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獨孤瀾回首之際,恰見天帝目光深邃,似有千言萬語藏于其中。
他眉梢輕挑,面不改色,無半分被審視的窘迫。
“何故如此看我?”獨孤瀾語氣中帶着幾分戲谑,卻不失威嚴。
天帝将他從頭至腳細細打量,良久,方才開口:“本帝好奇,他究竟看中了你哪一點?”
“若本君沒有記錯,他歷經輪回,雖無前世記憶,卻每一世皆與你走到一處。”天帝越發覺得稀奇,語氣中帶着幾分疑惑,“眼拙一世便罷了,怎麽能有人做到世世眼拙。”
獨孤瀾聞言,唇角輕揚,勾勒出一抹淺笑,眼中掠過一抹狡黠之色:“緣分一事,豈能以常理度之?”
天帝眉梢微挑,輕嗤一聲,似有不屑:“你如何能這般肯定。”
獨孤瀾對上他的眼神,回道:“他好色。”
此言一出,天帝頓時愣在當場,半晌無言。
獨孤瀾見狀,笑意更甚。
“你究竟是如何能将以色侍人說得如此自信?”天帝終是吐出一句話來。
他心中暗忖,雖過往萬萬年相處時光,就知其面皮厚,可今日之言,更令他對這位傳聞中法相莊嚴的尊神,有了新的認識。
“皮相也是我的,他所傾慕者終究是我。無論是因皮相還是其他緣由,有何區別?終歸是我。”獨孤瀾對此毫不在意,言談間流露出一股超然物外的灑脫。
天帝聞言,一時語塞,雖與獨孤瀾為多年摯友,卻仍難以适應他那清奇的思維:“以色事人,能有幾時好?怎就不能有些追求,讓他真心愛上你的人。”
獨孤瀾卻是一挑眉:“不必,若他知曉了,只怕得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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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聞獨孤瀾之言,瞬間瞪大了雙眼,仿佛被一語驚醒夢中人。
不曾想,他竟也有幾分自知之明,意識到自己平日行事,确有失人道。
天帝自覺與獨孤瀾多言,恐怕真要折損仙壽,于是不再多言,化作一道流光,匆匆返回仙界。
溫淮陰回首望去,只見原本天帝所坐之位,已是空蕩蕩,不見其蹤影。
“土地神歸府了?”溫淮陰帶着幾分好奇,開口詢問。
獨孤瀾微微颔首,答道:“匆匆離去,言家中有急事需處理。”
言罷,獨孤瀾見溫淮陰目光落在地面一條細微裂縫之上,便知他心中誤會了什麽,卻故意不加以解釋,任由其思緒飛揚。
……
城中歷經此番劫難,人煙稀少,繁華不再。
昔日老張頭說書之聲,曾引得茶攤前人聲鼎沸,如今旁邊的說書攤空了,少了許多熱鬧,整日下來,唯有清晨天帝匆匆一顧,再無他客。
街道之上,行人寥寥,即便偶爾有過往之人,亦是面帶憂慮,步履匆匆,無心流連。
溫淮陰望此情景,心中不禁感慨萬千,不知何日,這東都城方能重現舊時繁華盛景。
正當他心緒紛擾之際,忽聞身後窸窣聲不斷。
溫淮陰回首望去,只見獨孤瀾正忙碌地收拾着桌椅,動作麻利。
“阿宿,你這是何為?”溫淮陰一臉茫然地望着他,眼下雖已近黃昏,卻尚有半個時辰方至收攤之時。
獨孤瀾擡頭,見溫淮陰疑惑之色,微微一笑,道:“天色已晚,今日茶客稀少,不如早些收拾回家。”
他們二人皆為神官,自然不受凡塵飲食之累,無需日食五谷雜糧以維生。
即便早早歸家,家中亦只有他們二人,難免顯得冷清寂寞,倒不如在此地觀望人間百态,來得有趣。
溫淮陰顯然未能領悟獨孤瀾之意,獨孤瀾見狀,輕嘆一聲。
随即步至其前,二人相距甚近。
溫淮陰忽感有物輕觸足踝,低頭一看,只見獨孤瀾衣袍下擺,不時輕拂自己,似無意觸碰,又像是在邀請。
“我有些着急。”獨孤瀾對上他的視線,唇角微揚。
溫淮陰腦中忽如驚雷炸響,一片混亂。
忽然擡頭,溫淮陰這才驚覺二人之距,近在咫尺間。
無需深吸,便能感知獨孤瀾身上那淡淡的香氣,似花香清雅,又似香料神秘,罕見而令人心醉。
那雙靈動的眼眸,此刻正帶着溫柔的目光,凝視着他。
他的眼底仿佛藏有漩渦,輕易将溫淮陰的心神牽引,引領着他不斷沉淪,無法自拔。
溫淮陰心中一震,仿佛被某種力量所攝,竟無法移開視線。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仿佛整個世界都已消失,只剩下眼前這個人,這雙深邃的眼眸。
“天……天色尚早,不可如此。”溫淮陰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緊張,言語間帶着幾分局促。
話音剛落,頭頂便傳來獨孤瀾輕輕的笑聲。
“家中光線昏暗,無妨。”獨孤瀾輕聲細語,湊近溫淮陰耳畔,低聲說道。
氣息拂過耳際,溫淮陰只覺如春風拂面,又似羽毛輕掃,頓時身上如同電流穿過,微微一顫。
“阿宿,你……”溫淮陰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臉頰也不禁泛紅。
見溫淮陰躊躇不決,獨孤瀾忽地站起身來,語氣中帶着一絲決絕:“若你實在不願,那便罷了吧。”
“我皆依你之意,若你因此受屈,我心中難過更甚。”獨孤瀾低垂着頭,不願與溫淮陰目光相接。
溫淮陰聽聞此言,心中一緊,再見到獨孤瀾那副黯然神傷的模樣,更是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麽。
他細細思量,明明是自己先與獨孤瀾許下承諾,如今反倒顯得是獨孤瀾在強求,這般想來,确實有些過分。
溫淮陰當即起身:“我們回家。”
聽聞溫淮陰提起歸家提議,獨孤瀾依舊小心翼翼,目光不離其左右,似在探察其心意,是否出于真心,而非勉強。
如此細心之态,令溫淮陰心中生出一絲愧疚,自覺方才之舉,未免過于不厚道。
正當他陷入自責之際,卻未曾察覺獨孤瀾眼中閃過一抹狡黠之笑,轉瞬即逝。
歸途之上,溫淮陰始終牽着獨孤瀾的手。
炎炎夏日,兩人手心相握,即便汗水已悄然沁出,亦未曾有絲毫放開的想法。
夕陽西墜,殘陽如血,餘晖灑落,為二人披上了一層金色的霞光。
“好漂亮的夕陽。”溫淮陰感嘆道,“以往都是太陽落山後才收攤回家,也不知辜負了多少美景。”
獨孤瀾步其後,僅半步之遙,他的注意力并未被那夕陽所奪,而是全然落在溫淮陰身上:“是很漂亮。”
溫淮陰笑起來時,一雙眼睛微微彎下,分外有感染力:“以後我們早些收攤回家,這樣便能每日都看夕陽,可好。”
“好。”獨孤瀾輕輕回應。
剛踏入家門,溫淮陰忽感天旋地轉,身不由己地被一股力量壓向牆壁,後背緊貼着冰冷的牆面。
他心中一驚,本能地欲掙脫束縛,但腿方伸出,便被獨孤瀾以單手環腰,輕巧地勾回。
“阿陰,你要去何處?”獨孤瀾的聲音低沉,帶着幾分難以抗拒的蠱惑之意。
本就狹小的空間,因二人的貼近而更顯局促,溫淮陰只覺頭暈目眩,心跳加速。
随着一聲輕笑,溫淮陰感到自己被一股溫暖的氣息所包圍,獨孤瀾的呼吸近在咫尺,讓他的意識有些模糊。
“阿宿……”溫淮陰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他試圖保持冷靜,但心跳如鼓,難以自抑。
“我在。”獨孤瀾輕聲應道,聲如細流,溫柔而安定。
話音未落,溫淮陰便感到鼻尖傳來一陣涼意。
獨孤瀾幾次靠近,似有意若無意,兩人的鼻尖輕輕相觸,又迅速分開,如同蜻蜓點水,轉瞬即逝。
“深思熟慮後,我仍是耿耿于懷。”獨孤瀾語調微揚,帶着幾分戲谑。
溫淮陰喉嚨發緊,聲音略帶沙啞:“耿耿于懷何事?”
“那盤我未曾品嘗,便被他人捷足先登的毛豆。”獨孤瀾故意拉長了聲音。
溫淮陰腦海中一片混沌,卻仍努力轉動思緒:“那我現下便去為你炒一盤來,或許能讓你心情好轉?”
聽聞溫淮陰之言,獨孤瀾卻輕輕搖頭,輕描淡寫道:“不急,明日再做不遲。”
他的目光落在溫淮陰身上,帶着一絲玩味:“不過,觀那茶客之态,那盤毛豆定是美味非凡。阿陰,能否與我細說其烹饪之法?”
溫淮陰一愣,疑惑道:“你真要在此時刻聽我講述?”
獨孤瀾點頭,眼中帶着期待:“正是,阿陰請講。”
“取新鮮毛豆,剝殼後置于清水中浸泡……”溫淮陰話未說完,忽感鎖骨一涼。
他低頭一看,只見獨孤瀾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支紅色毛尖的毛筆,筆尖濕潤,不知是沾了墨還是沾了水。
紅色毛尖與鎖骨相觸,冰涼的觸感襲來,讓溫淮陰忍不住顫栗。
“阿陰,你說得太快了,我還未來得及記下。”獨孤瀾輕笑一聲,察覺到懷中之人的反應,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此筆乃溫淮陰親制,筆尖之毫,采自瀾夙坐騎饕餮。
昔日為取此毫,溫淮陰遭饕餮追逐,二者皆墜入瑤池中,狼狽至極。
獨孤瀾念及往事,眼中笑意更濃。
想來溫淮陰亦未曾料到,昔年親手所制之筆,首次啓用,竟以身為紙,任由筆尖游走。
終于落下了第一句話,獨孤瀾繼續問道:“毛豆浸泡于水後,下一步又該如何呢?”
溫淮陰屏住呼吸,後背繃緊,雙手握拳,緊緊抓住獨孤瀾腰間的衣物,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衣衫被抓得皺起。
“阿宿,你……你……這是何意?”溫淮陰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他幾次動作,想要看看毛筆,卻只能看見筆杆輕輕移動。
每落下一字,溫淮陰便覺得頸間有氣息落下。
獨孤瀾落筆時,靠得極近。
見他這般反應,眼中笑意更甚,他輕聲道:“阿陰,不必緊張,如此美味佳肴,做法失傳豈不可惜,拿筆記下,以免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