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頭七
頭七
“聽說了嗎,那家小兒子也死了。”
“那家人都特別奇怪,肯定是沖撞什麽了!當年他父母車禍去世後留下了兩個孩子,誰知道過了三個月,那女兒也吊死了,估計啊,就是當爹媽的放心不下女兒,給收回去啦!都過去了多少年,一直都人心惶惶!”
“嘿呀,別提了,你不是請道士做法驅鬼了?真他媽的晦氣,要不是這檔子事兒,咱們小區的房價能這麽低?”
“但是他家也可憐,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麽孽要遭報……”
“哐當。”
老式鐵門響了。
兩個鄰居老阿姨不敢再說話,聳着脖子悻悻下樓買菜,灰暗的走廊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孟辭面對這種竊竊私語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她拉開吱呀的鐵門,沉沉吸了口氣。
最後一眼看了前男友的遺像,撞上了鐵門,用鑰匙反鎖。
不知道自己下一次來是什麽時候,索性關了水閘、電閘和煤氣。
這家沒人了,以後也不會有人。
所有和這家有關的人,都去世了。
她這次來就是放前男友骨灰的,但過程并不順利。
她一直懷疑最近自己腦子不好使,明明記得關好了門窗,再次檢查的時候卻發現根本沒關上,不過從概率來講,總會有出錯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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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在打掃卧室的時候,總聽見客廳窗戶被風吹得砰砰砰響。
明明她關好了的,去客廳一看,結果窗戶還是敞開的。
不過也許是自己真的累了,腦子不夠用。
要不然也不至于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防盜門上貼的福字和門神已經褪色,按理說這種塑料玩意是不會褪色的,但門神的臉似乎融化了,成為黑漆漆一團,像是惡靈入侵那樣。
在确認最後一次關好門後,孟辭沿着斑駁的牆壁從四層下樓,出了單元門已經是晚上八點。
今夜無月,烏雲黑壓壓讓人喘不過氣。
孟辭揉了揉哭腫的眼睛,向小區門口走。
她腦子渾渾噩噩的,說不上悲傷,可能已經麻木了,所以大腦開始強迫她轉移注意力。
這是自己前男友顏澤的家,剛才收拾的是顏澤的骨灰。
雖然已經和顏澤分手了,但在一起的時光不是假的,兩人還有感情。
然而,她沒有死亡的真實感,反而只覺得就是一個稀松平常的夜晚罷了,也可能是因為太悲傷了反而身體機能在努力穩定情緒。
顏澤的舊房子是八十年代建造的老小區,雖然三年前重新裝修過外牆,但仍然與整個城市的氛圍格格不入。像是一塊漆黑的、凹陷在燈火璀璨衆的墳墓,只要踏入就要被禁锢自由。
小區不大,繞過三棟樓就是門口。
四下無人,因為多年前的上吊事件,這個小區有能力的人都搬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早睡早起的老頭老太太。
小區的路燈還壞了。
孟辭輕車熟路,沿着小區內的行車馬路向西走,寂靜裏只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
噠噠……噠噠……
噠。
一顆小石子滾落腳步,好像在尋求她的關注。
孟辭停下腳步,低頭用手機照亮地面。
她白色球鞋旁滾着一顆朱砂紅的小石子。
倏然,她臉色微微一變。
她的前男友顏澤有一個習慣——在無聊的時候會踢石子,尤其喜歡找色彩鮮豔的。當石子不疼不癢撞在自己小腿的時候,他會哈哈大笑,然後等着她踢回去。
馬路不可能憑空跳出石子,而且剛才清脆的響動,顯然是有人踢過來的。
誰?
周圍沒有搗亂的小朋友。
不會是……顏澤吧……
孟辭渾身打了個冷顫。
顏澤七天前車禍去世了。
今日正好是頭七,也是中元節。
鬼門大開,碰上頭七還魂,死去的人會懷着執念回家。
自己剛才去他家存放骨灰,順便打掃了三室一廳。
不會被什麽髒東西盯上了吧?
孟辭小心翼翼回頭。
突然,背後3號樓402房間的燈光閃爍了一下。
——是顏澤的家。
她關了電閘才走的,看錯了吧。
孟辭往後退了兩步。
嗯。沒有亮。
是幻覺。
陽臺也沒有人。
果然剛才是看錯了嗎……可能是鄰居……
果然是操辦喪葬儀式太累了吧……
孟辭喘得呼吸急促,她停下腳步再次确認自己沒有看走眼。
突然。
噠。
一顆小石頭從她正前方襲來,撞上小腿。
豁然向更遠的地方望去,一個黑影站在槐樹下,像是一具吊死的、枯槁的屍體。
即使看不清人影,但孟辭知道,他在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笑。
似乎在說,找到你了。
那人的肢體極度不協調,像是被傀儡線拉扯着四肢。他先擡起了手腕,而後是被帶動的手臂,手随着樹影擺動,頻率如同顏澤家客廳打開的窗戶。
嘩啦——嘩啦——
孟辭突然脊背發涼。
她想起來一件事。
難道不是自己健忘,而是……屋裏有人?
大衣櫃、下櫥櫃、甚至窗簾後一直躲着一個男子?
每當自己關好客廳窗戶,他回再次打開,像是做游戲一樣。
孟辭後退了兩步。
男人歪着腦袋上前了一步。
孟辭皺眉,雙手握拳用力。
那個人顯然是不懷好意。
“啪”
又是石子落地,孟辭的餘光瞟向地面的時候,那個面前的男人突然消失了。
與此同時,背後響起聲音。
“咔噠”
孟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擊手刀橫劈而去,就在此時,一老頭叫道:“嘿呦,幹什麽呢!”
老頭顯然吓了一哆嗦。
孟辭的手當即停在半空中,這才發現是保安亭的老保安。
什麽時候冒出來的?
老保安眉頭擰成一團提着手電筒:“我還巡邏呢,你就吵吵嚷嚷,又要投訴擾民了!”
“對不起……有人追我。”孟辭四下回看。
老保安怒斥:“有什麽人?”
孟辭指着槐樹:“就是那裏。”
槐樹下哪裏有什麽人影?
老保安瞅了兩眼,哼了一聲,十分不屑。
“七月半,鬼上岸。今天別亂跑,你倆趕緊回家!”老保安腿腳麻利轉過身。
“我出小區。”孟辭說。
“那就跟上,別轉悠,叽哩哇啦的!”
在路過槐樹的時候,她狐疑地瞟了一眼,那草地上沒有被鞋壓過的痕跡,也就是說剛才沒有人站着,難道是樹影?
老保安埋怨道:“不過你們這些小年輕就是不注意,是不是又要和男朋友出去約會?哪天約會不好,偏偏挑的不是好時候。”
“什麽?”
老保安話說得又快又嚴厲,孟辭反應了兩秒。
老保安又說:“千萬別怪我多嘴,這太陽一落山啊……”
“我沒有和男朋友約會,”孟辭打斷他,“我剛收拾完東西,一個人回家。”
老保安愣住了,狐疑看向身後。
孟辭也回頭。
老保安自言自語:“奇怪,剛才我看見你身後跟着一個男的,貼着你很近,我走過去的時候還沖我笑。那不是你男朋友?”
孟辭眯起眼睛。
不可能。
她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人。
難道是剛才樹底下的男人?
孟辭維持鎮定:“那不是、你看見的是誰?”
老保安眼珠子轉了轉:“他娘的,不會是變态吧,”看來自己剛才是真的眼瞎了,“最近治安不好!城西昨天剛出了猥亵的案子!你可得小心點!”
不過按理說,小區裏不會有這種人啊。
難道專門找沒有監控的老小區下手?
“我一會兒巡邏看看,忒邪乎了,這種地方也想下手,真當我眼瞎啊!”老保安罵道。
這麽一說,孟辭到放心了,只要不是無法解釋的事情都好辦。
只要不是頭七的顏澤。
不過,孟辭也被自己突然出現的想法吓了一跳。
就好像她很篤定,顏澤一定會回來看他。
孟辭問道:“您看見的是什麽樣的人?”
老保安咂摸嘴:“挺高挺瘦,臉挺白淨的,穿了個紅襯衫,看着也不像變态啊……”
還好,顏澤喜歡穿白襯衫。
他讨厭紅色。
不是什麽鬼故事。
難道自己真遇見了跟蹤狂,需不需要報警?
真是世風日下。
出了門口,孟辭拜別了老保安。
孟辭家和顏澤家只有四個路口的距離,一公裏多,不到二十分鐘就能回家。離開老小區,那種被裹挾的恐懼感不見,車水馬龍的街道和來往的外賣小哥帶來了彌足的安全感。
“叮叮叮……”
孟辭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徐小旺】
是她的閨蜜。
孟辭接聽電話,那邊傳來叽裏呱啦的麻将聲:“事情都辦妥了嗎,你也不讓我陪你。辦完這些事兒就要往前看了,畢竟人死不能複生。”
“都好了,一會兒到家。”孟辭聲線有些緊。
徐小旺聽出不對,問道:“是不是碰見什麽了,我覺得你很焦慮,有情緒得發洩出來,千萬別藏着掖着啊。”
“在小區有個跟蹤狂,”孟辭接連回頭,沒有再發現那個男人。
徐小旺罵道:“這年頭什麽傻逼都有,都是有賊心沒賊膽的猥瑣男,什麽肮髒事都做得出來,你回家那條路穿過的那個黑巷子你自己注意吧!電話別挂,有事我報警。現在哪哪都有攝像頭,傻逼跑不了。”
可能是徐小旺在郊區別墅,信號不太好,說話斷斷續續,時不時響兩音電流聲。
她居住的小區北門前是一處逼仄的巷子,南門要多走十分鐘。
巷口蹲着一個小姑娘在燒紙錢,不鏽鋼盆的火焰旺盛,橙紅色的光芒氤氲着黑夜,但讓人感覺不到半分溫暖。空氣中彌漫着烤花生和栗子的味道。
孟辭留心往火盆裏瞟了一眼,只見黃白色的紙錢中确實撒着一些五谷。
五谷屬陽,但沒有剝皮的五谷屬陰。
但燒這些在民俗中并不常見,一般是燒給去世的情侶、愛人、夫妻,祝福他們來世和和美美、早生貴子。
女孩口中念着腔調奇怪的歌謠,什麽“一二一二”,“一一二二”。
電話那頭徐小旺催促孟辭:“到哪裏了?”
“小巷子,很快就到家了,不會耽誤你麻将贏錢。”孟辭加快腳步。
風吹過火星,火苗倏然燒得很旺。
她頻頻側頭,餘光瞥見正再燒紙的小姑娘在她背後緩緩站起身子,雙手下垂,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
仿佛有話要說。
不會又是一個神經病吧?
徐小旺聽見孟辭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怎麽了?”
“身後的女人很奇怪,”孟辭壓低聲音。
“有多奇怪?”
孟辭懷疑自己聽錯了,因為徐小旺的聲音竟然透着一種離奇的興奮感。
緊接着,徐小旺又撺掇孟辭:“別自己吓自己,你要麽就回頭看看她的臉……”
“我不看。”
“看看吧,你回頭看看她的臉……就不害怕了……”徐小旺幽幽說道。
“我拒絕。”
“別啊……聽我的……看看就不還害怕了,辭辭……”
話音剛落,孟辭好似被控制一般,不知怎麽的覺得徐小旺說的話竟然有道理,她轉過頭去,豁然見發現那女孩竟然站在了巷子裏,瞬間移動到自己身後5米的位置。
什麽時候動的?
居然沒有腳步聲。
巷子裏只有三盞昏黃的燈,女孩站在其中一盞燈下。
孟辭這才看清她竟然穿的是一身紅色的秀禾服,紅彤彤的像滲透了鮮血。
“是什麽顏色的衣服啊?”徐小旺問。
聲音從孟辭的左耳飄入,右耳飄出,她思緒幽幽。
“紅……紅色……”孟辭鬼使神差回答。
“紅色好啊,血将白的染成了紅的,做嫁衣了啊……一對苦命鴛鴦,一個死了,一個還活着,這可怎麽辦啊……”徐小旺的聲音越來越尖,刺破孟辭的耳膜。
與此同時,那女孩倏然擡頭。
孟辭看清了……那竟然是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一張臉!
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