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見兒子走進來,大太太放下手上的茶杯。

文丞佑搖頭,「沒什麽。」

雖然他嘴上這樣說,可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她又怎會不明白?「你二嬸是個不饒人的性子,莳香被趕也是意料中的事。」

早在二房的人來讨公道前,她與丞佑就先知會過了,她會盡力保下莳香,絕不讓二房動她一根寒毛,雖說對良民動私刑犯法,但人在氣頭上很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來。

她能保證莳香不受皮肉之痛,卻無法承諾能保住莳香的差事,雖說文丞薪動手在先,可如今躺在床上的也是他,哪個做母親的看着兒子受傷不會心痛,依二太太的個性絕不會善罷幹休。

既然打不了莳香又無法送官,也只能把她趕出去眼不見為淨,大太太就是摸透了二太太的個性,所以讓丞佑留下來适時插上幾句話,讓二太太認為太房看重莳香,不願讓她走,這打是純粹是心理戰。

如果他們爽快答應二太太的條件,二太太肯定不解氣,還會找麻煩,要報複的時候當然是想奪走或破壞對方最在乎的人事物,如果對方淡定從容,就不叫報仇了。

為了取信二太太,她索性讓丞佑在場反駁幾句,她再表現出為難的模樣,跟對方作作戲,見火候差不多了,再為難地答應,果然,一切如她所料,水到渠成。

「都把最壞的結果同你說過了,怎麽還拉着一張臉?」文連氏問道。

莳香在不在文府當差,不是文丞佑關心的點,他只是不曉得該怎麽對母親坦白……

「母親……」

見他欲言又止,大太太挑眉,「怎麽了,吞吞吐吐的?有什麽話不能說的。」

「兒子……兒子心裏有人了。」文丞佑不自在地說道。

大太太輕揚嘴角,假裝不知,「怎麽沒聽你提過?」

「本來想過些時候再提,但是……」他再次停頓,其實他想過好幾個方案,一是藉着出遠門的機會把莳香跟雙胞胎都帶上,二是他上任時再帶她離工,三是讓她留在文府三年,待約滿後禀明父母要娶莳香。

但最後一個當下就讓他摒充,三年時間太長,萬一殺出程咬金,比如八弟,那便得不償失,至于第一個方案卻是時間太過緊促,何況莳香還得幫上七妹減肥,他不好半路截人,沒準兒還會引起奶奶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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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比較偏向第二個法子,先出遠門躲避母親跟奶奶想給他訂親的困擾,待半年後戶部任命下來,再回頭接莳香。

可如今計劃都被打亂了,莳香沒了差事自然得回村子,又走得如此匆忙,他有好些話都還沒告訴她……只是又能說什麽?讓她等他,告訴他自己要帶她走?那與私奔有什麽差別?

除了對她的名聲不好,将來雙胞胎若得了功名,也會讓人在背後議論,若沒得到雙親的贊同,說了又有何用?

但沒争取過就讓他放棄又不是他的作風,他也不想将來後悔,事情都到這地步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不再躊躇,直率道:「兒子喜歡的人就是莳香。」

文連氏揚眉瞄了兒子一眼,拉起嗓門,故意道:「你喜歡莳香?上回我問你你怎麽說的,讓我別聽信胡嬷嬷的話,現在卻告訴我你喜歡的人是她?」

文丞佑臉色尴尬,「那時是怕娘為難莳香,所以才……」

他本沒打算這麽早讓母親知道,原想利用幾個月的時間徐徐圖之,母親疼他,最多生氣罵罵他,磨久了就原諒他了,父親那兒好辦,當初大哥與洪姑娘的事,父親也沒反對,只是過不了老太太那關也無法。

大哥是長子,婚事作不得主,他是老二,老太太或許不會插手太深,到時再讓母親去磨合說項,包不準事情就成了。

對于兒子先前扯謊的事,文連氏也懶得追究,只是實話實說,「她的家世不行。」

「母親。」文丞佑忍不住上前一步,「孩兒又不需要妻子娘家幫襯什麽,你不是一直問我喜歡什麽樣的——」

「老太太不會答應的。」她截斷他的話語,「你怎會如此糊塗?」

文丞佑沉默半晌才道:「兒子也想過放棄,只是怎麽都放不下。」

文連氏忍不住罵道:「我怎麽生得你們兩個兄弟,沒出息!」

他低頭不語。

「你有沒有想過莳香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嫁進來?不是文府把她拘死,就是她鬧得文府雞犬不寧。」她喜歡莳香的性子,可也看得透澈,莳香那樣不适合宅門深院,還不把她憋死?

文丞佑牙一咬,袍子撩開,雙膝落地。

「你這是做什麽?」文連氏驚訝地起身。

「兒子不孝,心裏有個主意,還望母親成全。」

坐馬車進村時,小孩子全都好奇地跑出來看,莳香笑着同他們打招呼,給他們發糖,熱鬧得像是過年似的。

對于她突然回來,大夥兒先是吓一跳,了解緣由後,堂兄說了句:「就知道你這性子會闖禍,我們還想過你哪天會被打斷手腳擡回來,現在手腳都還在,也不吃虧。」

她當下就給堂兄一記手刀跟一個大白眼。

堂姊蘭香則是安慰地與她說了幾句,剩下幾個小蘿蔔則是對她帶回來的各式禮物嚷嚷,小堂妹忙不疊地摸着上好綢緞,驚嘆道:「比我屁股還細!」

一群人笑得前俯後仰,莳香心裏的惆悵與愁緒因此沖淡不少。

離開文府的時候,大太太給了她不少銀兩跟禮物,她私底下拿了一半給伯母,讓她給堂兄還堂姊添些聘禮嫁妝。

伯母沉默半晌,才默默收下,伯母對他們三姊弟雖然一直不冷不熱,可從無打罵,也沒故意不給飯吃,對此莳香一直感激在心,家裏最近支出頗多,她很高興能幫上忙。

至于雙胞胎,席式铨一貫地面無表情,席式欽則是十分高興,想着姊姊回來是不是表示不用去書院念書了。

「別作夢了。」莳香敲他的腦袋,「書院還要去。」

離開文府時,文丞佑只讓她放心,雙胞胎進書院的事不會有影響,他會安排,她只能點頭,說些感激的話語。

沒想到他還記着這件事,她最在乎的便是弟弟的前程,有他的承諾她的心踏實了些,至于其他……再不去想,就當作了場夢,不管夢境是甜是酸,醒了,還得繼續過日子。

農家人都是如此,務實勤奮,不管遭遇什麽困難,生活多不順心,可早上一睜眼,還得幹活,不似大戶人家的小姐整日閑待在旁,才能相思成病,淚珠終日挂在頰邊。

莳香天天早起幹活,讓忙碌占據心底空空的一塊,日子總是要過,一天一天地,一年一年地,她想,總有一天,心底的空虛會盈滿,腦子裏的身影會淡去,像沙丘上的字,總有消散的一日。

兩個月後

樹上的葉子慢慢從翠綠轉黃成紅,莳香早晨起路過時就撿幾片楓葉當書簽,無聊的時候編個花草戴在老田的牛角上,晃悠悠的過日子。

前陣子為了堂哥的婚禮忙得腳不沾地,沒時間胡思亂想,如今閑下來,腦子裏的念頭一勁往上冒。

偶爾,她會望着遠方,想着文丞佑現在在哪兒了?

是不是正快活着喝酒玩樂,把她給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接着,她就會生氣的撿小石子往湖裏丢,看石子濺起水花,再咚、咚、咚地往下沉。

文丞佑就像這些石子,攪得人心亂,最後卻一走了之。

「還是男人嘛,沒擔當。」莳香臭罵一句,「把人的心攪渾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世上有這樣便宜的事,我那一拳一腳就該往他身上招呼,他比三少爺更壞。」

生氣的時候,她不會去想身家的問題、兩人間的差距,只是一股腦地發洩自己的不滿。

如果老田在這時哞哞地附和兩聲,就會得到她贊賞的撫摸,稱贊它是天上元帥投胎,如此有靈性。

「第一眼見到他時,你就該用牛角頂他。」莳香摸摸老田的牛角。

蘆葦叢裏見個小身影伏着,其中一人說道:「阿欽,我看你姊的症狀越來越嚴重,是不是請隔壁村的王仙姑開個符水?」

「迷信。」席式铨冷冷地說了一句。

「就是,我阿姊好得很。」席式欽瞪了二狗子一眼。

「哪裏好?她成天跟老田講話。」

「齊老爺子不是也跟老田講話?」席式欽反駁。

「我阿娘說齊老爺子這有問題。」二狗子比了下腦袋。

「你讨打是不是?」席式欽作勢要揍他。

二狗子讪笑道:「我就随口說說,你生什麽氣?」

「你滾。」席式欽推他一下。

「讓我滾就滾,我算什麽?」二狗子挺起胸膛,「大丈夫豈能說滾就滾,是不是,阿铨?」

席式铨翻白眼,懶得回答。

席式欽又揍他兩拳,二狗子還手,兩人扭打成一團。

「你們是想被發現嗎?」席式铨瞪了兩人一眼。

席式欽放開二狗子,「我看還是打蘭香姊開導開導姊。」

「蘭香姊忙着繡嫁衣,哪顧得上。」席式铨搖頭。

阿姊若能說出來,他們還不會這麽擔心,偏她淨裝無事,可一轉身就見她若有所思,要不就是怔怔地發呆。

蘭香姊也問過,她拉起笑臉,嘴上說着:「沒事、沒事。」一轉身,她又走神。

從小到大他們何時看過阿姊如此垂頭喪氣、滿腹心事?因為不放心,所以才左右不離地跟着。

也就一個人的時候,阿姊會罵上幾句,可過不久又開始嘆氣,弄得他們兄弟心神不寧。

最近她老往湖邊跑,但那兒淹死不少人,每年總有小孩在那兒泅水溺死,村裏的老人說湖裏住着水鬼,萬一阿姊被抓去就麻煩了。

「要不,我們去問問七姑娘,看她哥哥有沒有捎什麽口信回來。」席式欽說道。

阿姊回村後一個月,七姑娘又到莊子裏住,見到阿姊時還激動地哭了。

文府的大太太給七姑娘請了個教養嬷嬷,大夥兒都叫她秦嬷嬷,聽說是文丞佑在京城尋的,覺得她脾氣好,有原則但不嚴厲,所以給妹子送來的。

席式欽發現當七姑娘提到文丞佑時,阿姊的眼睛就會亮一點,不再無神渙散,他年紀小,對男女之情還懵懵懂懂,不過懵懂卻不是無知,他覺得阿姊是喜歡五少爺的,只是不明白阿姊為什麽又垂頭喪氣,直到席式铨說了身家不配,他才恍然大悟。

「別院裏的小姐長什麽樣?」二狗子好奇道,他還沒見過大戶人家的小姐。

席試欽翻白眼,「兩個眼睛一個鼻子,都一樣。」

「豬也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難道你是豬嗎?」二狗子反駁。

「你欠揍是不是,我就把你打成豬頭——」

見兩人又開始鬥嘴打架,席式铨無語搖頭,目光不經心地掃過仍站在湖邊的阿姊,當他掃過另一邊的蘆葦時,雙眼驀地瞠大,無法置信地揉了揉眼。

「哞哞……哞……」

老田甩了下頭,走到一旁的小池塘喝水,耳朵扇呀扇地。

「你是不是嫌我煩?」

看着老田晃着尾巴走到旁邊納涼,莳香揮動手上的蘆葦。

「哞……」老田揚頭叫了一聲。

她又好氣又好笑,「你也不耐煩我?我是找不着人說話才來找你……」

「哞哞。」老田轉開頭望向一處。

莳香順着它的目光看去,身子猛地一僵,定在原處。

她以為已經淡去、再不相幹的人,就這麽出現在眼前,她錯愕地望着他,腦袋一片混沌,不明白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不是在京城嗎?在某個地方逍遙自在……

文丞佑朝她勾起一抹笑,兩個月不見,他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皮膚哂黑了一點,瘦了一些。

「你還是這麽有精神?」她方才的氣話他都聽在耳裏。

他的聲音也像以前那樣溫溫的、淡淡的,莳香胸口一緊,沖口道:「你怎麽在這兒?」

她直率的話語及耕耘上他湧起一股懷念。

「我剛回來。」他走向她。

一時間,莳香不知該說些什麽,她一直以為不會再見到他了……然後,他又突然出現在面前。

「你不高興見到我?」見她神色恍惚,神情複雜,他忍不住問道。

「不是。」話語沖口而出,他頓時勾起笑,眼眸是溫暖的笑意,莳香面上一熱,暗罵自己嘴快。

察覺自己的心情跌宕起伏,她不期然地升起一股警戒,不行,她不能如此受他影響,當初他就是這樣一步步讓自己落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好不容易才自流沙中脫身,她不能再放任自己……

「你別再來招惹我。」她轉過身不看他,「你走吧。」

「為什麽這麽說?」

「你明知故問。」她轉過身,手上的蘆葦往他身上抽。

蘆葦打在身上并不怎麽痛,他也沒躲,就讓她發洩地打了幾下,知道她心裏委屈,

見他動也不動地任自己抽打,莳香反而驚訝地停住動作,「你怎麽了?摔壞腦袋了?」

他笑道:「我讓你出氣你不高興?」

他露骨的話語讓她雙頰更紅,「你出遠門就學了怎麽跟姑娘調笑?」她氣得又背過身。

「你冤枉我了。」他苦笑地轉過她的身子,「你別亂動,先聽我說。」他扣住她的肩膀。

「你還肯幫我做飯嗎?」他又問。

她狐疑地望着他,怎麽又提這事?她狠下頭搖頭,「你別再說這些動搖我的話了,我們是……不可能的。」

「如果可能呢?」他追問。

她搖頭,「你別哄我。」

「我不是哄你,只要你點頭,我們就走。」他的眼睛閃着熱切。

「走?走去哪兒……你的任命下來了?」她問。

他颔首。

「不是要半年嗎?怎麽……」

「我請大哥幫忙,說我想到偏遠點的地方,窮鄉僻壤的地方沒人想去,既有人請願,戶部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她驚訝地望着他,不明白他的用意。

他的手至她肩上下滑,突地握住她的雙手,「我得在那兒待上三年,聽說西南瘴氣重,很容易水土不服,要是我在那兒生了病,還得有人照顧。」

他的雙頰越來越紅,眼神卻是堅定,與以往的躊躇與猶豫大相迳庭,「你願不願意到那兒照顧我?」

話畢,她的臉也同他一樣泛起紅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羞得要甩手,他卻緊握不放。

「你放心,我已經禀明母親。」

「什麽?」她一呆。

「我只是想讓你安心,我不是胡來的,不是讓你沒名沒分地跟着我,以前我不敢同你說,是因為沒把握,怕害了你。」他解釋,「但少不得還是要委屈你。」他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與愧疚。

莳香原本聽着歡喜,可聽到委屈二字又如一盆冷水澆下,「什……什麽委屈?」她的心提在半空。

「你得跟着我在外頭吃苦。」他擰眉。

她松口氣,不假思索道:「吃苦算不了什麽。」

待文丞佑露出一臉欣喜,莳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她怎麽一點矜持都沒有?

「我……我是說我還沒答應。」她急急掩飾自己的困窘,「我說得太快了,我還沒想明白呢。」

文丞佑笑容依舊不減,「你沒想明白什麽,我與你說。」

「唉呀。」她心慌地甩着他的手,「你放開,讓我想想。」

「莳香……」

「你母親真的答應了?」她脫口問道,還是感覺不真實。

他颔首,「母親早曉得我們的事,只是……」

「只是什麽,怎麽話老說一半。」她心急地跺了下腳,忘了方才還叮囑自己要矜持些。

他擰下眉心,「祖母那兒還得磨上一段時間。」見她表情黯淡下來,他忙又說道:「不過我有法子。」

她狐疑道:「什麽法子?」

他神情尴尬,支支吾吾說道:「過……過幾年就好了……等我們……嗯……」

「你講什麽呢,不清不楚的。」她嗔道。

「反正你信我,只要你不嫌棄跟着我吃苦,事情終會好的。」他紅着臉,雙手緊緊握着她的。

「你弄得我昏頭轉向的……」

「你信我一次。」他軟下聲音,「半個月後我就得上路了,到時來接你跟雙胞胎,和先前一樣,就說你不放心兄弟去書院念書,所以跟着去照應,順便當我的廚娘,合情合理,沒人會說閑話的。」

聽到去照顧雙胞胎,順便當他的廚娘,她的心定了一些,是啊,雙胞胎還小,她得跟去照顧他們才行,廚娘只是順便。

「若不是事情都有譜了,我不敢同你提的。」他定定地望着她,一臉堅定。

她的心怦怦地撞着胸口,想答應又怕受傷,他雖說得信誓旦旦,萬一最後兩人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還得再受傷一次。

但若拒絕了,她曉得自己定要後悔,她一向是抓住機會不放的人,連嘗試都沒嘗試,不是她的作風。

但她還是不放心,掙紮道:「大太太真的答應了?」

她再怎麽勇敢,仍舊有底線,絕不能落得姑娘家自個兒往上勾搭的名聲,她有勇氣,卻不能沒骨氣,起碼大太太與大老爺得同意,否則她一個姑娘家急巴巴地貼上去,還不讓人笑話,雙胞胎怎麽擡頭做人?

文丞佑明白她的顧忌,斬釘截鐵道:「我已經禀過雙親了,我不是只顧着自己好的輕浮浪子,你知道我的……我一直不敢對你太過放肆。」

聽見這話,莳香安下心來,除了喝醉酒那次外,他一直很守禮,正因為他暧暧昧昧的,所以才讓自己生氣,原來他一直為她想,沒有家人的首肯,他不敢信口開河給她承諾。

她低下頭,支吾道:「我明白了。」

明白了是什麽意思?他追問,「你答應了?」

她不說話,只是盯着地面。

「莳香……」他焦急地追問。

總算,她點了點頭,耳背通紅一片。

他的心頓時讓歡喜溢滿,「莳香、莳香……」他猛地将她拉入懷中,內心激動,幾乎說不出話來。

蘆葦叢裏,三個少年吃驚地望着眼前這一幕。

「他怎麽又來招惹阿姊,還敢抱人,我去揍他!」席式欽怒氣沖沖。

「先等等。」席式铨拉住他。

「還等什麽,再等生米都煮成熟飯了!」二狗子叫道。

「你說什麽?!」席式铨斥喝一聲,「你敢破壞阿姊的名聲,我讓阿欽把你丢進湖裏。」村子就那麽小,若傳出什麽難聽的話來,阿姊怎麽做人?

席式欽立刻摩拳擦掌。

二狗子趕緊道:「你當我放屁,我哪敢亂說。」他也不懂什麽叫生米煮成熟飯,不過是聽母親還有鄰人說嘴,想着是不好的話所以拿來湊湊,誰曉得那麽嚴重。

就在三人争執的當下,莳香的笑聲忽然蕩漾開來,三人凝神看去,就見文丞佑抱着阿姊轉了兩圈。

「糟糕,阿姊中了美男計。」席式欽焦急地跳了出去,「放開我阿姊——」

正沉浸在喜悅中的兩人,忽地聽到蘆葦叢裏傳來一聲斥喝,随即看到三個身影在蘆葦叢中奔跑。

莳香羞窘道:「快放我下來。」這模樣讓兩兄弟看到,她以後還有什麽威嚴。

文丞佑有些不舍,心不甘情不願地将她放下。

「你來做什麽?」席式欽沖上業,把文丞佑推開。

「阿欽,」莳香敲了下他腦袋,「你幹什麽,竟然躲在草叢裏?」

「我們是擔心你。」阿欽痛呼地摸摸頭。

「擔心我?」她倏地明白了,這些日子自己反常的行為定讓他們很擔心,「阿欽……」

「五少爺找我阿姊何事?」席式铨問道。

見兩個小子一臉戒備地望着他,文丞佑恍然大悟,「放心,我不會害你們阿姊的。」

席式铨挑了下眉,很快掌握他話語中的意思,席式欽還丈二金剛摸不着頭緒。

「你還說不會害阿姊,那阿姊回來後這麽陰陽怪氣,茶不思飯不想的……」

「席式欽!」莳香羞惱地揪住他的耳朵,「閉嘴。」

「喔……痛痛……」

二狗子則在一旁偷笑。

「走吧。」席式铨對二人說道。

「走,去哪兒?」席式欽嚷嚷,「憑什麽我們走,要走的人是他!」

「好了你。」席式铨拉了下他的手,喝道:「用點腦袋行不行?」

「你什麽意思?說我腦袋不好嗎,就你一個人聰明——」席式欽怒道。

席式铨拉着弟弟,一邊叫上二狗子幫忙,總算把人給請走了。

文丞佑嘆道:「你這弟弟也太精了。」

聽到他稱贊席式铨,莳香一時忘了尴尬,高興道:「阿铨是全村最聰明的。」

見她一臉得意,他忍不住想逗逗,「方才阿欽說你茶不思飯不想——」

「他胡說!」莳香頓時像暴怒的小貓,急得截斷他的話,「我吃得可多了……」

見她氣急敗壞地解釋自己成天大吃大喝,還養了些肉,他越發笑得厲害。

待她氣得又拿蘆葦抽人,他索性一把抱住她,将暴躁的人兒圈在懷裏。

在外頭的這兩個月,他時不時就想起她,如今總算都圓滿了……

「我倒是想你想得瘦了。」

炸毛的小貓兒一下安靜了,在他懷裏僵着不敢動,耳朵又紅了,旋即不知是氣還是羞,拳頭在他背上打了兩下。

早被遺忘的老田,哞叫兩聲,靜靜地走了開去。

文丞佑低下頭,就着莳香緋紅的耳朵又說了幾句思念的話語,她羞得直往他懷裏鑽,惹得他悶笑不已,心裏泛起絲絲甜意。

湖面随着清風泛起陣陣漣漪,一圈接着一圈,層層向外擴散,蘆葦搖擺着,遠處開着五顏六色的花……

文丞佑深吸口氣,空氣裏的清新挾着懷中人兒的香氣,令他笑容滿溢,一切是如此美好而寧靜。

終曲

知了在窗外叫嚣着,屋裏的熱氣使人汗流浃背,文丞佑躺在竹席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涼意,只覺昏昏沉沉的,身體又熱又冷。

呢喃了幾聲後,一股清涼立時自額頭沁入,驅走了腦內的混沌與沉重,他眨了下眼,喃道:「莳香……」

「我在呢,來,喝點水。」

甘甜的山泉水自口中滑入,身體內的火很快獲得舒緩,瞅着熟悉的臉蛋與大眼睛,文丞佑輕聲道:「辛苦你了。」他握着她的手。

「知道我辛苦你就快點好起來。」她将水杯放到一旁。

他微笑地望着她擔心的臉龐,「不過是受了熱氣,你別擔心。」

西南的夏天可真是熱,瘴氣又重,不過出去哂了兩天就病倒,他們剛來進已近冬,沒有水土不服、傷風受涼,沒想一進溽夏,倒把他折騰個夠。

「一會兒我給你煎個土方子,是布大娘告訴我的,包你立馬像水裏的魚兒翻騰起來。」她說道,布大娘是她在這兒認識的魚販,個性豪爽與她脾性相投。

他笑道:「只要不翻肚,怎麽都好。」

她瞪他一眼,「什麽翻肚,難道我還能毒死你?」

「你可舍不得。」他笑咪咪地說。

她臊紅臉呸他一口,原以為他是個正經規矩的少爺,這半年她可見識了,什麽話都說得出口。

布大娘說得對,管他是皇子皇孫、王公大臣、富貴俊少還是黎民百姓,男人骨子裏就是色性難改。

「妹子你聽我說,只要把男人那點心思摸透了,包準他服服貼貼的,以後你們倆成親了,大娘教你個十招、八招,讓他上了床就不想下床……」

莳香捂着耳朵不敢再聽,這兒民風開放、百無禁忌,饒是她這般活潑大方的都招架不住。

在這兒雖然清苦些,不過她全無不适應,基本上他把家都交給她打理,他管外她理內,對外人便說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初初聽到時,她羞得說不出話來。

來西南的路上,他把心裏的算盤都跟她說了,待定下來後,他就去信給父親,讓他來西南一趟,之後再籌備婚禮,有長輩在,他們二人成親便算是名正言順。

右成之後再禀明祖母,簡而言之就是先斬後奏,有父親主持婚禮,他倆便不算私訂終身,若祖母問起為何如此倉促成婚,便說他在西面病了幾次,都是莳香親自照顧。

接着,再加油添醋說西南部落的首領有意把女兒嫁給自己——這點倒是事實,祖母一聽必然不肯,他們文家怎能娶蠻夷之女?母親再接着說:「老爺到了那兒,見情勢不對,為避免夜長夢多,便作主讓丞佑娶了莳香。」

即使祖母不高興又能如何,兒子媳婦說得句句在理,娶個窮人家的女兒,總好過娶個野人回來,孫子遠在西南,鞭長莫及,她就算想管也管不着。

雖然給祖母下套着實不孝,但也沒別的更好的辦法,父親只答應來主持婚禮,那些個彎彎繞繞要騙老太太的話,他可不幹,吃力不讨好的工作還是得落在母親身上。

「若不是母親疼我,我們大概……」

文丞佑沒有把話說完,但莳香明白他要說什麽,若不是大太太肯幫忙,他們倆是絕無可能的,她心裏感激得說不出話來,想着以後定要好好孝順大太太。

「我們在外頭多待幾年,等孩子生了再回去,祖母瞧在曾孫的面上便不會為難你。」

莳香聽着前頭還感動地紅了眼,他接着一句話就讓她羞得打人。

她曾問過他喜歡自己什麽,他笑笑地說:「你是挺紮手的,可總是精神奕奕的,活潑有朝氣,讓人看着心情就好起來,糟心的事都丢到腦後。」

「就不覺得我蠻橫?」

「是挺蠻橫,偶爾又無理取鬧,可不是不能說道理的人。」

前面聽着還高興,後面她又皺眉了,怎麽聽都不像好話,不過她也不計較了,因為自己喜歡他,不也是挺奇怪的嗎?

以前她總認想着自己會嫁個莊稼漢,沒想卻要嫁進高門大戶,想來就怕,可有他在,她又覺得好些。

她一直覺得他脾氣好,男人像他這樣有度量又能包容她的可少了,像三少爺與她就話不投機,說不到三句就吵。

母親說過若遇上一個能包容她性子的,那可是她上輩子燒得好香,左右得抓牢了,不能松手,她記在心裏,牢牢把他抓着。

「阿铨他們明天該回來了吧?」文丞佑問道,兩兄弟在隔壁縣的書院地學,隔幾個月就有假能回來。

「算日子應該快到了。」想到能見到弟弟,她就掩不住笑意。

沒想到話語才落,外頭就傳來喳呼聲,接着便是熟悉的大噪門。

「阿姊,我們回來了,我在路上打了只雁,給你進補。」

「大熱天的,進什麽補。」另一個冷冷的聲音也随之響起。

莳香驚呼一聲,開心地沖了出去,「你們怎麽這麽快就到家了?」

「我們坐大馬車回來……」

文丞佑移動身子,穿上鞋履,微笑地聽到外頭三姊弟打打鬧鬧的話語。

沒一會兒,莳香如同旋風般又闖進來,責怪道:「你怎麽起來了,快躺着。」

她關心的話語讓他心裏暖暖的,「也不有什麽病,起來還涼快些。」

「姊夫病了?」席式欽喳呼着走進來。

一聲姊夫叫得文丞舒坦,卻讓莳香跺腳,他們還沒成親呢,他就張口亂喊。「你……你說什麽呢!」

「什麽?」席式欽一臉困惑。

「你……怎麽就沒長進呢你!」莳香打了下他的頭。

「還打我,我都大了。」席式欽跳到一旁。

席式铨懶得理他們,自顧自地坐下給自己跟文丞佑各倒了一杯茶。

莳香與席式欽在屋裏追着,文丞佑喝口茶,微笑地看着兩人追打,在文府是不可能看到這樣的景象。

「功課可有問題?」文丞佑問道。

席式铨點了下頭,「夫子出了一道題目……」

文丞佑專心聽着,時不時點撥他幾句,莳香猛地一撲抓住弟弟,給他撓癢,一邊看着文丞佑與席式铨說話,當初跟着文丞佑走時,她有過猶豫,也怕自己作錯決定。

蘭香要她想清楚,連伯母都勸了她幾句,終究還是不能改變她的心意,她也擔心害怕,怕他終究要辜負自己,如今,她很慶幸自己憑着一股傻氣點頭了。

文丞佑老擔心委屈自己,其實在這兒才快活呢,她寧可跟着他在窮鄉僻壤的縣道當官,也好過關在文府的宅子裏,只要他們四人在一起,就是個家。

她笑着松開弟弟,待他跳到一旁後,再張牙舞爪地追着他跑,西南的天氣熱得人直冒汗,但對她來說,卻是再舒适不過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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