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若到時候多問問太太吧。”

許是該來的果然是要來,許宜華沉下心來,與許顏華打着太極。

許宜華知道目前這半個月,從許顏華回到侯府,周氏一直沒有帶她見人,也沒有領她出去交際,大概是怕她規矩不好,丢了侯府的臉面。

但是許顏華若是個真聰明的,鬧過這一場後,早晚會把規矩都撿起來學好的,到時候周氏就沒有理由不讓她見人了,而且許顏華自己也要去讀女學的,她會見到四皇子是鐵板釘釘的。

這個她攔不住,也沒有理由攔,只能從別處想辦法了。

許宜華懂事早,從小就能從父母的态度和只言片語感覺出,侯爺夫婦大概是有意想把她說給四皇子。

之前她七八歲那時還沒考入女學,就隔三差五的被姑母良妃接進宮裏玩,在良妃那兒,她與四皇子經常見面,可謂青梅竹馬長起來的。

父母和姑母暗地裏的支持,四皇子又才華出衆,資質過人,眉目英朗,這些年一直都是大臣們隐隐推舉的太子人選。盡管聖上一直不松口要立太子,也不影響四皇子備受用泵的事實。

有這樣人才兼具,堪稱良婿的表哥,又有家人支持,許宜華也早就把未來的四皇子妃當做囊中之物了。

也就是近幾年她年紀大了些,四皇子進了太學,宮裏也因為貴妃過世氣氛不佳,良妃也要保持低調,許宜華這才不能經常進宮。

便是她不能再進宮了,女學和太學都在一處,只是分牆而立,騎禦課和月末的太傅講學,都是能見到面的。

四皇子對許宜華也是當得上“極好”,只因她無意間提到了一句,便費盡心力幫她尋來前朝孤本,女兒節時每每借故帶着六皇子,尋她和弟弟一同出游,生辰送上精心挑選的禮物。

這樣的深情厚誼,許宜華自然不願意有別的小娘子來摻上一腳,故而她這陣子每每想到四表哥,看到他為她送來的許多東西,許宜華心裏既甜又苦。

她此刻會如此防着許顏華,也是因着心裏沒底的緣故。

前些日子自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許宜華就難過的大病了一場,病好後女學正好又到了暑期,開始放假,再也沒出過門,許宜華難免心如亂草,忍不住要多想。

四表哥的心裏,到底有沒有她的位置呢?只是因為她是勇毅侯府的大姑娘,是自己的表妹而對她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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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變成了商戶家的小娘子,徹底的配不上他了,最怕的還是父親可能想把許顏華許給他,他會不會徹底的把她丢到腦後,或者是,看不起她?

不過,若是表哥心裏也有她,那麽六皇子的生母劉貴妃,可不就是她的參照例子嗎?

許宜華長長的睫羽垂下,在眼底投出一片陰影來,遮蓋了眼中的神思。

“姐姐說的是。”

許顏華沒有繼續在四皇子這個話題上打轉,見許宜華明顯有點防備的樣子,心裏也有些好笑。

到底是侯府裏長成的小娘子啊,哪能真的就是個只知道掉淚眼的孱弱小白兔呢。

12.12

随後為了打發時間,許顏華還是向許宜華一一問起侯府裏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庶妹許攸華,跟着舅舅去清河老家為外公上墳,還沒見過面的嫡親弟弟許仲骐。

以及在岳麓書院讀書的庶出大哥許伯揚,間或還問起周家的表姐妹們都是什麽脾性。

許顏華之前雖然在周家住過幾天,但是并沒有見過什麽人,只是每天按時和周老太太說說話,其他時間都在房間裏或是讀書或是做針線打發時間。

再有這些事本來都該是周氏主動來為許顏華操心的,但是眼下許顏華也不敢指望她當個稱職盡責的好母親,只能自己慢慢打探着。

許宜華倒是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但是歸納起來都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無非就是大哥人極好,妹妹也乖巧懂事,表姐妹們都好相處,大家一定會喜歡她,總之就是沒有人不好的。

許顏華原也沒指望從她那裏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許宜華是什麽心思她一眼就能看透,也覺得怪沒意思的,這也是上輩子養成的習慣,看透不說透,大家還能做朋友。

其實許顏華也不是對于以後身邊能接觸到的人一無所知,盡管周氏一直沒有帶她見人,但是大面上怎麽樣她心裏也總是有數的。

侯府裏因為周氏地位穩固,所以近乎是一手遮天的,安穩的很。

雖然周氏對許顏華不是個合格的母親,但是她是個合格的主母,打理的侯府裏庶子庶女安安分分的,小妾也都老老實實。

哪怕以前勇毅侯很寵愛小妾孟氏,但是作為她私自停了避子湯,搶先生了庶長子的代價,在勇毅侯的默許下,周氏一直壓着不讓她擡姨娘。

盡管現在許伯揚都出去讀書了,孟氏也還是個只比通房丫頭稍微好點的小妾,她所生的另一個庶女許攸華,也是平日裏在院子裏拘着。

不僅一年到頭見不到周氏和侯爺幾次,就是生母孟氏,也是只能逢年過節的才見上面。

許攸華天天要麽跟着嬷嬷學規矩,要麽跟着教導女紅和琴棋書畫的女夫子學習,日子也不算輕松。

庶出的孩子總是不太容易的,大秦又格外重視嫡庶,尤其是名門世家中,嫡出子女和庶出子女的地位更是懸殊。

雖然真正的世家名門出身的主母,都不會去做克扣庶出子女的事,這樣太落下成了,但是也不會視如己出的疼愛。

庶子雖然普遍沒有什麽大出息,但總是可以自己賺前程。

庶女們就沒那麽好了,多數都是如周氏這般,份例照給,請好師傅,平時拘在自己的院子裏不讓見人,美名其曰小娘子”貞靜“。

其時京師中的風氣還算開明,對小娘子們約束并不那麽厲害,重視男女大防,民間小娘子們尤其寬松,甚至女兒節和上巳節還可以未婚男女一同相約。

而貴族小娘子們雖說也是養在深閨,但是進女學時,還能有機會和太學的學子們一起上課,平時關系好的小娘子們,也是常常相約打馬球,郊游踏春的。

只是這些寬松和自由都是只針對嫡女的,世家門閥對于庶出小娘子,卻是約定俗成的格外注重“貞靜”。

因為庶女身份上到底差上一截,除了皇室外,好人家的女兒是不做妾的,多是出身貧賤,自賣為奴的小娘子,才去做妾。

若生母是賤籍的,更是族譜都不能上,也就沒有什麽底氣。平日自然不如嫡女那樣,有機會跟着主母出去交際見人,結識同齡的玩伴,最多到了快要婚嫁時再跟着出去走動一二。

庶女們對有這麽一個“貞靜”的名聲,也是很珍惜的,為了将來婚配也能在婆家和丈夫眼裏多得兩份尊重,更是安安分分,不出院子。

在侯府裏,許攸華存在感可以忽略不計,許顏華要格外注意的,基本上也就是許宜華了。

兩個人聊了半晌,這時許宜華身邊的一個嬷嬷為她端過來一盞燕窩百果湯,許是怕許顏華誤會,這個方臉的嬷嬷還特意向許顏華告罪,說是侯夫人早就安排的。

原來自從許宜華病過一場後,身體多少有點虛弱,周氏不放心她,便讓廚房每日為許宜華煮一盞燕窩湯将養身體。

“都怪我這身體不争氣,太太也是憐惜我……只是現在我身體也好的差不多了,卻是不必再這樣,以後秦嬷嬷就跟廚房說說,不用再給我單獨做了罷。”

許宜華端着湯盞,有點尴尬的望着許顏華,主動提出來道。

許顏華終于明白自己為什麽總是不能喜歡許宜華了,她是能理解許宜華的尴尬處境,也說服自己別記仇,但是許宜華歸根結底,大概從來沒有真誠的對待過她。

盡管許宜華在她面前不僅從來沒有過一絲疾言厲色,還總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處處容讓,但是許宜華的這些作态,都透着一股委曲求全的味道。

沒有人喜歡随時“被”刻意想讓,許宜華并不是那種“我有你沒有,我幫你也得到”的人,反而是“你沒有而我有,你會嫉妒我,所以我為了你,也不要了”的性格。

謙讓寬忍的背後,是更加深刻的驕傲和輕慢,實在不适合深交。

“瞧姐姐吓得,不過一盞燕窩湯而已,別說是在侯府裏不算什麽,就是之前在萬家,也是想什麽時候吃都行的。姐姐放心吃吧,便是身體好的差不多了,也需要再好好養養的,也莫辜負了太太的一片慈母之心。”

“回頭勞煩姐姐去廚房說一聲,每日也給我送一盞燕窩湯,和宜姐姐一樣的就好了。”

這算多大點事呢,許顏華不在意的一笑,她身邊的張養娘和冰心,玉壺都跟着收拾院子去了,便對着站在她身後伺候的一個大丫鬟道。

“是,待我回了侯夫人,就去和廚房說。”

彩霞是周氏身邊的一等大丫鬟,貼身伺候主子,自然是有那麽點眼力界的,只是這事确實要先和周氏去說的,盡管許顏華是侯府大姑娘,她也不能自己私自做主。

“行,你說呗,難道太太還能不舍得那麽點燕窩嗎?”

許顏華也不為難她,周氏到底是大家族出身,自然不是個小氣的人,要說不給她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覺得她又斤斤計較,連點燕窩都要和許宜華攀比。

許宜華覺得嘴角的笑容都要保持不住了,身份的驟變讓她變得格外敏感,方才就覺得許顏華在周氏這裏理直氣壯吩咐下人,到底是仗着自己是真正的侯府嫡女這層身份,在她面前示威。

也是,一盞燕窩算得了什麽,她擁有的許顏華毫不費力的都會奪走,大概就是這麽在警告她的吧?

“姐姐,你快喝了吧,別涼了,這東西涼了味道就不對了。”

看着許宜華沒有動作,許顏華主動示意。哪怕許宜華此時無甚胃口,也只得端起碗來喝掉。

中午周氏忙完回來,三個人一起用過午飯不多久,就有婆子過來中堂彙報,說兩人的院子已經歸整完畢了。

“顏姐兒那兒東西都是全的,伺候的人也都安排過去了,你就回去見過人後歇着吧。宜姐兒你留在我這裏歇過晌午,下午時我再開庫房,到時候給你挑幾樣合心的東西。”

周氏自覺此番安排沒有什麽不對,招呼許顏華和許宜華過去後直接說道。

“太太您不是說也疼我嗎?之前我住在那個院子時,您可沒有給我添幾樣可心的東西呢。我現在可是吃醋了呢,雖然宜姐姐的院子裏東西是齊的,但也沒有新的,都是用過的,我也想用幾樣新東西啊。太太開庫房選東西時,可不能忘了我。”

許顏華忍了半天,結果周氏還是這樣,便直接準備不忍下去了,她叫不醒一顆裝睡的心,就只能有話通通說出來了,不然周氏絕對當做不知道,于是許顏華過去抱着周氏的胳膊,故意撒嬌道。

“太太不用為我挑了,我還是也一同回去吧。那院子本就該我住的,之前顏妹妹住得,我自然也住得,可別讓顏妹妹再心裏不舒服。”

許宜華看着許顏華抱着周氏胳膊的動作,覺得無比礙眼,趕緊也上前主動謙讓,懂事的表示什麽都不要了。

“我哪有那麽小氣啊,太太你可別聽宜姐姐的,回頭又得心疼她了,索性給她多挑幾樣好東西呗。只是您給她挑東西,也不妨礙多添上我一個呀,太太就大方一回呗。”

本來許顏華心裏始終存着一口氣,比許宜華骨子裏還要更驕傲些,根本不屑靠着撒嬌賣乖來換取周氏的那點寵愛,這母愛太廉價,她寧可不要。

但是許宜華總是這樣,老是一個招數看來看去她都膩了,許顏華只能也使出點手段來,省的許宜華一直把她當個傻的。

她是性格執拗,喜歡用最有效率的方式解決問題,但是不代表她不會曲折迂回,不懂變通。

難得和許顏華這樣親近,她笑起來的樣子,讓周氏一時之間心裏也有點複雜起來,難得的為自己之前對她的敷衍有點歉意。

這孩子眼下不記仇,還這樣大方,周氏确實不是個小氣的,拍着兩個女孩兒的手,“行了,你們相處的越發好了,我看着也開心,自家姐姐妹妹的,就該這樣互相謙讓。下午你們都一起去甲字庫房,撿些喜歡的東西吧。”

周氏大手一揮,讓兩個人一起選東西,甲字庫房都是侯府積年積攢下來的好東西,還有很多禦賜之物,不可謂不大方了。

許顏華雖然不知道這一層,但是初戰告捷,心裏也高興,看着許宜華倒是面上的笑意達不到眼底,也不在意,更是挽着許宜華的胳膊,和她一起向周氏道謝,一直到告辭出來,兩人要走不同的方向,才松開手。

許宜華前幾次總是用這樣的手段,故作親密,現在她原樣奉還了,恐怕許宜華心裏得好一陣膈應吧。

兩個周氏院中的小丫鬟跟着許顏華為她領路,一路上就看到許顏華一直保持着笑容滿面的樣子,心裏都麻嗖嗖的。

13.13

許宜華回到現在屬于她的院子,還沒有走進院子就臉色越來越蒼白。

這處院子之前許宜華只是路過,從來沒有進來過。雖然并不是那麽不堪,到底也是之前待客的院子,裝飾格局都是頂大方的,但是與她之前住的,卻是不能相提并論的。

忍住眼裏的嫌棄,許宜華進了東廂的正堂後,卻是滿心悲涼,感覺整個屋子真的連個能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盡管之前她一直貼身用的東西如今都搬過來了,也把能換的都換成了她們自己的東西,但是許宜華還是覺得整個屋子都空落落的,擺設也全部都粗糙的無心去看。

本來她胃口就淺,方才情緒不好時又硬是逼着自己咽了半碗燕窩湯,此時更是覺得胸口憋悶的喘不過氣來,勉強讓丫鬟端上一盞茶來。

可是許宜華沒喝幾口就連同之前的燕窩,一道吐了出來。

“大姐兒……”

許宜華的養娘全養娘趕緊過去拍着她的後背,到底是之前叫慣了,一時不察又叫了原先的稱謂。

自從許宜華不再是侯府的大姑娘後,所有下人都跟着改了口,只叫她宜姑娘,全養娘也是不再喚她大姐兒了,平日裏只是“姐兒”或者“姑娘”這般混叫。

聽到全養娘熟悉的稱呼,許宜華內心悲涼,淚珠再也忍不住一顆顆的掉下來,吐過後整個人狼狽不堪,額前的發絲都被冷汗濕透了。

“我的姐兒啊。”

好歹喂進去幾口水,全養娘看着許宜華的樣子,心裏也跟着苦澀起來,眼圈紅紅的。

而屋子裏許宜華身邊的大丫鬟也都不由得受了感染,跟着掉了眼淚,一時之間,屋子裏的氣氛無比凄怨哀涼。

“行了,快都把眼淚收了,倒是讓我招了你們。”

許宜華深呼吸了好幾次,接過全養娘的帕子,抹了下嘴角的水漬,苦笑着安慰身邊的人。

“這也太欺負人了!這樣的屋子,姑娘怎麽能住!”

許宜華的大丫鬟倚書默默的收拾着許宜華吐髒的地方,全養娘和司琴一起扶着許宜華去羅漢榻上坐着。趁全養娘給許宜華找更換的衣服這個空檔,脾氣直爽和小辣椒一樣的司琴,卻忍不住抱怨起來。

她們金尊玉貴的大姑娘,縱然只是因為身份變了,但也還是侯府的姑娘,怎麽就要被這麽糟蹋?

司琴望了望屋子裏的陳設,只覺入目沒幾樣能看的,侯爺和侯夫人就拿這些東西來打發姑娘,實在令人心涼。

“這是什麽話!之前妹妹住得,我怎麽就住不得了!以後這話可不能再說了,再讓我聽到你亂說,就要打嘴了。快去,給我再端碗茶過來。”

許宜華歪在大紅金錢蟒引枕上,神色依然恹恹的,只是聽了司琴的話卻皺起了眉來,趕緊另外給她派了差事。

司琴這番表現,雖然是為了她好,但是若是這份不滿和埋怨被她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來,可不就成了她不滿意和許顏華換院子了嗎?

不管自己內心是怎麽想的,許宜華都覺得事已成定局,既然換了院子,就要讓其他人都說個“好”字,也不枉她吃虧一場。

“姑娘,把衣服換了吧,躺在榻上歪一歪,也疏散疏散。”

全養娘這時已經把要換的衣服找出來了,司琴的話她也聽到了,但是她卻是不能贊同,只是剜了司琴一眼,就過去幫着許宜華換衣服。

全養娘到底經事多,想的也比司琴更靠譜些,雖然她們姑娘還是侯府的養女,又得太太喜歡,但是到底身份上不同了,這是不是嫡親血脈,待遇上就差遠了。

此時她們姑娘就該這樣,主動讓着那邊的那個,這樣在侯爺和夫人看來,也覺得懂事識大體,才會更加寵愛些。

換好衣服後,許宜華在全養娘的伺候下躺在羅漢榻上,只覺得身心俱疲,一點也不想動了。

但是再累也不能任性的權利,晌午過後,還得跟着許顏華一起去庫房挑東西,許宜華再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清楚的認識到,在這個侯府她只是寄人籬下,永遠不能再當做之前的家。

從今以後只有小心謹慎,步步不錯,等到日後四皇子……那時候才能算是真的擺脫這樣的日子,不要再受這樣的屈辱。

許宜華手上用力攥緊了床榻上的緞子,內心激動的砰砰直跳,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汩汩的在耳膜邊沖撞。

與許宜華相比,許顏華現在回到她的新院子,可就美滋滋了。

前一次她來過許宜華的屋子,只是沒有細看,現在這屋子變成了她的,就可以一一巡視。

比起許顏華在萬家的香閨,這屋裏可要更加的精致奢華,多寶閣的架子上一層層擱着珠玉瓷器,透過窗邊的光線,看起來流光溢彩。

擺設都是一水的香梨木家具,正室後立着梅蘭竹菊四君子的金繡屏風,內室裏雕花大床看起來舒适氣派,杏黃的床帳綴着一排流蘇,面料看起來是兩面的蘇繡。

靠窗的一面擺着一張巨大的梳妝臺,還有四時衣櫃并排擺着,左右兩側各一個大的箱籠,收放鞋襪等瑣物。

東室的耳房做成一個小書房,內設一張寬大的青玉書案,案上放着筆墨紙硯等物,并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一個紫檀木的鎮紙,看起來也不是凡物東西。

上次許顏華見過的那張焦尾琴沒有出現在屋子裏,想來真的是原主人的愛物,已經跟着帶走了。

書案那一邊設着鬥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着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西牆上當中挂着一大幅前朝名家宋玉的<<風雨圖>>,左邊紫檀架上放着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着數十個嬌黃玲珑大佛手。

窗下的貴妃榻上兩側各有一清漆小幾,左邊幾上擺着文王鼎匙箸香盒,右邊幾上是一對哥窯美人觚,觚內插着時鮮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

“大姐兒,內室的被褥,湘簾,窗紗和各色錦緞我已經讓她們全都已經換了一遍,你看看這配色行嗎?”

看着許顏華轉出來,張養娘笑着上前問道。

“是挺好的,原先的她們都搬走了吧,這些都是哪裏來的啊?”

許顏華對張養娘的品味很放心,畢竟之前她們在萬家呆了多年,萬家豪富,張養娘也不是那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子氣之人,眼神還是挺準的。

這下她坐在貴妃榻上,捧着一盞六安茶慢慢綴飲着。

“院子裏原有小庫房的,咱們搬進來時那邊的姐兒身邊的丫鬟正指使人擡呢,我看到了就去攔了下來。這兩邊換院子,原不就是身份調換後該當的,若是讓她們把庫房也都搬空了,咱們這邊不就是吃虧了嗎?我就讓她們把姐兒愛用的都拿走,其餘的都拿出來換了,裏頭十數匹的各色貢緞呢,我看着一匹白蝶穿花樣的,顏色又鮮,摸着又軟,等找出來給姐兒做身衣裳穿。”

張養娘得意的說着。

她本來性子就有些護短,之前讓許顏華對許宜華多容讓,也只是時勢所需,生怕許顏華吃虧,現在勇毅侯讓兩人換了院子,擺明了站在許顏華身後撐腰,故而她也就沒了顧忌。

張養娘原本先頭丈夫去山裏采藥掉入懸崖摔死了,先夫的遺腹子生下沒兩年也去了,為了怕被公婆賣掉,這才自己入府做了養娘。

進入府裏後正逢萬老爺原配病逝,許顏華穿來後身體病弱,一邊可憐她從此沒了娘,另一邊也多少有些移情,照顧許顏華特別盡心,

許顏華也就是喜歡張養娘的性子,對自己人特別好,所以揭破身份後,別的人都沒帶,就帶着張養娘來了,打定了讓她跟着自己一輩子。

聽了張養娘的話,許顏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小庫房怕不就是許宜華多年自己積攢的私房了,現在被自己半路端了,想想許宜華知道後會有多郁悶,她就要開心的轉圈圈了。

“養娘幹得漂亮!”

許顏華很是贊賞了張養娘一回,讓一旁有點不安的冰心和玉壺沒了話說。

當時她們也在場,看到張養娘毫不客氣的攔着宜姑娘那邊的丫鬟,都有點膽戰心驚。

畢竟宜姑娘做了那麽多年的侯府大姑娘,當初侯爺和夫人有多寵愛她們都是親眼看到的,現在哪怕一朝身份變了,侯夫人也還是對宜姑娘比親女兒還好。

像這般搬家時不讓她們把東西帶走,怎麽也說她們也還沒有那個膽子。

“以後你們和張養娘多學學,做我的人,原就該這樣,別膽子那麽小,什麽話都不敢說也不敢做的,要你們有什麽用。”

許顏華随便瞅了二人一眼,想也知道她們都做不到和張養娘一般,于是從小幾上一色捏絲戗金五彩大盒子中拿出一塊點心來,邊吃便說道。

14.14

冰心和玉壺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只有點頭的份兒,心裏卻到底都有點打晃。

大姑娘這性子,倒是難得的坦蕩自在,愛恨分明,眼裏不容沙子,這事事處處都落在明處,既好伺候,又不好伺候,也是讓底下的人如臨深淵。

”小庫房的東西咱們扣下就都是咱們的了,往後啊大姐兒您再把那脾性兒收一收罷。我瞧着侯夫人就喜歡乖巧懂事的小娘子,您在那她面前,就是生裝也得裝的像一點,可別讓別的不幹事的再占着便宜。那庫房的東西我雖是擺出了很多,可還有不少呢,論到起來,這些可都該是您的。”

張養娘說到一半,把聲音故意放低,用眼神往後院小庫房那邊撇,繼續勸着,“而且您和夫人就是血脈相連的親母女,母女天性,相處的時日久了,夫人一準兒就喜歡您了,姐兒您可別為了旁人置氣而想左了。”

現在張養娘最擔心的,就是許顏華和周氏不親的問題。

想也知道,一個生下來不到一天就抱到別人那裏,十多年沒見過的小娘子突然變成了親生女兒,侯夫人有隔閡也是難免的。

母女情雖然是要講緣分,但是也要有時間相處,只有多相處了才能互相了解,增進感情。若是侯夫人待許顏華冷淡,許顏華也冷冷淡淡的回應,那什麽時候才能有母女感情融洽的機會?

張養娘講的這些,許顏華也不是不懂,張養娘也确實是為她着想,所以她望着張養娘殷切的眼神,也不好繼續任性下去,慢慢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進去了。

中午美美的睡了一覺,下午許顏華就按時去了周氏那裏,準備再從周氏那裏淘換點好處。

名義上萬家送她的嫁妝已經都給了周氏,對比之前許宜華豐厚的小庫房,現在許顏華哪怕是從許宜華這裏半道截了一部分東西,也還是覺得自己有點窮。

因為東小院位置略偏,這次許顏華到的比許宜華早,被周氏身邊的大丫鬟明鳶迎進了屋子後,許顏華猶豫了一下,覺得有的時候自己的那點傲氣,确實是不太合宜的。

因而進屋後她沒有老實等在偏廳,而是自顧自的打了湘簾,進了周氏的內室。

雖然其實許顏華和周氏沒那麽親近,但是到底是親母女,又是名正言順的侯府嫡女,礙于身份,周氏身邊的趙嬷嬷也不太敢攔着,就只能看到她闖了進去。

周氏明顯也是午睡過的樣子,正在妝臺由小丫鬟梳着頭,聽到外面有動靜,知道是許顏華進來了,卻不方便回頭,只能不滿的皺着眉,口中問道,“你怎麽進來了?”

許顏華輕盈的湊過去,站在了周氏的身後,笑着趴在周氏的肩膀上側過身,把臉伸過去,從周氏的銅鏡中打量着自己的樣子。

“原來我和太太生的這樣像呢,太太生得美,我也生得美。在外祖家時,外祖母就日日這樣說,說是看到了我,就感覺看到了太太。太太什麽時候再帶我回去看看外祖母吧?“

許顏華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個小小的梨渦,看起來甜美可人,論起長相來,她還比許宜華更好長得好些,周氏也從鏡子裏看着許顏華。

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近的認真看着許顏華,鏡子裏映出兩張相似的面容,讓周是看的有點呆住了。

盡管聽過別人這樣說,但是周氏從來沒有這麽清晰地确認過,這個從剛出生就被抱錯的孩子,長得和自己是這樣的相像,就是自己血濃于水的親生骨肉。

不知不覺間,周氏擰着的眉頭也全部松開了。眼前這個孩子,原該從小長在自己的身邊,被她和表哥捧在掌心裏長大,卻因為被抱錯而流落商戶,受了那麽多苦。

周氏只覺得鏡子中那個孩子的眼睛是那麽亮,她都有點不敢對視了。

想到之前自己的忽視,不耐和敷衍,甚至不止一次的想着若是宜姐兒是自己的親骨肉就好了,就不會有那麽多事兒了,周氏心裏湧起一股濃濃的愧疚感。

連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前些日子她腦子裏只想着宜姐兒這一個孩子,擔心這個從小長在自己膝下的孩子會受委屈,而從來沒有念過顏姐兒。

簡直魔障一樣!

周氏愣了一會兒一直沒有回應,許顏華感覺自己的笑容都要掐不住了,若是這次主動她又是熱臉碰着冷屁股,她發誓以後再也不會這樣自取其辱了。

梳好了頭發,周氏艱難的轉過臉,拍了拍許顏華的手,雖然語氣還有點生澀,但是聲音卻是盡量放柔了道,“你這孩子從沒出生就是個急性子,當初就是急的連去別莊的時候都不等,非要生在半路上……等你把規矩學好了,就帶你去外祖家,也是時候認認親戚了。”

其實周氏方才差點就要一口答應,要帶許顏華見人了,只是她這輩子最好一個“面兒”,性格裏更是帶着十分的傲氣。

本來顏姐兒就是在商戶家長大的,身份上就會讓人說嘴,規矩禮儀也不和心意,周家又是鼎盛的大家族,若是就這樣帶出去了,周氏閉上眼睛就能想象到,會被那些伯娘嬸娘嫂子弟媳背地裏說些什麽話。

偏周氏一輩子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有什麽短處被人置喙了。宜姐兒之前争氣的考入女學,讓她十分長臉,故而就不想自己因為顏姐兒落面子。

“明兒呂嬷嬷也就到府上了,她從前一直教導宜姐兒很是盡心,也不是個沒有來歷的,你要好生跟着她學規矩。”

許顏華的手溫涼柔軟,周氏抓着她的手沒舍得放開,就一直執着她手一起出了內室,路上還語重心長的說道。

這是周氏對許顏華最真誠耐心的一次,自己的親近有了回應,許顏華也很難得沒有什麽抵觸心理。

她不是不懂事無理取鬧的任性小孩兒,在侯府這樣的家庭背景中,學好規矩對自己太重要了。

比起從懂事就在學規矩,把儀态和禮儀練就的刻入骨髓中的世家貴胄出身的小娘子,許顏華這個歲數才學規矩,已經是被人落在起跑線上了。

因而許顏華重重的點頭,這些日子的接觸,讓她對周氏的脾性兒大概也能猜到一二,只是像她認真保證道,“太太放心吧,我一定好好跟着嬷嬷學規矩,出去再不讓你落臉的。”

“好孩子。”

周氏摸了摸許顏華柔嫩的臉,笑的也是溫柔。

她最喜歡乖巧貼心的小娘子了,眼下對于這個親生女兒雖然還是有點不知所措,但是也覺得母女倆親近了許多,沒有那麽明顯的陌生感了,所以看着許顏華也不是像之前那樣冷冷淡淡。

說到底,周氏對許宜華深厚的感情,畢竟是有着之前近乎十一年的相處打底,許宜華本身的性格又很和周氏的心,面對許宜華這樣懂事又争氣的女兒,沒有母親是不喜歡的。

而許顏華到底是橫插一杠的陌生人,哪怕是血緣天性,也是需要時間卻培養的,這方面是許顏華的劣勢,她自己也知道。

如今自己親近的舉動換來了周氏的回應,另許顏華心中不覺燃起了微弱的小火苗,将來,或許她們也能做一對彼此關愛,感情和順的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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