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罷?
“太太和妹妹在聊什麽呢?這樣的投機,也讓我聽聽好不好呀?”
許宜華一進屋子,就看到周氏和許顏華彼此挽手,很是親近的樣子,最令她心驚的,就是周氏眼中不容忽視的溫情,曾經那是只屬于她的。
百忍才能成金,許宜華用力掐了一把大腿處,才迎上前在周氏面前撒嬌般的言笑晏晏。
“以前我曾還以為宜姐姐是喜靜的呢,現在卻知道了,原也是這般愛湊熱鬧的啊。我們說了什麽,宜姐姐不妨猜猜?”
許顏華原來站在周氏左側下首處,看着許宜華湊到了周氏的右側,近的都快要依偎上周氏的身子,偏生周氏十分吃她這一套,動作很是熟稔的攬着她,心裏多少有點不快,故意笑言。
沒有人喜歡在自己和生母感情就要融洽的培養期,又被插進來一個障礙杆,許顏華總算是理解了前世為什麽很多“單獨”的孩子,讨厭父母生二胎了。
“太太,你快瞧妹妹說的,我又不是神仙,怎麽能猜到你們聊什麽,要我說啊,妹妹這張小嘴,可真是不饒人的。”
許宜華故意嘟着嘴,搖着周氏的胳膊讨饒。
“可不是嘛,她這張小嘴吧嗒吧嗒的,有的時候真的能氣死人。”
周氏也不由得想起之前許顏華在勇毅侯面前告狀,還有更早之前,在她面前指責自己偏心的事了,忍不住輕拍了下許顏華的胳膊,跟着抱怨道。
只是說是抱怨,但是語氣總歸是比之前親昵上許多的,許顏華也沒有生氣,只是眼睛望着許宜華,臉上笑的大有深意。
15.15
“我已令趙嬷嬷拿來庫房的冊子,你們看重哪個就寫個單子勾下來,我令人去庫房拿了來。”
雖然說開了庫房讓許顏華和許宜華都去挑東西,但是周氏只是讓人拿來冊子,另她們二人對着冊子選。
“太太一貫疼我們,那我和妹妹可就不客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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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宜華拉着許顏華一道在炕桌邊坐下,拿着賬冊笑的甜蜜。
只是她雖然嘴上說着要不客氣,閉上眼睛想了想屋裏的結構和擺設,為了搭配和諧,也只是選了五六樣大件,也不是特別華貴的東西。
許顏華倒是想多從周氏那裏坑一點東西的,但是瞥了一眼許宜華的單子,心底暗罵她裝模作樣的假客氣,讓自己也得跟着束手束腳,最終許顏華到底也還是跟着許宜華一樣,只選了六樣。
因為照着庫房名冊來挑的,還得考慮能不能擺的出來,因而許顏華選的也是有點糾結。
最終寫出來的,是金雲鶴紋水瓶,冊子上寫着“圓形,有蓋,通體錾雲鶴紋”。還有一個翠白菜式花插,孔雀石山水人物插屏,青玉菊瓣式盆水仙盆景,可陳設也可作為文房用具的金嵌松石雙耳扁方瓶,瓶配染牙镂空雲蝠紋座,還有一把雷音焦尾的古琴,也是前朝大師的名品。
這幾樣大多是大件,又是肉眼可見的好東西,故而婆子們和小厮擡進屋裏時,都束手束腳,小心翼翼的。
“我倒還忘了庫房裏有這麽個插屏呢,似乎是你祖父當年帶兵時打了勝仗帶回來的。可見你還是有些眼光的,只是此物貴重是貴重,不過和你的屋子卻是有些不搭,不如給你換個青金石禦制詩山子吧?”
周氏看了許顏華選的那幾樣實物,忍不住提了些意見。
她倒是不心疼東西,就是裝飾屋子也是有講究的,這個插屏太大太突兀了,終究不太和諧。
等許顏華看了那個擡上來的青金石禦制詩山子的實物,山子為青金石質,正面山路崎岖,水道蜿蜒,蒼松奇石,小院叢竹。
近山頂處為一絕壁,上刻隸書:“觀象為乾數合陽,奇形古貌郁蒼蒼。”背面懸崖更為陡峭,林間疏影深處隐見雙鹿,下承一個青玉镂雕松石座。
這個擺件也是佳品,清雅和貴重并重,許顏華點了點頭,心裏還是滿意的,也覺得山子确實和小書房的其他擺設更相配一些。
周氏看完了許顏華這邊的,許宜華這邊的倒是沒有不合适的,但是因為屋子原先的擺設就比較平淡些,許宜華為了相稱,也只能選了些低調內斂,非綴金玉寶石的,擺在屋子裏方不太突兀。
“這孩子……真是委屈你了,我已經讓人去和你舅舅那邊說好了,他那裏有好木料,預定了南邊的師傅,重新給你打一套紫衫木的家具。”
周氏看着許宜華選的東西,心裏有點難受,以前宜姐兒穿的用的一概都是最好最貴重的,她屋子裏沒有哪一樣是沒有來歷的,現在卻要一下子待遇降低到這個地步,讓周氏心裏十分愧疚。
“瞧太太說的,我屋子裏也都是好東西呢,哪值當說什麽委屈不委屈的。”
許宜華懂事的搖搖頭,笑容一樣清麗暖心。
周氏摟着許宜華,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換院子是勇毅侯讓的,她也沒有十分阻攔,甚至也算是幫兇的,現在讓宜姐兒受了委屈,除了盡量多補償于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疼她才好了。
許顏華因為周氏的所說所做,心一下子如滾炭潑上了涼水般,滿是透心的涼意,臉色也跟着暗淡下來,尴尬的感覺自己此刻就應該在桌底,而不應該坐在上面。
周氏和許宜華母女感情深厚,像是別人都插不進來般,又在她面前秀起”母女情“來,雖然不能說是故意的忽視她,但真的讓許顏華心裏十分不舒服,只覺得刺眼的很。
“知道太太疼我,只是現在顏妹妹還在這裏看着呢,要招妹妹笑話的。”
許宜華在周氏懷裏撒過嬌,又粉面含羞的推開周氏,好好坐直了身子,故意看着許顏華笑道。
好人壞人都是許宜華來當的,許顏華最煩她的也是這一點,得了便宜還非要賣乖。
低頭綴了一口清茶,許顏華此時真的什麽都笑不出來了。
“哪能呢,顏姐兒也得承宜姐兒的情!若不是你姐姐大度,舍了自己的院子願意和你換,她哪能用得着這般?”
周氏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此時她疼許宜華,便顧念不到許顏華了,一時心直口快的說道。
“回太太的話,我倒是想承宜姐姐的情兒呢,只是這換院子不是爹爹說的嗎?我之前在宜姐姐的院子裏可是住了快半個月呢,既不見宜姐姐真的要和我換,也不見太太覺得我委屈了,要去給我定紫衫木家具。”
溫情的面紗再也維持不住,一瞬間被撕開,許顏華笑的冷淡,話語裏也帶着幾絲銳利。
許顏華說完後,周氏和許宜華一時之間都尴尬起來,周氏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
其實如非必要,許顏華也不想鬧得這麽不好看,她難道不願意和周氏打好關系,非要便宜了別人嗎?
只是有的時候,真的就忍不了這一口氣,要靠裝乖賣巧,百般忍耐才能得來的感情,她真的堵得慌。
因為許顏華沒有順着周氏的話往下接,導致接下來氣氛也冷淡下來,周氏也不太有心情繼續挑東西了,最後繃着臉,又看着冊子給許宜華加了幾個古董,并一個紗桌屏,還有個墨煙凍石鼎。
還給了許顏華一個鬥彩三秋紋杯,另兩件珍玉石玩,就讓人收了冊子,把東西送到兩個姑娘的院子裏去。
“我再另外給你們幾匹緞子,閑暇時你們好做個針線玩罷。”
周氏想了想,又各自給了許顏華和許宜華兩人幾匹緞子,這才打發兩人各自回去歇着。
許顏華和許宜華笑着行禮告退,在周氏的院門口,許顏華挽着許宜華的胳膊,笑言,“我也是才知道,養娘竟把宜姐姐之前的庫房留下了,只當是院子裏原就有的東西。不過宜姐姐一向比我大度懂事,想來也不會怪我的吧?”
許宜華僵了一下,嘴裏到底吐不出別的話,只能勉強的笑了一下,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真的不怪她。
“姐姐不怪我,那我就放心了,這個事上,我是真的承姐姐的情的,姐姐為了我可是受了大委屈呢。”
許顏華不刺她幾句到底忍不住,臨走前還要捎上句話,說完後也不再看許宜華是和臉色,只是帶着冰心玉壺揚長而去。
“姑娘,你瞧她的樣子!真是商戶家出來的人,沒見過世面,小家子氣的很,自私重利,天天就盯着您這邊的東西不放了,恨不得什麽都要和您攀比。”
許宜華身邊的司琴也跟着氣的渾身直發抖,當時張養娘非拉着不許她讓人般庫房,為了這事兒她氣的臉紅脖子粗的,若不是怕給姑娘丢臉,非要鬧那個老虔婆一通沒臉不可。
因為張養娘的關系,司琴對于許顏華的印象也極其惡劣,有其奴就有其主,果不其然吧,做主子的也不是什麽好的,就知道欺負她們姑娘。
許宜華深吸一口氣,方才剛去周氏那兒時,她還以為周氏也終是被許顏華搶了去,再也不會疼自己了呢,現在看到她們又成了那般關系冷淡,好歹也松了一口氣。
至于方才許顏華的挑釁,許宜華也只得咬牙忍了,殊不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許顏華身份壓得過自己,可是女子最重要的卻是将來嫁人後才能定終身,以後怎麽樣還真的兩說呢。
這樣想着,許宜華這才心緒平靜下來,帶着丫鬟也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在屋裏,周氏也正不痛快呢,想想顏姐兒那邊落她的臉,就氣得要命,歪在內室的炕上,翻來覆去的不舒服。
“夫人,您何必非要在大姑娘面前表現的那麽直接呢。大姑娘到底才是您的親骨肉,您對宜姑娘那麽關愛,可不就讓大姑娘心裏不痛快嗎?”
趙嬷嬷是周氏身邊積年的老嬷嬷了,平日深得周氏的信重,一邊幫周氏拍着後背順氣,一邊苦口婆心的勸着。
“我怎麽了?便是我念着之前的情誼對宜姐兒好些,可也沒虧着她啊,可你瞧瞧她今兒那張嘴恨不得把我和宜姐兒吞吃了,怕是阖府的好東西都得給了她才能滿足!”
周氏心裏正和許顏華別着勁兒,并不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了。
趙嬷嬷在心裏搖搖頭,就周氏之前的做派,大姑娘能平心順氣不抱怨才怪呢。
“大姑娘本就不在您身邊長大,這才回來呢,她小人家在偌大的侯府裏沒個人關照怕是也心裏難安呢。您之前對她也太冷淡了些,親生的女兒不去疼她,宜姑娘再好也到底是外人啊。不患寡而患不均,就是您偏愛宜姑娘,所以大姑娘和宜姑娘關系才處的尴尬。”
雖然抱錯孩子這件事發生之前,趙嬷嬷也是心裏十分疼愛許宜華,但是她終究是周氏的陪嫁大丫鬟,心裏更在意的人是周氏,因為許顏華是周氏的嫡親女兒,所以趙嬷嬷也忍不住為許顏華說上兩句話。
“哼,我知道你們都這麽想,只覺得顏姐兒是我的親生女兒,就要把宜姐兒抛到腦後去。可是我卻不是那麽薄情的人,只認血緣關系,在我心裏宜姐兒和我的親生女兒也沒有兩樣。我從小最疼她,抱着她看着她,愛護的和眼珠子一般長大的女兒,現在又讓我不去疼她,我是做不到的。”
周氏只覺得心裏憋悶,身邊的人,包括表哥都不理解她,顏姐兒又是那般斤斤計較的小家子性子,恨不得把宜姐兒趕出去才高興,那架勢讓她如何放心得下,不護着些宜姐兒怎麽行呢。
“可大姑娘又有什麽錯呢?她可憐見兒的,才出生就被抱走,您可不要太冷待她,讓大姑娘寒心呀。”
趙嬷嬷盡力的勸着,試圖和周氏講道理。
周氏原先沒出門子前就是家裏的幺女,掌上明珠,被周老夫婦疼愛寶貝的很,出嫁了婆婆又是親姑母,丈夫也是親表哥,一進門就當上了侯夫人,可以說是沒受過一點委屈的。
因而別人的話她根本聽不進去,也就是給趙嬷嬷幾分薄面,才能勉強聽上幾句。
“我不是現在又補給她了麽……現在給宜姐兒東西,哪回又落下她了?”
周氏也是覺得臉上有些讪讪的,之前她确實有點對顏姐兒太敷衍了些,但是現在她自認是做的很公平了,許顏華卻還要嫌。
“行了,我知道了,以後我再對她好些就是了。”
兒女都是讨債的,親生兒子女兒竟沒一個省心的,周氏想想也覺得頭大,嘴裏不耐的答應着。
原先周氏以為女兒宜姐兒是個争氣的,縱然嫡親的兒子骐哥兒性子也是混的,小霸王一般整日在府內府外招貓逗狗,學業一團糟,好歹有宜姐兒在眼前看着,她還覺得自己能少操心一個。
結果現在省心的宜姐兒不是親生的,親生那個和她那個讨債鬼弟弟脾性兒竟是一模一樣,周氏只覺得頂起葫蘆按下瓢般,心裏沒個清淨的時候。
16.16
盡管臨走時怼了許宜華一下,但是許顏華回到院子後還是不痛快,衣服都沒有換,就仰躺到床上去了。
“大姑娘,您這就要歇着了?一會兒就能傳晚飯了呢……不然,您先起來,奴婢給您換換衣裳?”
冰心小心的湊過去,輕輕在許顏華身邊小聲提醒道。
“我這心裏堵的要命,哪吃得下!”
許顏華揉着自己還平坦的胸口,又郁悶又覺得惡心。她是惡心自己,今天竟然被張養娘說動,要去讨好周氏。
她就知道,真的親情根本不需要處心積慮的讨好,現在做了以後,人家還是不把她看在眼裏。
原先她對周氏是不是忽略她,對她好不好根本不在意,現在她主動改變心态,開始逢迎周氏了,就意味着她已經退了一步,進而進退失據。
結果這番讨好又是失敗,這樣更加丢臉和傷自尊,想起來許顏華就覺得自己臉皮都火辣辣的。
“太丢臉了太丢臉了啊……”
許顏華在寬大的床榻上滾來滾去的,拿枕頭捂着臉。
“大姑娘,容我說句越規矩的話,您是您,宜姑娘是宜姑娘,您何必老去在意她呢?便是夫人疼愛一二,她也不會有越過您的一天,您索性大度點,也顯得人有氣度些,夫人怕是也能更喜歡您了。”
冰心把找出來為許顏華換的衣服疊好放在床榻邊上,想了想後,有點猶豫的開了口。
要做主子的心腹,就得主動為主子着想,主動參與到主子的事情中來,若是她能說動大姑娘,将來大姑娘得益了,大姑娘定然要對她更加信重了。
她在旁邊伺候着,也能觀察到一二,目前夫人肯定是更加在意宜姑娘的,她們姑娘再這樣處處計較,除了顯得小家子氣外,能得什麽好呢。
“呵……我不在意……”
許顏華轉頭把枕頭從臉上拿下來,看着冰心嘲諷般的撇了一下嘴。
“我不在意……我不在意我還是人嗎?我在意,我不僅在意,我還生氣!很生氣很生氣!你覺得夫人這樣對嗎?到底我和許宜華誰是她親生的?有本事她別讓我進府啊!進了府還搞這套區別待遇,我能服氣嗎?”
許顏華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對着冰心吼了起來,手裏的枕頭也摔了出去。
“都是我不會說話……大姑娘您別和我一般計較!”
自以為是的勸谏不是對每一個人都有效地,冰心看着許顏華氣的摔了東西,目光冷冷的看着自己,趕緊跪下來主動磕頭請罪,心裏不斷地罵自己幹嘛要多這個嘴。
冰心這才意識到,有的話不是她這個身份能說的,張養娘或許能說這話勸勸大姑娘,但是她卻不能。
“以後不許在我面前說這種長他人志氣的話……屬于我的東西,我可以主動不要,但是有人要觊觎,我就是扔到垃圾堆裏也不會讓她得到!”
許顏華發洩了一頓後,感覺心裏總沒有那麽悶了,坐起來讓周氏新給她配的兩個小丫鬟為自己換衣服。
“你們兩個,以前的名字我也沒記住,現在來到我身邊,索性我就給你們改個名吧,你叫櫻桃,你叫芭蕉吧。”
一邊換衣服,許顏華一邊觀察着兩個在眼前晃得小丫頭,一個穿着紫紅色褙子,臉長睫毛也長,另一個穿着枚紅色的褙子,圓圓的臉上一團孩子氣,突然開口道。
被改名的兩個丫鬟,趕緊跪下來磕頭,向許顏華表忠心,以後一定盡心伺候姑娘雲雲。
“做我的人,沒別的要求,就是要聽話和忠心。我最讨厭有人把我的話打個折扣來做,或者膽子小不敢做的。”
許顏華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們兩個,一字一句慢慢的說道。
她的話雖然平淡,但是櫻桃和芭蕉可不敢以為新主子是個好說話的,趕緊又點頭表示自己聽明白了。
“好了,都起來吧,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着呢。”
連同冰心一同叫起來,許顏華帶頭向外面的耳房走去,不管怎麽樣,晚飯還是要好好吃的。
現在府裏伺候許顏華的人,只有張養娘熟悉她的口味,所以去廚房點菜傳飯這事兒只有她來幹。
“大姐兒,今晚廚房那裏特特做了新鮮的野雞荷葉湯,聞着便鮮香無比。我還讓他們做了一份您愛吃的糟鹌鹑,雞髓筍,酥鹵鵝掌,這個您前兩天不是念起了一回子嗎?”
耳房的中廳桌子上已擺滿了杯盤碗碟,張養娘一邊站在許顏華身後布菜,一邊熟練地給她介紹着今晚的特色菜,同時提示着這些伺候許顏華時間不長的丫頭,主子喜歡的口味。
飯菜和口味,許顏華還是挺滿意的,心情也好了起來,吃的不少,一只不大的糟鹌鹑她一個人幹掉一大半。
待許顏華吃完飯,捧着一碗楓露茶慢慢綴着消食,張養娘又迫不及待的和她講了廚房裏遇到的事。
“我早上起就已經把今天的晚飯單子拟好了,讓他們盡心去做,結果去傳飯菜時,就看到那邊那位的大丫鬟,似乎叫什麽司琴的也在,正頤指氣使的指着咱們點的糟鹌鹑和鹵鵝掌,要他們給宜大姑娘加進今晚的晚飯中呢。”
“我過去說這是我們姑娘的,她還一臉不高興,非要廚房再做一份給她們姑娘加上。結果廚房那邊說咱們早就預定了,這東西做起來費時間,若是她們那邊也要,明兒就再做一份送過去。司琴那丫鬟臉倒是極大,在那嚷嚷着不肯呢,硬說廚房那邊敢怠慢她們姑娘,直到我走了還在那裏吵呢。”
這則八卦張養娘明顯是當做笑話來講的,嘲笑着司琴那丫鬟自讨沒趣,在廚房丢臉,許顏華聽後卻是一笑。
“等等,慢點收拾……把那只我吃剩的糟鹌鹑收拾收拾,打理的體面點,對切的好看一點,再加上我吃剩的那盤酥鹵鵝掌,拾掇拾掇一起弄的好看點,裝在盒子裏,去給那邊送過去。就說我聽說宜姐姐也喜歡吃這一道風味,特特沒舍得吃。從牙縫裏省了出來一點子,也請姐姐嘗嘗。”
許顏華吩咐着丫鬟把自己說的剩菜處理了一下,糟鹌鹑剩下一塊身子部位,切成了方塊,酥鹵鵝掌撿了幾塊完整的,一起裝進了食盒裏。
方才同樣是聽從許顏華的話,冰心切鹌鹑時動作猶疑滞澀,而新來的櫻桃明顯更加利落一點,完全沒有質疑許顏華的話,于是許顏華就把送剩飯的任務給了冰心,這是她給冰心的最後一次機會。
冰心嘴裏發苦,只能拿了食盒往外走去。
“大姐兒……您這樣做是不是太過了啊?”
張養娘等冰心走後,這才擰着眉問道,心裏有點擔心許顏華主動挑事兒再惹了麻煩,又怪道自己幹嘛多這一回嘴呢。
“有的人就是沒有自知之明,沒臉沒皮的占着不屬于她的東西,就該用這種方法提醒她一下,她也就配得我吃剩不要的東西!”
許顏華冷冷的說道,一點也不在意許宜華看到那盒剩菜是什麽表情。
若是她從此能撕掉那張假的惡心的貼心小棉襖和好姐姐的面皮,許顏華還覺得說不定能更帶勁一點呢。
反正周氏那點廉價的母愛,許宜華願意算計就算計吧,她不稀罕還不成嗎?殘羹剩飯也吃的有那麽開心的話,許宜華盡管去搶就是了。
待冰心去了許宜華那裏,那邊因為司琴在廚房裏鬧了一場,飯菜送來的晚些,許宜華剛好沒有吃完,聽說許顏華來給她送菜,不由得有點發愣。
司琴方才已經叫她教訓了一通,只是這丫鬟最是忠心為主,鬧起來雖然不好看,索性也沒有鬧大,廚房那裏也沒有敢不把她當回事兒,又特意多加了現做的一道雞皮酸筍湯,并她愛用的蓮葉羹,把這事遮掩下來。
司琴此舉總歸都為了她,因而許宜華只是不輕不重的說了她幾句,怕罰了讓人心冷齒寒,并且發話以後只讓倚書去傳飯,也就算了。
現下許宜華只想着許顏華到底是什麽意圖,是知道她的丫鬟去鬧過這才故意送過菜來安撫的,還是說這是她之前在周氏那裏言語不敬來給自己的賠禮?
只是許宜華萬萬沒想到,打開來後,偌大的食盒裏的竟然不是完整的菜,而是一碟子裏只有一塊的糟鹌鹑,一碟子裏只有幾塊的鹵鵝掌。
沒得這樣被打臉的,哪怕許宜華沒往剩菜那裏想,也氣的身子直發抖。
“你們主子倒是小家子氣,我還從沒有見過送禮只送點零碎的,呵呵……妹子,快把東西給我吧。”
司琴正站在冰心的旁邊,看着那盒子東西,眼睛裏像是淬着毒一般,瞪得冰心後背發涼,她皮笑肉不笑的說完後,冰心趕緊把食盒遞上了。
卻是司琴在接過來的下一秒,一把打翻了食盒,碟子裏的鹵味在她衣服上沾了一點污漬,在盤子摔碎的同時,司琴快手打了冰心兩個巴掌。
“奴才秧子作下的下賤東西,你還會不會幹點活了?差點把盤子砸到我們姑娘身上,若是我們姑娘有什麽事,賣掉你們全家都賠不起。”
司琴橫眉一豎,這一打一喝間,把冰心的膽子徹底吓破了,冰心趕緊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磕頭。
“算了算了,這丫頭也不是故意的,好歹總要給顏妹妹些臉面的,你這是做什麽?”
許宜華看了一會兒,這才出來打了個圓場,并讓倚書扶起冰心,拿帕子把冰心的眼淚擦了,又送她到院子門口。
待冰心一轉身,倚書就把手裏那帕子給扔到地上了,又不屑的踩了幾腳。
本來冰心是想回到許顏華那裏時,先去自己屋子收拾一下的,但是偏偏許顏華讓櫻桃看着,待冰心一回來,就把她拖進了正房屋裏。
冰心的臉上兩個明晃晃的巴掌印,任誰也不會忽視的,許顏華原先坐在貴妃榻上,捧着本書在消食,看着冰心跪在自己腳下,頭都不敢擡的樣子,就能想象到她在許宜華那裏受到的待遇。
這就是許宜華給她的回禮了罷?
“把經過一點不漏的都給我說一遍。”
許顏華放下手裏的書,笑的異常興奮地吩咐道。
等冰心磕磕絆絆的把對話也一字不漏的複述一遍後,張養娘都被司琴氣着了。
“那個小賤蹄子,下次看到她我非撕了她的嘴不可!她一個奴才秧子,成天一副仰着鼻孔看人的樣子,狗仗人勢!”
張養娘都聽出來,司琴那絕對是故意的,打翻了盤子,明着罵冰心,實際上指桑罵槐呢。
相比較張養娘的義憤填膺,許顏華倒是一臉平淡,她原先主動出擊,也不過就是試試許宜華到底什麽态度而已,現在知道了,也就夠了。
她果然是高看了許宜華了,那家夥連主動出面和自己對上都不肯,丢了臉後還得借着丫鬟的手來回擊,這樣的脾性兒,也夠讓她看不起了。
“冰心,你知道下次見了司琴和宜姑娘要怎麽做了嗎?”
許顏華垂頭問着臉上已經被打的腫起來的冰心。
冰心小心的擡頭望着她,搖了搖頭,一臉迷茫的看着她。
“下次見了司琴,主動一巴掌狠狠給我打回來!她怎麽打你的,你就還回來。說你自己回來後想了想,分明是她借機找茬,你沒有做錯什麽。便是你做錯什麽,還有你主子我呢,她一個丫鬟動的哪門子手?”
許顏華一步步的提示着冰心,這就是她給冰心的最後一次機會了,如果她做不到,那麽朽木不可雕也,她還是盡早換人吧。
“你做不做得到?”
冰心聽着許顏華最後一句問話,條件反射般直起了後背,随後她就在許顏華眼睛裏,看到了深深的不耐,瞬間冰心後背濕的比在許宜華院子裏還要厲害。
她明白過來,自己這個丫鬟做的已經很讓主子不滿意了,她要是再做不到主子吩咐的事,就要變成棄子了。
“我,我明白。”
冰心咬了咬蒼白的嘴唇,用幹澀的聲音做出了最後的選擇,深深地伏下,身子,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般。
“那我就期待着了。”
許顏華嘿嘿一笑,揮手讓冰心下去了。
晚上睡了個好覺,第二天許顏華去向周氏請安時,就在周氏那裏看到一個眼生的嬷嬷。
“這就是呂嬷嬷,她原先教完宜姐兒已經回鄉下侄子家養老了,現下又為了你請她回來。以後顏姐兒你可得好好跟着嬷嬷學才是。”
周氏招呼許顏華過來,讓她和呂嬷嬷見禮,又對呂嬷嬷客氣的很。
“嬷嬷,我們家這個姐兒性子野得很,以後就勞嬷嬷多多煩心了。”
“哪裏的話,蒙侯夫人不嫌棄,能看中老身,老身必将竭盡全力教導大姑娘規矩。”
呂嬷嬷一笑起來,臉頰上皺紋就格外的清楚,她看起來倒是不卑不亢的,雖然年紀大了,腰背依然挺得筆直,看起來還挺有精氣神。
等許顏華和呂嬷嬷兩人說過兩句話後,呂嬷嬷又看向許宜華,主動和她打起招呼。
“姐兒如今看着越發出息了,想必您在女學裏也必然是第一流的。”
許宜華和呂嬷嬷的感情向來不錯,從許宜華四歲起,呂嬷嬷就在她身邊教導規矩了,因而也是一臉的笑意,溫柔的道,“都是嬷嬷您教導有方,宜兒不敢當。如今我這妹妹,也得拜托您了。”
說完後,許宜華又拉着許顏華的手,更加和善的表示,“橫豎現在我也是暑期中,妹妹若是學規矩時有什麽事不好和嬷嬷說起,就找人去叫我。”
許顏華最煩她這樣了,好像哪天不表示下自己的懂事就不會說話一樣,只能扯起一個笑容不耐煩的應付的道,“姐姐真好,我必然好好學的。”
“之前給你們做的衣服都已經做好了,我讓人送去你們各自的院子吧。”
在許顏華好不容易熬到臨走之前,周氏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開口道。
其實這批衣服,是前兩天周氏單獨給許宜華挑料子時順便做的,許顏華的那幾件料子都會許宜華為她挑的,衣服尺寸也都是許宜華的。
許宜華微微的笑了起來,照常煨在周氏懷裏撒嬌,“謝謝太太,其實我們那裏衣服盡夠的,偏太太總是惦記着我們,衣服多的箱子都快裝不下了。”
“原來姐姐衣裳這麽多啊,那我就放心了。之前姐姐把你院子裏的小庫房留給我了,我養娘看裏面有幾匹料子,剛好我進府後又沒幾件衣裳穿,就要都給我做了衣裳,我還想等養娘給我做好衣裳以後,再分給姐姐幾件呢,現在看看,倒也不必了。”
許顏華坐在周氏的另一側,手裏捏着個果子笑的也是乖巧。
“你這孩子,怎麽就這麽老實!”
周氏聽說許宜華把自己的庫房都留給了許顏華,一時之間內心動容,她知道許宜華的那些東西,都是往年自己精心挑了給她的,都是好東西呢,偏她沒一點不舍得,全給了人。
因而周氏內心裏直嘆這孩子就是內心純善,心性淡薄。
只是東西是許宜華給了許顏華的,周氏到底也不好意思讓她再還給許顏華,只能自己以後找機會再補給許宜華,故而只是朝許顏華努了努嘴。
“還有你這孩子,你宜姐姐素來是個大度的,不會和人争搶什麽,她給你了,你連推辭都不推辭的收了啊?再說了,哪有人給別人做衣裳不是送料子,是直接按自己的尺寸做好以後再給了別人的?”
周氏內心十分憂愁,許顏華這個貔貅的性子到底怎麽才能改掉?眼裏全都只能看得到好東西,一心鑽進錢眼裏,看不到絲毫禮節。
“都是跟太太學的啊,太太給我做衣裳時,不也沒找我量尺寸嗎?我估摸着,這次太太做衣裳用宜姐姐的尺寸這麽相宜,想必到時候按照我的尺寸做衣裳,宜姐姐也能穿啊。”
許顏華一擊必殺,邏輯也不表現的無可挑剔。
周氏又被她噎住了,偏偏她還不能指責許顏華什麽,确實她就按照許宜華的身量給許顏華做衣服的。
“太太也覺得是這麽個道理了吧?是不是也覺得我很聰明?”
許顏華成功的把周氏又氣了一回,這才笑的乖巧甜美,和許宜華一般把臉埋在周氏的臂彎裏撒嬌道。
“哪個說妹妹不聰明了啊?照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