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70
當初周澄自生父周在淵這一房裏被分出去時, 族長代表周家是放棄了他。
一個站不起來的癱子, 一輩子與仕途無緣, 又出生不詳,與他親近的人都盡皆厄運, 這樣一個人, 萬萬想不到有一天他能有出息。
但是事實就是如此,當許顏華聽許仲骐說起周澄如何風光回府時,也覺得有些出人意料。
但是那個人天生似乎就有股狠勁兒, 對自己都能夠那般下得了手,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 許顏華深知他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因而始終很在意他當初選擇斷腿的事, 佩服之餘許顏華也很想看看, 如今他得償所願的樣子。
和周氏說了一聲,許顏華和許仲骐一起回了周家。
周澄如今的院子已經和之前不太一樣了,盡管大家還是對他的特別身世有些忌諱,但是院子裏伺候的下人多了起來,有了人氣, 也就沒有之前那麽空曠的感覺。
許仲骐和許顏華剛進屋裏, 就有只毛絨絨的大狗吐着舌頭要往人身上撲。
“明月, 回來!”
周澄喝了一句,但是許仲骐已經半蹲下身子将狗摟在懷裏了。
“這狗叫明月嗎?真好看呀!”
許仲骐揉着大狗難得一見的白色皮毛,看起來極喜愛的樣子。
許顏華也很稀奇的看着這狗,大秦一般的本土狗都是黃色黑色的為主, 腿長尖臉,除了農戶裏看家的土狗,就多是養來打獵時追兔子和狐貍等獵物的獵犬。
而眼前的狗竟然還是長毛狗,白色的,有點像前世的德牧,看着憨憨的,頗讨人喜歡。
“是,跟着我從夷陵那邊帶回來的。”
周澄打了個響指,狗狗就掙紮開許仲骐的鉗制,重新跑回許仲骐身邊蹲好,大尾巴一下一下的拍着地。
“表哥多年未見,風采更甚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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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顏華也把目光轉回周澄身上,昔日皎若明月的美少年,已經長成了氣勢如泓的男人,如一把開了刃見了血的寶刀,哪怕遙遙的挂在壁上,依舊寒光攝人。
周澄也在看着許顏華,目光如有實質般,近乎帶着逼視的意味。
四年未見,甚至在夷陵時半點訊息都沒有,幾乎都在刀鋒舔血的日子裏度過,連想念都沒有空,但是如今見了人,心裏卻依然有種還是她感覺。
“顏姐兒……”
半晌後,周澄收回視線,有些低沉的喟嘆。
當初他幾乎孤注一擲,賭上性命帶着決然之态遠走異鄉,唯一的留戀不過就是眼前的人。
他知道,若自己死在夷陵,他很快就會被顏姐兒忘記,成為她衆多表兄中不起眼的一個,美人無情,不會為了他在心上留下絲毫痕跡。
懷着這樣的心,他踏過千裏的風霜孤苦,寥落幹戈,蟄伏四年,就是為了能夠有一天重新回來。
他要功名立萬,要所愛盡歸所有。
“明明我也在,表哥就只看到了姐姐,枉我一直記挂着表哥……”
許仲骐依然渴望的看着乖巧聽話的白色大狗,撒嬌般的對周澄抱怨道。
“哪能看不到你……可見我真是離開了許久,如途旅爛柯人,一回來你們都長大了。”
周澄一笑,原先英俊冷漠的面容倏爾回暖,招呼二人就坐,立時有美婢們過來奉茶。
幾人交談中,許顏華得知周澄回來述職後就不走了,會留在京師授官。
原本寧安侯在夷陵駐鎮多年,當地的金銀礦依然還在異族手裏,借口匪患勢力多且雜,使夷陵一直游離在朝廷的政權之外。
而周澄作為功曹史,在夷陵四年後就大手筆的近乎是用搶的将兩個金礦的山脈收回朝廷手裏。
如長纓般插進了原本對外非常一致的異族中,成功的離間了幾大異族勢力,甚至還打掉了當地幾個知名的匪患勢力。
不僅成功的在夷陵紮下根來,就連寧安侯也得捂着鼻子上奏折誇獎他。
“倒要先恭喜表哥,如今可是真的紅了……”
瞅了瞅屋裏的擺設裝潢,還有養眼的婢女,許顏華忍不住感嘆着。
原本她和許仲骐都被外祖母和周氏三令五申的告誡過,禁止接觸周澄,嫌棄他出身不詳又邪門,怕添了晦氣。
但是現在聽說他們要來周澄這裏,外祖母和舅母一改原先之态,積極支持起來。
這種改變,無疑就是因周澄在夷陵立了大功,将來前途光明,所以在家族中也受到重視,人心趨吉避兇,可見一斑。
原本許顏華幾番與周澄接觸,大多都是因為周澄的相貌,那樣華彩萬章的美少年,哪怕陰郁扭曲,也讓人忍不住想聖母心的挽救一下。
後來沒想到對方也是投桃報李充釋善意,許顏華早拿他當作自己人看待了。
眼下調侃着,心裏也為他而高興。
周澄有些失笑,就連原先鬧着要把他分出去單獨一房的繼母,如今不也親自帶着他那弟弟過來,嘴裏說着一家人不外道的話,也只是想借着他的光提攜弟弟。
“沒想到七表哥也和六皇子那般親近,以前我怎麽沒聽你說起呢?突然知道六皇子幫你醫好了腿,還親自舉薦你外出辦差,三表哥他們也都吓一跳。”
許仲骐口中的三表哥,便是周源,原先做郎衛時便與六皇子親近,如今從郎衛離開有了正式的官職,也還是立場上站在六皇子那邊。
但是并不意味着周家就是保六皇子那派,因前些年自從宮裏的一個答應生下了九公主,宮裏再也沒有動靜。
眼見着不再有皇子降生了,吳皇後看着皇上年紀越大,也要為自己今後考慮一二,便想着從已有的五位皇子裏挑一個記入自己名下。
目前皇後和吳國公看中的是一向老實沉穩的五皇子,而周家的四郎周溢娶的便是吳國公的嫡女。
皇上并沒有表示反對,不管他是想着選賢,還是選定了五皇子,朝臣只能猜測。
站在世家的第一位,京師名門最高處,周家也需要投石問路。
無論是周源周澄,還是周溢,幾位郎君為誰辦差皇上或可不在意,周家大的立場不動即可,家族內只看哪個郎君能夠有機緣遇到真龍,只怕就是下一任周家的領導者。
“不過是意外相識罷了,不能和三哥相比。”
周澄修長有力的十指在大狗溫暖的皮毛上摩挲,淡淡的說道。
他回來後也在六皇子身邊見過周源,過去他和這個三堂哥并不親近,但是小時候周源不僅從來沒欺負過他,反而還是少有的對他釋放過善意的兄弟,因而對周源并無抵觸。
這個三哥從小就招人喜歡,兄弟中人緣極佳,在他們水字輩中算是出挑的了。
可是那又如何?
就像他離開京師的前夜,六皇子對他說過的那樣。
六皇子需要的是見血封喉的刀,而他正好既無退路,也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了,只有把自己化為刀,親手斬出自己的路。
“顏姐兒可是年底便從女學結業?”
用過飯後,最終周澄放了許仲骐和狗一同出去玩兒,獨留許顏華一同說話。
“是啊!”
許顏華點頭,她今年終于能畢業了。
本來她入讀女學時就比同齡人晚一年,作為班上年紀最大的,又是唯一沒有訂婚的女同學,她可是獨一份兒,實在有點另類。
“那今年的酬詩會豈不是你所參加的最後一次?我可不能再錯過了。”
周澄手指生的極好看,食指敲了一下茶杯的托盤,看着許顏華的眼神似有所指般。
許顏華不禁有些面熱,尴尬的笑了一下。
往年裏酬詩會許顏華都是成績平平,但是這兩年因她婚事未定,為了讓許顏華在酬詩會脫穎而出,能夠有個好名聲,好婚事,周氏與勇毅侯費盡心機,重金找了劉夫子為許顏華捉刀。
劉夫子文采自不尋常,所以去年時許顏華就在酬詩會上一鳴驚人,也算是有了才名。
而因她這幾年長開後相貌愈發清豔,身姿窈窕,酬詩會上男客們評詩時也多半因為相貌有所優待,捧場者不少,一時和許宜華并稱“侯府雙姝”。
想要娶她的小郎還真的不少,只是多數入不得勇毅侯和周氏的眼中。
哪怕周澄不知道內情,可是許顏華莫名的還是心虛。
眼下內室中只有他們二人獨坐,他與少年時的周澄接觸沒有什麽感覺,可是眼下周澄已經長成男人,長身玉立,站起來高大英挺,俊美異常,看人時目光灼灼,眼睛裏更是像帶着一把火,單獨相處時總讓人覺得有些被炙烤的感覺。
“酬詩會可沒幾日了,顏姐兒可是成竹在心了,嗯?”
不知不覺間,周澄栖身靠近許顏華,尤其是一個嗯字,帶着些不明的意味兒,俊逸英挺的容顏看起來越發出塵脫俗。
他身上似甘似苦的味道也跟着傳來,輕扶了一下許顏華頭釵上墜子上搖晃的金兔子,無意間食指從耳垂一掠而過,許顏華整個後背立刻都麻了。
“呵呵……我的這點水平,表哥知道的。”
許顏華偷偷咽了下唾沫,有些坐如針氈的感覺,越發扛不住了,感覺空氣都有些稀薄起來,周澄帶着滿滿的陌生感,和她之前的印象相距甚遠。
“看起來毛光水滑的,真肥啊,不知道夷陵的狗吃起來和這裏的狗味道一樣不一樣……”
這時候外面傳來了幾聲狗叫,還有許仲骐叫嚷的聲音,一個老者的戲谑之言也傳了進來。
随後,屋門打開,許仲骐像被鷹攆的兔子般飛快的跑進來,躲進了許顏華的背後。
“姐……”
許顏華看着比自己都高的半大小子這麽慫,敲了下他的頭,擡頭看着進屋的老者。
老者一身白袍,滿面紅光,眼睛看着極為靈活,進屋來第一眼就在打量許顏華。
周澄不滿剛才的氣氛被打斷,臉色頓時陰沉了下去,望着老者不冷不熱的開口,“你不是在流月樓大吃大喝嗎?怎麽回來了?”
“你這不肖徒弟,說來我還沒找你算賬呢!我把你從那麽大一點拉拔到現在,什麽都教給你,到頭來你卻不孝順我,把我一個人留在外面,說走就走,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回來看誰的?”
老者一屁股坐在屋內的羅漢踏上,翹起了腿就開始撓肚皮,周澄看着許顏華瞪大了眼睛看着看着,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別看他,他不是好人!”
周澄只覺得掌心裏像撲捉了一只蝴蝶般,輕微的震顫,心裏頓時像是被羽毛騷到般麻癢。
“對,剛才他還說我四年前早該死了!”
許仲骐撇撇嘴,氣得跳腳,沒見過這麽讨人嫌的老人,同樣覺得被老人的眼睛盯着讓人不太舒服,跟周澄告着狀。
“嗤,別捂了,有用嗎?”
老人看着周澄的動作笑的越發不懷好意,似乎周澄越生氣他越開心。
“一來就欺負我的狗,還欺負我的人,師傅你這是睡不成女奴惱羞成怒了嗎?”
“不過都是紅顏枯骨,徒兒啊,你還是看不破!”
周澄與老人打着機鋒,許顏華好歹把他的手從臉上移開,一睜眼就看到白胡子老頭在吐舌頭做鬼臉,相當的辣眼睛。
“小娘子好命相,來我替你摸摸骨。”
老人與許顏華的視線相逢後,突然身影移動,飛快的竄到她的眼前,捏起了她的右手。
周澄反應迅速的一把拍掉了他的手,可是老者該知道的已經摸了出來,神秘一笑,開口道。
“有意思,有意思……十月生人最顯貴,夫貴子榮好根基,若遇運行龍虎地,腰金衣紫稱丹樨。小娘子天生貴命,小橙子你可壓不住!”
“裝神弄鬼,別理他!他說的話都別信!”
周澄皺起了眉頭,對于老者的話厭惡得很,看着許顏華要求道。
他知道自己師傅的能耐,但是卻下意識的不想讓許顏華聽他胡言亂語,自己也不願意信。
反正他師傅成日真真假假的總是逗他,嘴裏幾乎沒有一句能聽得話,這次說不得也是這般。
許顏華莫名的看了周澄一眼,不知道他幹嘛突然情緒這麽差,況且這老頭說的都什麽跟什麽,跟老神棍一樣。
她才不信随便摸下手就能預知命運這種事,況且我命由我不由天,什麽是命,遵從內心一步步走下去才是命。
“呵……你們啊……年輕人都這樣,都這樣啊……”
老頭搖搖頭,又對着卧在門口的白色大狗舔了舔唇,作勢吓唬了一下,敞着衣懷哈哈大笑着離開。
“這是你師傅?”
許顏華知道之前周澄在浮山寺跟着隐士學習,且極有才華,寫的一手好字,琴曲詩畫樣樣拿得出手,但是要說若那位隐士是方才的老頭,許顏華是堅決不想信的。
周澄冷峻的面容帶上了幾絲無奈,總覺得那老東西是故意這時候過來的。
“他就是這樣,整日瘋瘋癫癫。”
看許顏華好奇,周澄又拉她坐下,說起了幾樁師傅的舊聞,雖然他話裏都是嫌棄,但是眼睛裏的光是騙不了人的。
許顏華有些明了,當初周澄坐在輪椅上,父母厭棄,家族抛棄,只有師傅伴着他成人,給他庇護,教他學問,這樣的人在周澄心裏自然是位置非同尋常。
因氣氛到底被師傅打斷,周澄看了多出來的那個欠揍的許仲骐,抱着他的狗逗來逗去,只黏在許顏華身邊,只能又簡單說了一些夷陵的風物人情,聽的許顏華和許仲骐都一愣一愣的。
“那邊漫山遍野都是金銀礦嗎?”
許仲骐好奇的問着,周澄只是搖頭輕笑。
幾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後,許顏華估摸着時間不早,便要告辭。
因為越昶臨走時多看了這條叫明月的狗一眼,周澄深知那老頭饞的很,拍了拍哈着氣的狗子,臨走時便讓許仲骐把白狗牽回去了。
“顏姐兒,我在夷陵時總是想,若是我能再回京師,你還沒有嫁人,那麽,我就一定要把這個交給你。”
周澄看着不遠處高興的和大狗一起撒歡的許仲骐,将一個小巧精致,白玉般光滑的笛子交到她手裏,輕輕在她耳邊道。
“予我生者皆已不存,禁锢我的雙腳已經被我親手折斷,世間再沒有什麽能夠束縛我,今我親手将斷骨磨制成笛,将我骨交予你,今後願死生結契,為爾所驅。”
漫天餘晖,周澄背着光的臉隐在暗處,只有一雙眼睛熠熠生輝。
等到許顏華坐上回府的馬車,精神一直渾渾噩噩,仿佛耳邊始終還留着那逼人的熱度。
“姐姐?姐姐?”
許仲骐搖晃着許顏華,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一路上和傻了一樣,一直在摸耳朵,耳朵都讓她摸紅了。
“啊啊啊啊……”
許顏華突然崩潰的把臉埋入大狗雪白厚實的溫軟茸毛裏蹭着,她還是第一次遇到周澄這種人,變态扭曲,養恐怖的寵物,面不改色的弑父,說斷腿就斷腿,還有……莫名其妙說表白就表白。
回到家後許顏華還是精神混亂,夜裏躺在床上輾轉反複後好不容易睡着了,夢裏也總是感覺耳朵又疼又癢。
“願相思嘗盡,此情如複。”
說完後,周澄就在她小巧如玉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說好的早上更新,本來想拿到單位再寫一點的,結果發現莫名奇妙把領導的法人印鑒丢了,一整天雞飛狗跳~今晚回去會繼續再更新一章,今後為了大家方便,我會在內容提要裏把概括內容寫上,要不要買大家随心。
順便說下那個怿王的傻子不會影響女主,不是大事兒,不要急,只是因為這個事兒周氏和宜華要翻臉了,宜華要做四皇子的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