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且還抱來了幾個缂絲繡錦,內着金蠶絲的大錦褥子來,鋪在欄杆榻板上,更将整個水榭亭子收攏的花團錦簇。
雖然只是家宴,但是四皇子和六皇子都是貴客,既是來到侯府,自然不能輕慢,
一行人未至池前,劉昭熙就高興地回頭望着周氏道,“舅母家好大的荷塘,一會兒吃過飯,撐出兩只船來吧,在池子裏劃着也采些荷花。”
“怎麽一見了水邊就念着要劃船啊?小心再摔水裏去!”
劉池瑞無奈的攔了他一下。
前兩年劉昭熙就在宮裏的全清池裏泛舟,一不小心掉到了水裏,病了好些日子,那段時間,父皇天天臉上陰雲密布的,宮裏所有主子奴才大氣都不敢喘。
因而劉池瑞便不想多事,想着劉昭熙終歸是自己帶了他來的,又是父皇最寵愛的兒子,若是他沒輕沒重的再出點什麽事,憑白的倒給勇毅侯多添麻煩。
“不行,就要劃船!我早就會洑水啦!再說,這麽熱的天,就是掉進水裏也不會生病。”
劉昭熙任性起來誰也攔不住,嘴裏更是有一百個道理。
因是天生的龍子皇孫,又是皇帝在背後站着,深有底氣,劉昭熙小小年紀便威儀天生,不用撒潑打滾般耍賴,理直氣壯的板起臉來,只用眼睛看着周氏施壓。
果然被他這麽一看,周氏沒一會兒就頂不住了。
她也早就聽說了六皇子的性子,更知他可是當今最疼愛的小兒子,也不敢阻擾六皇子的興致。
更兼周氏看着四皇子也一臉為難的樣子,猶豫了一下,想着自家池塘水淺,應該是出不了問題,便一口答應下來。
只讓人去把舡上劃子,篙槳,遮陽幔子都搬了下來準備着,甚至還使人把外院幾個水性好的小厮也喊進來以備不時之需。
要求得到滿足,劉昭熙的臉上又是笑容璨爛,大大的桃花眼眯起來,精靈又可愛。
“你呀……現在又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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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池瑞拿他沒辦法,心底裏卻也有一絲羨慕他這般随性自在。
從小劉池瑞就知道,自己這個六弟和他,甚至和所有的兄弟都不一樣,是父皇真正的心尖子,天生的尊貴,什麽都不用争不用搶,想要的一切都有父皇捧在他面前。
而他的母妃早已失寵,自從劉貴妃入宮後父皇就不往她宮裏去了,只有個良妃的空名頭,這些年全靠了勇毅侯在宮外替他們打點。
所以他懂事起,就拼命地讀書,克制自己所有的脾氣,待身邊的每個人都和善親切,為自己披上一層“謙和有禮”的面皮,在兄弟間處處拔尖,以求在父皇面前替自己和母妃掙上幾分臉面。
可是就算是他再優秀,父皇的視線也還是照舊匆匆略過自己,只會站在高處摸着六弟的頭含笑看着他在宮裏闖禍淘氣。
後來六弟的生母劉貴妃死了,這後宮中包括他的母妃在內的所有女人,都松了一口氣,父皇卻待六弟更加的珍愛,忙碌的朝會結束後,第一件事就是叫來六弟看上一眼。
他也是父皇的兒子,可絲毫皇子的底氣都沒有,只能靠着處處籠絡六弟,折下身子,費盡心機的刻意容讓交好。
只有成為六弟最信重的好四哥,這樣才能換取父皇短暫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
如果可以,誰不想也活的這般率性自由,誰又願意對着自己的親弟弟如此卑微的讨好呢?
劉池瑞看着劉昭熙仿佛一點陰翳都沒有的笑容,心底狼狽不堪,臉上的笑容卻更加和煦。
父皇的想法劉池瑞能夠猜到,越是猜到越是不甘和憤怒。
但是父皇終會年邁老去,他也會不斷地增強實力,但願六弟,真的能生而無憂,沿着父皇鋪就的錦繡路走到盡頭。
走進水榭裏,劉昭熙不用看就知道自己這個四哥又要紮心了。
從前他不理解,為什麽四哥會這麽恨他,一點也見不着他好?
後來經歷過所有的痛苦和折辱後,他才明白過來,并不是他做錯了什麽,而是在劉池瑞心裏,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
若是他過得比這個四哥差,他會當做腳下的石頭般無視或者需要的時候一腳踢開。
而他若是比劉池瑞好,那麽不管他對劉池瑞再好,他的每一個舉動他都能找出憎恨和不滿來,都覺得心裏紮得慌。
對,劉池瑞就是這樣的人,寧可他負盡世人,也不許別人強過他。
曾經劉池瑞想要父皇的看重,自己就找一切機會在父皇面前替他說好話,甚至他想要那個位置,他也心甘情願的不與他争。
哪怕他知道四哥對他的好并不單純,他也毫不在意,只因為在他母妃去世的那個晚上,四哥緊緊的握住了他冰涼的手,陪着他一起度過了那段夜夜都會哭醒過來的艱難日子。
父皇總說他心太軟,別人給的丁點好處都念念不忘,只記好的不記壞的。
可上輩子他就是這般,被他的好四哥狠狠的在心口捅了一刀,最讓劉昭熙心寒的,就是劉池瑞竟然借着他的手害死了父皇。
父皇死後,他痛不欲生的被劉池瑞圈禁在京郊馬莊上,而他的王妃為了能夠逃回娘家,擺脫圈禁,害死了他們未滿周歲的兒子。
劉池瑞踩着父皇未寒的屍骨登基為帝,不僅殘忍的對他這個弟弟,對發妻也同樣無情,為了許宜華那個賤人,逼迫阿寶成了帶發修行的居士,帶着兒子在冷宮的佛堂裏忍辱偷生。
也是從那時候,命運将他和他的阿寶連在了一起,他們一起賭上全部的身家榮辱,攜手為劉池瑞設了一場暌違十年的局。
待劉池瑞死後,阿慕登基為帝,他和阿寶才終于能夠堂堂正正的站在陽光下,重獲新生。
只是那十年的折磨,耗盡了他們的精力和心血,年華和愛恨,等到他們能夠在一起後,也沒有多過兩年平安喜樂的好日子,他的身體就徹底的垮了。
摸着系在腰間的小巧印章,劉昭熙坐在豐盛的筵席上,含笑看着一池開的紅豔豔的荷花,這輩子他們再也不要過那樣一個悲傷的十年了。
他和阿寶相逢在彼此最好的年華,要一起荷塘泛舟,一起游樂騎行,一起讀書進學,一起賞盡春夏秋冬四時之景,一起相伴到老。
“這荷香就足夠清新怡人,勝在天然,燃的香料就熄了吧,倒是多此一舉。難得對花而坐,也是一樁雅趣,不若咱們一會子也湊夠雅趣兒,以荷為題行個酒令如何?”
水榭四面環着荷塘,清風吹動着亭子上挂的帷帳,許宜華笑着對其他人建議道。
宴是盛宴,席是好席,水榭外面還有歌姬吹拉彈唱,宴飲助興。
每人面前設一張桌案,擺着杯盤碗盞十幾樣,各色珍馐,烤鹿肉更是鮮嫩無比,外酥裏嫩鹹香可口,許顏華本來吃着飯聽着曲心情還挺好的,讓許宜華一開口就覺得掃興,想翻個白眼過去。
吃飯都堵不住她的嘴?
“宜姐姐腹有詩書,自然是恰逢其會,不吝展示的,只是妹妹我才低學淺,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許顏華對于許宜華的心上人,那個便宜表哥四皇子一點也沒有興趣。
而且說實在話,她縱然不是不通文墨的人,才華方面也承認自己不如許宜華,但是這不代表她就非得配合許宜華,來自曝其短,做她的陪襯。
因而直截了當的拒絕了,落落大方的明說就是不會作詩,她自己不以此而覺得羞窘,別人就沒有發揮的餘地了。
反倒是提出建議的許宜華尴尬了一下,像是她多麽急着展示自己一樣。
“平日裏讓你好好讀書,跟着宜姐兒多學學,偏向我要害了你一般,如今可不就是拿不出手來讓你表哥笑話了?”
周氏深覺許顏華給自己丢臉了,她還沒見過世家名門裏,有這般行個酒令都不行的小娘子呢。
許顏華自己也好意思說出口,虧她還能一臉坦然的坐在席上,四皇子和六皇子也都看着呢,周氏都替她覺得臊得慌,因而尴尬的試圖描補一下。
“是啊,我也傷心呢,都是命運弄人。說起來也不怕表哥笑話,我統共也就回來侯府沒幾天呢,還都在學規矩,偏又沒個像樣的人教導,可不就成了現在這般什麽都拿不出手嗎?……若是我和宜姐姐當初沒有被抱錯,也是從小在侯府長大,聽着太太的教導,怕是也和宜姐姐這般才氣縱橫了呢。”
許顏華依舊笑嘻嘻的,但是氣勢丁點不弱,對于周氏她早就沒有什麽期待了,所以怼起來和許宜華一樣毫不客氣。
她內心堅硬着呢,也不會時時感覺到自己受到傷害。真的若是玻璃心一點,上輩子她一個孤兒院出身的小女孩,也不能一步步混到外企高管了。
20.20
許顏華說的十分誅心,也很不客氣,話裏酸意撲人。
當即許宜華的眼圈就泛了紅,垂着頭做出一副不敢置信又傷心極了的表情。
許宜華此時是真的覺得臉皮都要被許顏華剝下來了,許顏華不是就差指着她的鼻子罵自己占了她的位置嗎?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該當是她的!
“你自己不上進,又怪得了誰,給你請的嬷嬷都被你氣走了!要我說,就是當年你沒有抱錯,也是及不上宜姐兒良多的,也用不着在這裏作态排揎宜姐兒!”
周氏的臉上這下真的挂不住了,看着宴席上的氣氛被許顏華出言攪得一團亂,加上之前她也是幾次三番的被許顏華說的啞口無言,周氏頓時心頭一陣火起,冷言刺道。
“顏表妹才剛回府,不會酒令又有什麽,哪個要笑你了?快不要多想。”
劉池瑞坐在上首也是尴尬,便出言試圖打個圓場來為席間諸人緩解一二。
特別是看着許宜華垂頭飲泣,劉池瑞心裏先是帶上了幾分疼惜之意,他是知道她的委屈的。
因而劉池瑞對許顏華也開始不喜起來,世上竟有這般沒有眼色的小娘子,掐尖撚酸也不分場合,竟是對着外人什麽話也說的出來。
這樣無理也要鬧三分的性子,怎麽能讓人看的入眼?
從前以為宜姐兒是自己的親表妹,勇毅侯夫婦和許良妃的暗示劉昭熙一早就明白,也從來沒有抵觸不滿的情緒過。
但是現在他想到這麽個人要做自己的妻子,就覺得心中膈應的很。
“太太這嫌棄可真是沒道理,您難道沒聽過”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這樣的話嗎?侯府是有侯府的教養,商戶自然是也有商戶的教養。若是宜姐姐也是從出生起就長于商戶,難道也能和如今一樣嗎?不過您想不到也是能理解的,要是沒有抱錯這回事兒,估計您一輩子也不會和商戶女有什麽交集,更遑論這般喜愛了,就連宜姐姐的丫鬟也是愛屋及烏的很。”
許顏華早就習慣了周氏對自己另眼相看,虧她這時候也能笑出來,絲毫不覺得自己攪亂了氣氛有什麽問題,順便把之前沒解決的事又拉了出來。
就是四皇子和六皇子在場,她才要揭出來呢,沒有比現在更好的場合了,要丢臉也是周氏丢臉更大。
況且許顏華從之前打聽過的資料,加上今天四皇子對周氏全程都直呼舅母,從來沒有擺架子,就知道這四皇子是要用着勇毅侯府的,所以才這般客氣。
想來他一個不受皇寵,母妃和外家的根基就在勇毅侯府的皇子,也不會到處去亂傳什麽,替他們遮掩還來不及呢。
而六皇子,更是小孩子一個,也是無需在意什麽。
若是勇毅侯在場,或者同為世家貴胄的外人在場,許顏華也不敢這般放肆,就是瞅準了只四皇子和六皇子在,又只有周氏一個大人,影響不到自己在外面的名聲,這才起勁兒的鬧。
“不是顏姐姐才是舅母的親生女兒嗎?舅母怎麽對她這樣嚴苛冷淡?寧可偏心向着個出身低賤的外人,也不疼她,還讓她受委屈。”
劉昭熙在一旁聽的皺起眉頭,這世上他最見不得的,就是阿寶受委屈了,因而心裏早就忍不下去了,待許顏華說完,就立馬出聲幫腔道。
他的童音清亮,小小的臉板了起來,盯着周氏的眼睛格外的銳利。
“也沒有……”
周氏吶吶的說不出話來,之前只是擔心許顏華在四皇子面前丢臉,卻沒有想過這六皇子竟然意外的十分看重許顏華,還肯為她強詞奪理,出言相護。
只是對方到底是受寵的皇子,又年紀小講不通道理,他可以颠倒黑白無事生非,自己卻不能跟他計較,只能剜了許顏華一眼,不再說什麽。
許宜華萬萬沒想到,自己從來沒有得罪過六皇子,他竟然這般說自己,一個“出身低賤的外人”,就讓她這些日子苦苦隐忍的一切全部都崩塌了,甚至她這前十一年的所有都成了笑話。
她以前所有接觸過得人,外祖家的舅母表弟表妹們,女學的同學,甚至疼愛自己的勇毅侯夫婦,全都成了她不能高攀的人,只因她是個出身低賤的商戶女。
緊緊的把下唇咬出血來,許顏華臉上一片慘白,瘦削的身子搖搖欲墜,啜泣聲在安靜的針尖掉在地上都能聽到聲音的水榭中,顯得格外的清楚。
周氏看着許宜華的樣子,心裏緊緊的揪成一團,都要被她哭的心碎了,恨不得過去摟在懷裏輕柔細語的安撫。
都怨這顏姐兒不開眼,當着自己鬧出來也就罷了,還害得宜姐兒跟着她受這般罪。
“六弟,你這就過了。”
劉池瑞表情也冷淡下來,樣子看起來十分不高興的道。
好好地家宴都被六弟和那個不着調的顏姐兒給攪了,讓劉池瑞心裏很是不快,明明勇毅侯府是他的外家,劉昭熙跟着來也就罷了,還比自己更高調的端着身子,出言讓周氏和宜姐兒下不來臺。
再怎麽樣宜姐兒也是差點成為他的妻子般的人,她的溫婉貼心和滿腹才氣都讓他十分滿意,哪能容得了劉昭熙這般輕慢欺侮。
況且劉池瑞內心裏還有一個隐秘的心結不足于人說道,他一向心高志大目标高遠,偏偏自己本身不受寵愛,母妃也身份不顯,更是勇毅侯府的庶女。
劉池瑞的母妃許良妃,生母曾是侯府老太太的洗腳婢,因為男主子醉酒才一度春風,生下許良妃也沒有擡位。
後來因為侯府沒有适齡的小娘子能送進宮,加上許良妃自小就容色和心性出衆,這才把許良妃記入族譜,給她生母擡了一個良妾的身份。
這段過去并沒有被好好遮掩下來,在許良妃受寵生下皇子後還被翻了出來,盡管沒有人當面在劉池瑞跟前說他真正的外祖母是洗腳婢,但是排揎許良妃的出身這樣的閑言碎語,他也是聽過的。
生母這樣不能外道的出身來歷,曾一度讓劉池瑞心裏很是痛苦,有時候他不免想着,是不是因為父皇也看不起母妃,所以才再也不來看她了?
于是他更加迫切的想要出人頭地,為自己和母妃争上一口氣,他要這世上再沒有人敢小瞧他們母子倆。
此時劉昭熙說許宜華是出身低賤的外人,不免讓劉池瑞又像是被人當衆提醒了這段讓人不快的隐秘心事,塵封的傷口火辣辣的被撕開。
他是出身高貴的皇子,真正的龍子鳳孫,可他身上還留着另外一個人的血,他的親外祖母,并不是出身世家名門的周家娘子,而是真正低賤的婢女。
這樣的矛盾,讓內心又自卑又驕傲的劉池瑞,不由自主的感覺到紮得慌。
“我哪裏說錯了?難道不是顏姐姐才是四哥的親表妹嗎?你怎麽也不幫她說話?我還以為天底下所有的娘親,都是疼愛自己的孩子的,卻沒有想到舅母就不是這樣,她更喜歡別人的孩子勝過自己親生的,世間哪有這樣的事?”
劉昭熙跟着劉池瑞也嗆了起來,沒有人能在他面前欺負他的阿寶,連他自己都不行。
他這輩子再也不會去做那個傻傻的以為四哥最好,四哥什麽都對的人了。因而自他重生以後,劉池瑞就覺得這個六弟不好掌控了。
變得任性又令人捉摸不透,經常上一秒還陽光燦爛,下一秒就疾言厲色的鬧的不可開交。
“顏姐姐,你有什麽委屈放心說出來,我替你做主!我最恨這世界上有人鸠占鵲巢,眼睛放在屬于別人的位置上了!”
劉昭熙從席間站了起來,竄到許顏華面前,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鄭重其事的說道。
許宜華和劉池瑞那一對都是賤人,怪不得臭味相投,互相吸引呢,都是一個脾性兒,喜歡看着別人的位置眼熱,搶別人的東西搶的那麽理直氣壯。
許宜華霸占了阿寶的位置,占了屬于阿寶的一切那麽多年,現在阿寶回來了,她還是不想放開,什麽都想要和阿寶搶。
而劉池瑞就是嫉妒他的一切,父皇的寵愛他搶不走,就寧可毀掉,眼饞父皇身後的大位,怕父皇将皇位傳給自己,就靠着弑父奪過來。
因而劉昭熙對許宜華和劉池瑞這對賤人都沒有什麽好心氣兒,此番的話裏也是意有所指。
只是他如今占了年歲小的便宜,行事間也慣是利用了這一點,披着個任性的小孩子的面具,大家都習慣性的把他當做不懂事的孩子,沒有想得那麽深而已。
21.21
劉昭熙現在畢竟才八歲, 外形看起來完全是個小男孩的樣子, 甚至身高不比還坐着的許顏華高多少。
但是他的言談間, 就是透着一股奇異的熱誠感, 這般毫無矯飾的赤子之心, 讓許顏華不由得心裏有些感動,又覺得他竟是比周氏都還要更可靠些。
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 許顏華不顧周氏的眼風和許宜華幽怨的眼淚, 對劉昭熙笑的燦爛。
“六皇子天生古道熱腸, 俠肝義膽, 真讓人敬佩。您太客氣了,我一個深宅內院的小娘子, 哪敢有什麽委屈呢,孝順父母, 聽從長輩的意見, 本就是人倫大孝。便是我們太太堅持不肯處置那個宜姐姐身邊對我不敬的丫鬟司琴, 我也是不敢有什麽怨言的。”
許顏華這話客氣的很, 特意賣了個巧宗兒, 看似是沒說什麽,但是實際上又把什麽都說盡了。
“竟然有這樣的事!那個丫鬟算個什麽東西,竟然敢對顏姐姐不敬, 便是她的主子, 在顏姐姐身邊也得矮三分!舅母, 你為何不處置那個丫鬟?”
劉昭熙從許顏華嘴裏聽到司琴的名字, 心裏猛地跳了一下, 轉頭對着周氏厲聲問道。
劉昭熙之所以情緒這麽激動,無他,是聽到許顏華的話後,一下子觸發了他上輩子的記憶,隐約間他是對司琴這個名字有些印象。
阿寶之所以沒有當上皇後,就是因為這個叫司琴的丫鬟在陷害許庶妃的時候被當場抓住,随後據說是不堪受刑,把一切全部交代了,說自己其實是王妃派到許庶妃身邊的人。
不僅是王妃授意她害的許庶妃小産失子,之前王府裏出的那些事,另有兩個侍妾失子的事,還有些人命官司,也都是王妃指使人做的。
此事已經爆出,朝臣嘩然,怪不得王妃嫁過來的六年間,王爺只有她生的這麽一個兒子。
這般善妒又狠毒的女人,竟是容不下王爺寵愛其他女人生下庶子,無德無品,不夠賢良又失了人心,哪能堪稱為後?
于是朝臣們也便默認了王爺登基後,沒有立原王妃為後這樣百年內都沒有出現過的事情發生,就連擁立儲君有功的勇毅侯,也沒有臉替女兒求情。
在許宜華的身邊,有天大的膽子敢對阿寶不敬,如此看來,莫不就是上輩子最終害了阿寶的那個賤人?
劉昭熙想到此處就氣的渾身發抖,寧可錯殺其他,也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可能。
別人不知道,但是他卻是清楚的,那個叫司琴的婢女完全就是被許宜華和劉池瑞推出來陷害阿寶的,他們的這些招數,就和當先劉池瑞陷害他是一樣的。
而許宜華那個女人根本就懷不了孕,所謂的小産不過就是騙人的招數。
劉池瑞擺明了要替許顏華管這件事,周氏被他這麽直接問在臉上,心裏頓時氣苦。
她出身世家,本身又是再體面不過的侯夫人,如今竟要被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子拿住,心裏不禁暗罵六皇子多事。
又氣許顏華不知輕重,那可真是個鬧起來不嫌事大的,淨把家醜外揚不說,如今不過得了六皇子的一時錯看,就要借着六皇子的勢橫生事端。
“舅母可別怪我多管閑事。往日裏我同四哥一向交好,故而看待勇毅侯府也和我的外家是一樣的。侯府在整個京師裏也是體面人家,為何放任這等對正經主子都不敬的丫鬟來抹黑?到時候傳了出去,別人會嘲笑舅母你管家無術,連個丫鬟都處置不了。照我說,就該直接打出去灌雅發賣了就是,這樣的賤人哪配繼續伺候主子!”
劉昭熙緩解了一下口氣,直接把處理結果都說明白了,看樣子再是認真不過了,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勁頭,讓劉池瑞也無奈起來。
他雖然年紀不大,說話卻是有條不紊的,加上身份尊貴,真的鬧将起來,到時候誰都臉上不好看。
說到底,他雖然是哥哥,但是兩人心裏都知道,在父皇面前他根本連劉昭熙一根頭發都抵不上。
因為心裏沒有底氣,劉池瑞自然面對弟弟沒有兄長的架子和威勢,也全然擺不起來。
每每遇到同當前差不多的境況時,都因為要考慮和顧忌太多,而不敢輕易出言得罪劉昭熙,以致他越發覺得在劉昭熙面前沒有臉面。
故而劉池瑞總是多少感到臉皮燒得**辣,只能擺出一張越發和煦的笑臉來維持着尊嚴。
如此時間一長,劉昭熙就真的變成了劉池瑞的一個不能忽視又盡量回避的心結。
而且劉昭熙年少沖動,又被許顏華三言兩語一激,更是把自己當做行俠仗義的英雄般要強行出頭,他也犯不着和他一個沒頭沒腦,一時熱血氣盛的孩子一般計較。
不過一個丫鬟罷了,處置了就處置了,值當什麽呢。
劉池瑞便縱容的對劉昭熙望了一眼,随後笑着對周氏道,“他小孩子家聽風就是雨的,一時關心起來就得打破砂鍋問到底,既然顏表妹說那丫鬟不是個好的,對她不敬,那舅母就處置了吧,也安安表妹的心,顏表妹初來侯府,心裏難免總是要多想的。”
劉池瑞現在就想眼前的事快點過去,幾人趕緊吃完飯,他好帶着劉昭熙回宮,以免橫生更多枝節。
他也最害怕被人發現自己根本在劉昭熙面前只是個無足輕重,甚至還要反而讨好他的兄長,所以越要把真正的态度遮掩起來,把自己僞裝成一個寵愛弟弟的好哥哥。
這一點上,劉池瑞能做出來,卻完全是承受不住別人看不起他,成為別人口中,他攀附弟弟,連句強硬一點的話都不敢對劉昭熙說這樣的形象。
除了拿劉池瑞沒有辦法,又要逢迎他的羞恥和無力感,劉池瑞更是在心裏狠狠記了許顏華一筆,因而話裏便多少帶出了那麽點意味兒來。
随後劉池瑞又歉意的看向了許宜華,這個表妹不是嫡親卻勝似嫡親,處置了她的丫鬟,想必宜姐兒是心裏不好受,臉上也是無光。
他其實也不想看着她受了委屈傷心難過,只是身份使然,現在他不好明面上替她說話,只能對不住她了,但是他會把今天的事記在心裏,日後若有機會,總是要補償回來的。
“四皇子都這般說了,自然要如此的,我便讓人把這丫頭帶出府。”
周氏心裏到底有點可惜司琴那丫頭,平日裏也是對宜姐兒很是盡心的,只是若不是她惹了顏姐兒那個讨債的,又怎麽能鬧起事來,所以稍微想了一下,就一口答應下來。
“你這丫頭,也安穩點吧。”
被一個小輩逼着處置了司琴,明知道許顏華故意言語偏頗,引導六皇子為她出頭,也沒有辦法當面和她争将起來,沒的不夠丢臉的。
所以周氏看着許顏華心氣哪裏能順,偏又不敢多說,蓋因怕她沒完沒了起來,便只是稍微點了許顏華一句。
這丫頭眼下自作聰明,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殊不知她這樣自曝其短,鬧了一場,反而是第一次見到四皇子就給他留下了惡劣的印象。
人的形象很容易受到思維定勢的控制,這第一印象好不起來,日後許顏華便是表現的再好,也扭轉不過來。
她只以為自己是偏心宜姐兒,目前還不知道,四皇子對她意味着什麽,就盼着她以後知道了,能夠不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
許顏華低頭夾了一塊肉放在嘴裏嚼着,心裏不以為意,她哪裏不安穩了?她不是安穩的正坐在案前吃的歡嗎?
許顏華知道,有個人是真的不安穩了。
随意的瞥了許宜華一眼,看着她哭的梨花帶雨充滿了脆弱和美感,許顏華心裏也是納悶,她連哭起來都這麽優雅好看,難道還是特意練的不成?
莫不是古代貴女還有這個訓練,要不要這麽變态。
司琴的去留問題算是塵埃落定了,許宜華只覺得自己像是從前院子裏堆起的雪人般,一點點的在日頭出來時被曬的面目全非,整顆心都是透心涼的。
仿佛之前全部的努力都付諸東流,臉皮也一層層的被許顏華剝下來,變得再也不像原來的自己了,甚至自己都要陌生。
許宜華哽咽着努力控制自己不再落淚,有時候哭泣是女子示弱的法寶,但是哭多了就讓人心煩了。
眼下這樣,不論是周氏還是四皇子都不能對六皇子怎麽樣的,她再哭下去也就變得不合适了。
她從來沒有這麽恨過一個人,今天的一切都是她惹出來的,許顏華究竟要看着自己被打落到什麽地步,才肯滿意呢?
再不複方才提出行酒令的興致盎然,許宜華凄苦的望了一眼劉池瑞,眼淚還盈在睫上,盡力克制住自己不繼續哭下去,又對周氏綻開一個勉強的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都是我的錯,怪我之前沒教好司琴,她沖撞了妹妹,太太也只是念着司琴總也是伺候了我一場,有那麽點好處,這才讓妹妹誤會了。姐姐愚鈍,若是知道方才妹妹一直鬧別扭是為了司琴,早就該把她交給妹妹處置,還望妹妹別生我的氣才好,也別和太太為了個不值當的丫鬟,失了和氣。”
她連自己都護不好,更遑論身邊的司琴了,只能當她無能,等宴席散後,給司琴送些錢財傍身。
身世已是定局,還被六皇子打上了一個“低賤”的标簽,今天這一來,許宜華徹底的明白了。
什麽侯府養女,都只是一層遮羞布,實際上她在有心人的眼裏,無論多麽出色,永遠只是個商戶女。
勇毅侯會那麽幹脆的放棄疼愛了多年的她,六皇子會突然地對自己發難,都是因為她這改變不了的出身。
今後自己哪怕再比許顏華懂規矩知禮節腹有詩書,也還是比不上許顏華天生的侯府血脈,依然是出身論英雄,要任人羞辱。
許宜華清晰的感覺自己心裏好似有什麽東西已經破碎了,永遠的失去了。
她知道,自己之前哪怕腦子裏衡量的再清楚,表現的再柔順,她也以為自己是低下頭了,其實根本也還是沒有對許顏華真正的低頭服軟,還是會和許顏華別着一較高下的心,想着壓過他。
過去她實在太過驕傲了,侯府的嫡女做的太久,讓她已經都忘記了自己是誰,這份驕傲根本不是現在的她能配得上的。
是六皇子用輕鄙打醒了她,她并不是珠玉,她才是真正的瓦礫。
想要站的越高,頭就要放的越低。
現在她該做的,根本就不是處處表現的要比許顏華好,而是要徹底的放棄那些不該有的想法,去讨好許顏華,表現的處處不如許顏華,這樣才能減輕她的敵意。
她以後所能依靠的,不過就是四皇子和周氏那點輕薄的随時都能消散的憐惜了。唯有今後她有一天站在世間的最高處,才能夠真正的直起身子,俯視那些因為出身和血脈就鄙棄自己的人。
許宜華是真正的通透了,主動道歉把之前許顏華的別扭和司琴的事都翻了篇,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再去糾結此事。
她的識大體顧大局也讓劉池瑞心間滿意,有了她的襯托,更顯得許顏華性格睚眦必較,小心眼又不懂事。
劉池瑞對許顏華越發的不滿意起來,這樣無才無德的女子,今後怎麽堪為他的妻子。
同時,劉昭熙也不滿意周氏方才的說法,阿寶怎麽不安穩了?是不是柿子總要捏軟的呢,周氏不能對自己怎麽樣,就又欺負阿寶?
“聽舅母這意思,只有四哥說的才是對的,才能夠照辦,而我方才說的,就都是廢話做不得真咯?枉我待侯夫人如此親近,卻只是我多此一舉高攀了,侯夫人根本沒有把我看在眼裏!這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