着床面緩了陣才把東西分類裝進袋子裏。
程間尋看見他臉上有自己從沒見過的低沉,但只持續了幾秒就被他重新收好。他快步走到紀流身邊按住他收拾東西的手,房間裏本來就只亮了一盞小燈,現在被他一擋,兩人徹底陷入黑暗。
“你什麽意思,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麽?”
程間尋心底湧上一種沒法形容的感覺,他只知道自己本能不想聽紀流後面的話。
他上前的時候沒留意周圍,床頭櫃上的香薰被他碰得東倒西歪,險些倒下去的時候,被紀流接住了。
“我是說,小尋,你不用對我負責。”紀流說到現在才擡頭看他,眼裏帶了些慚愧跟歉意,“我們本來就沒幹什麽,所以你也不要有心裏壓力。”
程間尋在黑暗裏跟他對視,瞳孔反射不到光線沉沉發黑,問得單刀直入:“我們沒幹什麽那你為什麽要說那些話?”
為什麽嗎?
紀流移開視線,程間尋握住他腕骨的力度很大,像是要捏碎一樣,他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對峙。
幾秒鐘的沉默後,紀流給了他答案。
“是沒喝醉,但也喝了不少酒,腦子不太清醒,一下沒反應過來。”
他從前覺得喜歡也沒有必要非得在一起,站在各種角度的考慮下,看着愛人幸福也不算辜負自己的喜歡。
可有時候人就是會貪心不足,會想再多要一點,多得到一點。
所以他那天才會一時失控做了順水推舟的決定,用能保底的親情去賭一件沒有結果的事情,他明明知道是錯的。
也是從那天開始,他跟程間尋的關系就變得越來越糟,越來越不知道該怎麽相處,他們之間的矛盾也是在那天之後變得越來越多。
或許就是他這個錯誤的決定引發出來一系列惡劣的連鎖反應。
他是人,他能感受到,他也會難受。
是他太自私了,他不該用謊言禁锢程間尋的。
是他錯了。
“對不起小尋,讓你為難了。”
程間尋好像突然觸覺跟聽覺一起失靈了,他聽不明白紀流的話,連紀流掙開自己他都像完全沒察覺一樣。
他看不清紀流講話時的表情,但這個語氣讓他心裏不由拉起了危險警報。
紀流把鑰匙放到他手上,連帶收好的包裹一起。桌上還放着他臨走前用過的體溫槍,還有阿姨給他泡的感冒藥。
他知道今天講完這些話程間尋多少都能猜出自己藏得也不算很好的感情,他很少會像現在這樣生出後悔的情緒,但現在他是真的後悔了,還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如果可以他寧願永遠不把話說破,在暗處至少還能偷偷維持,見了光,就藏不住了。
夏天的晚上一直很燥熱,但房間裏的空氣竟然是冰涼的。
紀流慶幸進來的時候沒開燈,他能控制住語氣,但控制不住表情。至少程間尋看不見他現在的樣子,也算是給他保留了點顏面。
程間尋像根本聽不見一樣杵在原地沒動,紀流只當他在消化。
他不想讓程間尋察覺異樣,于是像往常那樣拍了拍他的肩,好像這樣就能把之前的事一筆勾銷。
“你先出去吧,我幫你叫車。”
程間尋聽到這話才終于重新有了反應,他一把拉住正要坐下的紀流,眼睛死死看着他,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聲音裏的不可置信。
“憑什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為什麽我們最近相處變得這麽奇怪?”
他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他一下也分不清現在怪異的心情是什麽,他只知道紀流今天晚上講的每一句話他都不愛聽。
他強硬掰過他的手,對上他的視線又一次質問,但也只得到了跟剛剛相同的話,紀流讓他先出去。
程間尋不滿意這個答案,他甩掉手裏的背包,明明是想說自己不出去,可情緒上頭話沒過腦子,說出來就突然變了味。
“我為什麽要走?這裏是我家,憑什麽我出去!”
幾乎是脫口的一瞬間,他話音戛然而止,像被一盆冷水澆遍全身一般瞬間清醒過來,整個後背都僵住了,驟然怔在原地。
房間死一般的沉靜。
他說錯話了。
腦子混亂的時候說的話一句比一句傷人,他怎麽能說這些……
紀流聞言也愣住了。
很長時間,兩人誰也沒說話。過了許久,他才默不作聲地坐回床上。
程間尋眼皮無意識地眨了兩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剛剛就是——”
程間尋急切地試圖開燈讓自己清醒一點,但紀流攔住他的動作沒讓他開。
“我知道。”紀流說,“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
他俯身把地上的包撿起來重新放回程間尋手裏,頓了會兒才繼續說道:“快去醫院吧,阿姨還在等,我叫了車在樓下接你。”
程間尋焦躁地抓了把頭發:“哥……對不起,我剛剛真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說話太急了。”
“我知道。”紀流讓他別多想,送人到門口還不忘叮囑他,“路上注意安全,我明天上午走不開,下午才能過去。”
程間尋提着手裏的包好像沒有實感,他覺得自己現在根本不适合再講話,再講只會越說越偏離正軌,只好從紀流手裏拿過鑰匙,反複叮囑他早點休息,聽見紀流應了聲好後,他才轉身出了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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