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夏小曲局促不安地站在屋裏,眼神有意無意地掃過對面的天石大哥,他心裏其實有好多話要說,卻無奈自己是個啞巴,只能沉默着。

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忙轉過身去看,發現來人不認識。

“天石,方才是你在放炮竹嗎?”

程家大伯嘴裏叼着一截葉子煙,正吧嗒吧嗒地抽着,結果剛進門便和夏小曲撞上了,頓時驚得沒說出話來。

“大伯!”程天石原本還在癡癡的看着自己被小夫郎拉過的那只手,聽見這話後頓時反應過來連忙跑出去擋在夏小曲面前,冷着臉着回,“大伯,是我放的炮竹,我娶郎君了,夏家的。”

這傻子終于改口了,夏小曲緩緩低下頭抿着嘴偷笑,察覺到自己的心思後又連忙收斂了笑容,躲在程天石身後觀察着對面的人。

話音落下院子外面也傳來了聲音,聽起來人還不少。

程大伯沒有再說話,轉身準備離開,卻看見柯娘子領着兩家的族老正往院子裏走,他一臉驚訝地轉過來嚴肅地問:“真成親了?你哪兒來的錢,難不成是使了什麽不好的手段?”

這話說得太難聽,程天石下意識的想反駁,可他轉念一想,自己這個樣子和買了個郎君又有什麽區別呢,因此面對程大伯的問話他答不出來。

夏小曲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發現程大伯突然舉起了手,這分明就是生氣了要打人。

他對這樣的動作是最熟悉不過的,也最害怕,可一想到程大伯要打的是天石大哥,是他的夫君,他便什麽都不怕了,立馬上前張開雙手擋在程天石面前,微揚着頭一臉倔強的樣子。

要好好過日子,要保護天石大哥!

他在心裏默默地念着這句話,他和天石大哥成親了,是一家人了,不能讓別人來破壞他們自己的小家。

“夏哥兒!”程天石扶住他的肩膀,将他拉至自己身邊然後側身擋住,接着正面直對程大伯,黑着臉回,“大伯,我成親了,剛拜的天地,他現在是我的郎君,你不能打他。”

程大伯高高舉起的手顫抖了許久還是緩緩落下,他将快要燃盡的葉子煙取下來在門框上揉滅,背對着程天石道:“天石啊,你大伯爹做的事是不對,可你也不該就這樣和我們斷了啊,咱們再怎麽說也是親的,我是你親大伯,你爹娘死了,不可能不依靠我們吧?”

Advertisement

一提起這事程天石便氣得狠,和剛才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屋外的人尴尬地站着,進來不是出去也不是,最後還是柯娘子小聲地喊着:“小曲,過來。”

當着外人的面,柯娘子一直都是疼愛夏小曲的樣子,這樣的戲碼他演過無數次了,十分熟悉,但是現在卻不想再演了,而是轉身走到程天石旁邊緊緊抓着他的袖子。

程天石察覺到小夫郎十分不安,便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安撫着,一臉怒氣地看着對面的程大伯和程家族老。

本來程家族老應該他去請的,可為着少年時的那些事他早就不認這些族老了,是柯娘子生怕小啞巴砸自己手裏,這才上趕着跑了這一趟。

夏家的族老看了一會兒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出面冷言道:“怎麽回事,你們程家不待見我們夏家的孩子?”

說這話的時候是對着程大伯的,程家族老方才也瞧見了他準備動手的樣子,俗話說成親時天大的事也不能動手,可他竟不管不顧想要動手打新郎官,這說到哪裏都是沒理的,他們即便想偏袒幾句也沒辦法。

僵持了一會兒後那幾人自覺面子上挂不住,輕咳了一聲,道:“哪裏會,我們家天石能娶到夏哥兒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還是不要管那些了,趕緊為他們寫了婚書要緊。”

他們也是煩心,程天石這麽大年紀了還沒有成親,說出去只怕外人覺得他們對這個孤兒不上心,便想将此事趕緊拍板,然後把婚書送上去算了。

夏小曲年紀小,根本不知道他的天石大哥之前發生過什麽事,此刻只站在角落裏看着程天石将桌子收拾出來,幾位族老坐下開始寫婚書。

按照規矩,婚書是要一式三份的,按了手印後兩家族老處分別存放一份,另一份送上官府,由官府登記蓋章保存。

程大伯見沒有自己說話的地方,哼哼了兩聲便悄悄離開了。

程天石趁他們寫文書的時候趕緊去到竈屋将剩下的所有面粉給拿出來,打算做面耳朵來吃。

他先将面團揉好以後放在一旁醒發,然後起鍋打油湯,這煮面耳朵的油湯需要先用油将茶葉和豆子炒香,再把濃稠的米湯倒進去才行。

家裏的油罐已經見底了,程天石仔仔細細刮了個幹淨。

夏小曲發現那間小小的竈屋裏有動靜,悄悄走過去看,結果看見男人正在竈間忙活着,他想起以前在家時這些活都是自己的,連忙卷起袖子走進去幫忙。

“你怎麽來了?”

程天石正在往鍋裏放鹽準備盛出來了,轉身拿碗的時候才看見旁邊站着自己剛娶的小夫郎。

夏小曲聽見以後指了指自己,接着伸出手掌心向下前後招了招,最後兩只手平舉在胸前,掌心向外拍了拍,示意自己是來幫忙的。

“那你來盛吧,我端去給他們吃。”

程天石擔心剛出鍋的面耳朵湯湯水水的燙着自己的小夫郎,便将鍋勺讓了出去,自己去櫥櫃裏找碗,可最後找了許久也才找到十個。

他嘆了口氣,以前是單身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所以沒覺得家底薄是件多麽煩惱的事情,現在成了親才後知後覺這是件天大的事。

夏小曲說不了話,又見天石大哥半天都拿不來碗,便敲了敲鍋沿示意。

今日來的族老一共八有個,加上柯娘子和他們夫夫,共十一個人,而現如今碗才十個。

程天石沒有聲張,回來端最後一碗的時候故作輕松地對小夫郎道:“我先給你端過去了啊,你快點來吃。”

夏小曲早就發現了碗不夠的事,并且不止碗不夠,糧食也沒有那麽多,他惜着盛這才盛了十碗,又想着天石大哥是個男人,平常總幹出力的活肯定餓得快,便想将這最後一碗讓給他。

因此程天石的話音剛落他便趕緊将人拉住,先是指了指竈臺上最後一碗面耳朵,然後指了指程天石,最後伸出右手的兩根手指,模仿着吃飯的動作不停往嘴邊撥動。

“你吃。”

這麽簡單的動作程天石自然能看懂,可他不想餓着剛過門的小夫郎,便笑了笑,道:“我不餓,你吃吧,我給你端過去好嗎?”

夏小曲搖了搖頭不同意,最後見說不通幹脆走過去一屁股坐在竈屋的門檻上,一副不吃就不讓走的樣子。

程天石端着碗走過去在他旁邊彎下腰,剛說了兩個字突然覺得自己粗聲粗氣的沒個輕重,恐怕吓着小夫郎,只好努力夾着嗓子輕聲哄道:“我真的不餓,你吃了吧。”

夏小曲仰起頭望他,眼睛亮晶晶的,也不比劃,只往旁邊使勁挪了挪,留出一大塊地方,然後拍了拍門檻,示意讓男人坐下來說話。

程天石順他的意坐了下去,雖然有些擁擠,但還能接受,可夏小曲并沒有聽話地将碗端過去,而是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面耳朵,吃完以後又将筷子放回去,伸手指了指,意思是讓他也吃。

“我不餓……”

程天石的話剛說了一半便看見小夫郎撇着個嘴很不高興,只能生生咽下後半句話,笑嘻嘻的也夾了一塊來吃。

兩人就這樣坐在門檻上你一口我一口的分食着,吃完以後夏小曲從懷裏掏出一張很舊,但洗得幹幹淨淨的小手絹乖巧地擦了擦嘴巴,擡頭卻看見身邊的男人正在用袖子打橫抹嘴,便忍不住一笑,将手絹疊了疊,把幹淨的那一面遞了過去。

“你這小手絹幹幹淨淨香香的,拿給我用怕是糟蹋了,不用了。”

程天石說完拿着碗起身往竈屋走,沒有看見小夫郎那一臉落寞的樣子。

柯娘子和兩家族老走後夏小曲默默地在屋裏收拾,拿起男人的髒衣裳時他才恍恍惚惚的反應過來自己真的成親了,是天石大哥的夫郎了,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擔憂起來,悄悄聞了聞自己身上,然後放下髒衣裳着急忙慌的往竈屋跑。

程天石正在洗碗,見小夫郎氣喘籲籲地跑進來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趕緊問:“怎麽了這是,出什麽事了嗎?”

夏小曲扶着門框喘氣,聽見這話後紅着臉搖頭,伸手指了指自己,再指着自己的太陽穴點了點,最後不好意思地在胳膊上做了一個擦洗的動作。

“我想洗澡。”

自一個多月前程天石去提親以後柯娘子便教過一些房中事,夏小曲也知道今晚大概該怎麽做,只是早上來得太匆忙,沒有好好梳洗過,所以只能在這裏洗了,仔細想想是挺難為情,不過這也沒辦法。

“好啊,等洗完碗我就去河邊打水。”

程天石倒是沒想那麽多,自家夫郎有要求那就滿足,根本沒意識到這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夏小曲羞澀地看了看對面的人,低垂着眉眼輕輕笑了笑後扭頭就跑了,回去繼續收拾屋子。

這兩間屋子都不大,只一會兒的功夫便收拾好了,他将髒衣裳都堆放在一塊兒,打算等明日和自己的衣裳一起洗了。

“來來來,放這裏。”

院子裏傳來了程大伯的聲音,夏小曲的聽覺異常靈敏,趕緊跑出去查看,發現院子裏有三個人,除了程大伯以外還有兩個年輕男子,他們正在擺弄桌椅板凳。

“你們在幹什麽?”

程天石在竈屋裏也聽見這外面的動靜了,出來後看見這一幕氣不打一處來,攥緊了拳頭怒道:“誰讓你們來的?”

其中一個年輕人受不得氣,立馬站出來冷嘲熱諷:“你今日不是成親嗎,家裏糧食都沒有怎麽招待賓客,我爹爹在家裏炒了幾個菜,特意讓我們拿過來給你們吃的。”

夏小曲很聰明,一下子就聽出他的語氣不對勁兒,随後看見程家大伯的确在往桌上擺飯菜便更加生氣,走過去站在那個年輕人面前一手指向自己,再張開五指左右擺動着,接着翻轉掌心向上,由外往內的拉動。

“我們不要!”

程天石也趕緊走上前去站在自己夫郎身邊,壓抑着滿腔的怒火道:“聽見沒有,他說不要,你們趕緊拿走。”

“我可沒聽見。”年輕人鄙夷地嘲笑了夏小曲一番,接着又道,“你們家裏窮得什麽都吃不上,還口是心非說不要呢,只怕夜晚做夢都夢不見這麽好的飯菜。”

這話一出程大伯立馬用筷子頭打了他一下,不重卻有威懾力,“胡說八道什麽!”

“我沒胡說,咱們自己家都不怎麽吃這些菜,憑什麽給他們吃!”那人捂着頭委屈得不行,一旁的程達走過來将弟弟按在懷裏安撫,不許他再胡亂說話。

程天石忍不住白了他們一眼,被夏小曲給看見了。

程大伯将飯菜擺好以後上前兩步,清了清嗓子一副好言相勸的樣子,道:“天石啊,別和他計較,他還小。”

“他郎君都有喜了他還小啊,是不是他當爹了也還小呢?”

程天石沒好氣地反問,他這個堂哥只比他大一個月,早就成親了,因此前幾年沒少拿這件事來嘲諷他,笑話他窮,娶不到媳婦兒。

“爹,他這樣的态度咱們還來幹什麽啊,這些菜拿去喂狗都比給他好……”

程爾氣急敗壞地指着程天石罵,那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程天石默默地捂住了小夫郎的耳朵,擡眼見程大伯沒有制止的意思,心裏再也沒有什麽可留念的,對着程大伯下了逐客令。

“滾出去,我家不歡迎你們!”

程大伯沒想到會被小輩兒這樣罵,氣得背手就走,程達和程爾趕緊将所有東西收拾幹淨跟了上去,程爾臨走還不忘回頭朝程天石遠遠地啐一口。

夏小曲見天石大哥動怒了,猶豫了一下後還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在他看過來的時候沖他微微一笑,然後五指合攏由下往上綻開,像是一朵火花,接着又擺了擺手。

“不要生氣。”

“沒事兒,我去打水來給你燒水。”

程天石将他推回了屋子裏,接着拿起木桶和扁擔往河邊走去,家裏的水缸也見底了,他要多挑點水回來才行,這只是一個出力的活,不能讓小夫郎用水都用得緊巴巴的。

夏小曲在屋裏轉了兩圈,大致熟悉了一下環境,家裏的東西真的少得可憐,只有一張吃飯的桌子,兩條跛腳的長凳,一把老舊的竹凳,睡覺的床也小,一看就知道程天石躺在上面都伸不開腿。

不過家裏這樣窮,他還是在床底下找到了一只嶄新的木盆,裏面還放着一條新帕子,想必是給新郎君準備的,可夏小曲不敢亂碰,只看了一眼又趕緊放回去了。

程天石将水缸都裝滿了,又熱了一大鍋水,正想叫人來洗的時候卻在稱呼上犯了難,思來想去半天,最終喚了一個折中的稱呼:“小曲兒,水燒好了。”

在屋裏收拾自己包袱的夏小曲聽見以後心頭一動,接着抛下一切像只小蝴蝶一樣心情愉悅地飛了過去。

“把屋裏床底下的新木盆和新帕子也拿過來吧。”

跑到半路突然聽見程天石的話,夏小曲停下腳步楞了一下,随後趕緊跑回去将那木盆重新拿了出來,興高采烈地端着往竈屋走。

果然是給自己的,開心。

他抿着嘴笑了一路,進去之前這才将笑容收了起來。

“這屋子有點漏風,你別洗太久,容易着涼。”

程天石幫忙提了一桶涼水放在旁邊,免得一會兒水太燙了小夫郎沒有辦法,仔細叮囑了一番後又将回來路上摘的幾顆皂莢放在竈臺上,這才帶上門出去。

夏小曲調好水溫後将衣裳脫下來放在一旁的燒火小凳上,接着捏爆了一顆皂莢,仔仔細細地洗着自己,越洗臉越紅,緊咬着下唇,連眼睛都沾染上了霧氣,手指來回摩擦着自己胸前那顆紅色的孕痣,搓紅了一大片皮膚。

洗好以後他順手将貼身衣物也給搓了起來,放在盆裏一起拿出去,打算找個隐蔽的地方晾,結果剛打開門就看見程天石坐在門口一動不動,登時被吓好大一跳。

“诶不是,我,我沒有偷看你,我只是擔心你要幫忙什麽的……”

程天石慌亂地解釋着,聲音越來越小,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白白淨淨的人兒,原來洗幹淨以後那麽清秀好看,根本不是髒髒小哥兒。

夏小曲意識到他在看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尚在滴水的頭發,以前自己總是灰頭土臉的,除了每天要幹太多活沒時間收拾自己以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他不敢收拾得太好,自己是個小啞巴,在外面幹活的時候要是被欺負了都沒處說理去,只有把自己弄得渾身髒兮兮的才能減少一點風險,雖然這樣也容易挨打挨罵,但總比被欺負了好。

不過現在好了,他有夫君了,天石大哥會保護自己的,他用不着再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了。

“你去洗吧。”

夏小曲紅着臉指了指程天石,又指了指竈屋,做了一個搓洗的動作後抱着自己的盆跑開了。

院子裏有個晾衣裳的地方,是程天石砍了幾根竹子搭的,不長,正好能晾一床被子那麽寬。

夏小曲沒找到其他的地兒,只能先晾在這裏了,等全部晾好以後将盆裏剩餘的水倒在院外,看着那飄飄揚揚的兩三件衣裳就占了多半位置,害羞地想着以後得叫天石大哥再加一根竹竿了,不然估計不夠晾。

入夜,他拿着歪歪斜斜的小竹凳坐在院子裏,頭一次知道夜晚的風原來那麽涼爽,吹得人很舒服,以前在嬸嬸家的時候晚上是噩夢的根源,夏二叔一家人聚在一起,稍有不如意便對他打罵不停。

想到這裏,可憐的夏小曲抱緊了自己的胳膊,直到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自朦胧夜色中走來時這才漸漸安心下來。

他不會再挨打了,他的天石大哥娶他回家了。

“你頭發弄幹了沒,濕的可不能這樣吹風。”

程天石走到他身邊站定,一手搓着自己的頭發,眼睛直直地盯着夏小曲看,見他點了點頭後又被那一抹笑容給晃了心神,不淡定地咳嗽了兩聲,紅着臉,一邊同手同腳地往屋裏走,一邊道:“那就早點歇息吧,今天累了一天了。”

早點歇息。

夏小曲捂着自己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的心,臉紅得能滴出血來,掙紮扭捏半晌還是起身拎着小竹凳回屋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