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01章 第 1 章
京城春天總是比江南春天來得晚一些,正值三月頭,綿綿細雨落了好幾日,相府花園裏的桃花才堪堪開了幾朵,綠肥紅瘦,可憐兮兮的挂在枝頭,惹人愛憐。
桃樹前,一名明麗少女蹙着芙蓉眉,神情恹恹,如水杏眸憐惜的望着那幾枝桃花,心中無聊至極,對一旁的貼身丫鬟嘆道,“紅杏,今年的桃花開得越發可憐。”
纖長白皙的手指搭在一簇花枝上,細細打量,半晌道,“紅杏,這一枝吧。”
紅杏應了一聲,握着剪刀,咔嚓一聲,麻利的剪下花枝放在美人瓶中,鼻尖對着花朵聞了又聞嗅了又嗅,頗有種不嗅出滿枝花開決不罷休的勁頭。
“小姐,以前在江南宅院,您在園子裏種的桃樹,那桃花開得多豔啊,老夫人每次去園裏賞花,都要誇上一番,還命人釀桃花酒做桃花糕呢。”
少女聽到老夫人三字,神情愈加委頓,她許久未見到外祖母和舅舅舅母,日思夜想,雖說平日裏信函往來頻繁,可念及疼愛自己入骨的外祖母三人,寫于紙上的那些思念不過寥寥。
紅杏睜大眼睛,在幾株桃樹旁轉來轉去,也找不出一株滿意的花枝,只能轉眸望向微微出神的小姐,見她似乎又清減幾分,不免心疼,忙勸道,“小姐,還是回去吧,天冷,您身體剛好一些,可別又凍着了。”
少女攏緊肩頭的銀絲錦繡雲紋白色鶴氅,前些時日染上風寒,病了許久,一直悶在屋中,難得病好些來後園散散心,沒想到一路行來只覺得索然無味。
“回去吧。”她想了想又吩咐一聲,“紅杏,把這瓶花送到母親房中。”
“好的,小姐。”紅杏應了聲,花園裏不過主仆二人,沒有外人,紅杏從懷裏取出暖爐放在小姐手中,望着小姐蒼白的臉,愈加心疼,忍不住埋怨幾句。
“小姐,這府裏除了夫人對小姐有幾分真心,其他人誰顧念小姐?您病了這麽多天,除了夫人日夜來照顧您,為您請大夫診治熬藥,相爺和老夫人不聞不問,他們……”
少女拍了拍紅杏的肩,打斷她的話,不緊不慢道,“好了,不說了,父親身為一品大員,事務繁忙,祖母一心向佛,去白雲寺齋戒禮佛,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不必強求。”
紅杏撇撇嘴,暗暗腹诽,她家小姐知書識禮,處處為別人着想,也不知何時能為自己想一想,左手抱緊美人瓶,“小姐,夫人平日裏最愛侍弄花草,這新開的桃花,她一定喜歡。”
這明麗少女正是相府嫡女沈知,沈知父親沈華松是當朝宰相,位高權重,深得當今皇帝的寵信,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沈華松少年時,科舉連中三元,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而後娶了江南王家之女,王家世代經商,在當地也稱得上豪門,王氏更是才貌雙全娴雅淑德,夫妻感情很好,婚後育有一女,取名沈知,愛如掌上明珠。
Advertisement
可惜天意弄人,王氏在沈知三歲時候得了重病去世,沈華松悲痛欲絕,不肯續弦,沈老夫人原就身體不好,又哀恸兒媳早亡,一病不起。
沈府中只有幾名姨娘,無人管事,王家老夫人傷心女兒更心疼外孫女無人照顧,命人接到江南王家,親自撫養,沈華松不好違了岳母的心意,只能應允。
一年前,沈知将笄之年,沈相爺娶了繼室周氏,府中有了管事人,且亡妻生前為女兒定下一門親事,是她閨中好友之子,承恩侯府的小侯爺,便将女兒接到身邊。
沈知回到京城後,沈老夫人嫌她自小在江南長大,對京中規矩和禮儀不甚了解,請了宮中教導禮儀的嬷嬷,日夜細心教導。
繼母周氏生性淡泊,對府中之事并不多管,平日裏只是養花弄草,沈知與她相處的還不錯,這次她病了多日,周氏悉心照料,雖說不是親生,但比之親生也毫不遜色,沈知對這位繼母,又親近了幾分。
想到繼母房中擺放的各類奇花異草,沈知不由微微一笑,“倒也不是這株桃花,在于這插花的美人瓶,是從一家小店中無意淘到的古董,這美人瓶晶瑩剔透,外形古樸,瓶上繪着的美人起舞飄然若仙,料想母親必定喜歡。”
此時,兩人口中的周氏,周虞正坐在不遠處湖中間的湖心亭上,望着桃林邊的兩人,見沈知身穿白色狐毛鑲邊紅色錦襖,同色芙蓉祥雲百花褶裙,襯着一張未施脂粉的素白小臉越發顯得清麗無雙。
這些時日因着生病,沈知整個人瘦了一圈,原本纖弱的身體越發顯得瘦削,立在那裏如弱柳扶風,似乎要随風而去,言行舉止間依舊端莊貴氣溫雅賢淑。
周虞心中憐惜更甚,又有些不平,三年前她穿進一本架空大盛朝的古早文裏,成為路人甲,這本書主打一個狗血,替身梗追妻火葬場梗強取豪奪梗救贖梗應有盡有,團寵女主和被救贖腹黑男主,當然,也少不了文武雙全的男配以及驚才絕豔的反派。
前世作為一名領着自家公司紅利、混吃等死的資深鹹魚,她只想躺在紅旗下,睡在新時代,即使不幸穿到狗血文,也粉不起來那些一天不作死就會想死的人,她只喜歡兩個正常人,哦,是兩個正常炮灰,她的女鵝相府嫡小姐和好大兒将軍府小将軍。
按照書裏描寫,女鵝是女主嫡姐,也是京城大家閨秀,姿容秀麗無雙,琴棋書畫無不精通,為人端莊娴靜又溫文爾雅,一舉一動盡顯大家閨秀風範。
只可惜這樣的人物,卻是團寵女主的對照物,她的端莊賢淑是木讷無趣令人生厭,比不上庶妹的天真可愛楚楚可憐,她的知書達理是古板呆滞,比不上庶妹的機靈聰穎。
未婚夫不喜歡她,娶她只是作為庶妹的替身,祖母不喜歡她,悉心教導只是為了相府需要一個撐門面的嫡女,就連她的父親沈相,心思也漸漸偏到庶妹身上,對她日益冷淡。
而後又被迫卷到皇家儲位之争,成為墊腳石,被踩着上位,沒有利用價值就被抛棄,也被相府放棄,絕望下投河,被小将軍救起,小将軍待她一片真心,在塵埃中拈起零落之花。
還未等兩人互通心意,新帝強取豪奪,令她入宮侍君,女鵝不願進宮,服毒自盡,小将軍知曉心上人死訊後,生無可戀,不久後戰死沙場。
太可憐了,她的女鵝和好大兒太可憐了,尤其是她的好大兒,對女鵝一見鐘情,暗戀于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想到一對璧人天人永隔還不知道彼此心意,周氏的眼睛開始酸起來。
當初囫囵吞棗看到這裏,她怒罵幾句棄文了,早知道會穿書,她一定全文背誦,不過就算知道劇情和結尾又如何,她就是個鹹魚,文中謀略算計,她壓根不懂,皇家儲位之争,奪嫡幕後黑手,她更不清楚。
算了,不想這麽多了,想也想不明白,她還是多攢些私房錢,時機成熟就帶着女鵝遠走高飛,一起做鹹魚。
身邊的小丫鬟忍無可忍,清咳一聲,喚醒神游天外的周虞,“夫人,大小姐來了。”
周虞一怔,擡眸望去,見沈知輕步走到自己面前,躬身行禮,落落大方,“見過母親,咦,母親眼睛怎麽紅紅的?”
周虞忙解釋,“剛想起個話本,一時傷感,讓女兒見笑了。”
沈知抿唇清笑,正想說笑幾句,忽然聽到嗵嗵嗵的聲音,像極了在擂鼓,她一怔t,忙四處觀望,并未見到有人擊鼓,沉思片刻很快釋然,看來是自己病了許久,耳朵出現了異聲。
沒想到又是一陣嗵嗵嗵的聲音,而後一個聲音響起,【知知這身穿着打扮真好看,果然紅色最襯,越發顯得肌膚勝雪。】
沈知睜大杏眼,直直望向繼母,見她薄塗口脂的紅唇抿着,并未說話,忙收回眼神,驚慌打量起四周,紅杏和繼母的丫鬟都未開口說話,這裏是湖心亭,四周覆水茫茫,哪裏還有其他人?可這聲音又是從何而來?
沈知一顆心吓得怦怦亂跳,難道是有鬼神或者妖怪?不能亂想,子不語怪力亂神。
她用力按了按胸口,微不可察深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回想那個聲音,異常熟悉,好像是繼母的聲音。
咬了咬牙,裝作不經意的問道,“母親,您剛才說什麽?”
周虞伸手将沈知的鶴氅攏緊,目光柔和的盯着她看了看,笑着道,“我說剛想起個話本,一時忍不住。”
沈知嗯了一聲,那個缥缈聲音再次響起,【生了場病,瘦的越發可憐,要讓廚房多炖些燕窩粥人參湯好好補一補。】
這次,沈知雙眸眨也不眨,緊緊盯着繼母,見她嘴唇未動,伸手又将自己的鬓邊散發攏了攏,方才嘆道,“知知瘦的厲害,母親讓廚房多弄些燕窩人參,好好補一補。”
沈知向來聰慧,思索片刻,大概明白自己聽到的那個聲音十有八\\九是繼母的心聲,一時之間心神巨震,難道她大病一場後,居然能夠聽到繼母的心聲?可是紅杏的心聲她聽不到,繼母身邊小丫鬟的心聲她也聽不到,難道說只能聽到繼母一人?
她正神思恍惚,不提防雙手被一雙溫暖的手緊緊握住,繼母笑容溫婉,語氣溫柔,“知知,相爺剛命人傳了口信回來,今晚回府用飯,讓幾個姨娘一起,你想吃些什麽,告訴母親,我命人準備。”
沈知正想說不必麻煩母親,那個聲音又瘋狂叫嚣起來,【女鵝好白好\\嫩好香好軟,想咬上一口,可我是只鹹魚,還是算了。】
咬上一口?她臉色一變,吓得不由自主甩開繼母的手。
【哎呀,還想多摸一會,可惜了。】
沈知呆若木雞,直到紅杏推了推自己,“小姐,夫人走了,夫人拿走了美人瓶,說謝謝小姐,她很喜歡。”
她方緩過神,喃喃問道,“紅杏,你剛才可聽到什麽聲音?說女鵝,還有鹹魚。”
紅杏奇道,“女鵝?鹹魚?小姐,我沒聽到聲音啊,鹹魚我知道,女鵝是什麽?”
沈知沉默不語,沿着湖邊長廊緩緩而行,繞行幾圈後,心情漸漸平複,雖說不知是何原因,但她确實能夠聽到繼母的心聲,目前貌似只能聽到她一人,想到繼母剛才的心聲,雖說很怪異,但對自己的關心溢于言表,讓她又好笑又感動。
只是又白又嫩又香又軟的女鵝究竟是什麽?還能咬上一口的女鵝?
眼角餘光不經意間望見湖面上嬉戲的野鴨和白鵝,頓時恍然大悟,“紅杏,命小厮去京城的太白樓買只桂花燒鵝,再去買上兩條大鹹魚送到廚房清蒸,母親愛吃。”
想了想又補充道,“對了,讓小厮問清楚,要母鵝,不要公鵝。”
“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