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 38 章
“将軍, 我只是一介平民。”
陸萌萌道:“怕是無法為您解憂。”
“陸姑娘,我還沒說什麽事呢。”
晏崇光哭笑不得,“不必拒絕得這般幹脆。”
他站起身, 道:“上次來小李村還未好好參觀下。陸姑娘, 可否帶我在村裏走走?”
這就是有話要私底下說了。
陸萌萌望向門外的女子。那些女子與她對視上, 紛紛低下頭,根本不敢與她對視。
目光畏縮,不敢與人對視, 這是純粹的自卑與害怕。
這些女子怎麽了?
陸萌萌回頭, 看着一身铠甲的晏崇光, 似是想到了什麽。沉默片刻後,道:“村外有條河, 風光倒也不錯,我領将軍去看看吧。”
防備心甚重。
對于陸萌萌這态度, 晏崇光對小李村殺匪手段越發好奇了。只是他自記事起便學會了“不矜不伐、隐忍克制”,雖好奇, 卻沒有多問。
兩人出了門, 走到村外, 來到河邊。
這條河叫白蕩河,因河底特有的白沙以及前朝詩人留下的“白湯芙蓉湖水闊,民将風雨作豐涵”的詩句而出名。
鄉人不懂雅言, 白湯說着說着就成了白蕩,幾百年下來,白湯河便成了白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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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蕩河內多見蘆葦,野鴨。每到五月野鴨下蛋時, 便是小李村孩童最歡樂的時候。撿上幾個鴨蛋回家,用鹽水浸泡些日子, 到了夏日時,便是下粥的好東西。
深秋的白蕩河沒有了夏日的鬧騰,只剩一片平靜。
陸萌萌與晏崇光沿着河邊慢慢走着,誰都沒說話。
也不知走了多久,晏崇光停下腳步,指着遠處分叉的河流道:“姑娘,可知這兒叫什麽名?”
陸萌萌表示不知。
晏崇光道:“這兒叫雙|溝浜。過了雙|溝浜,有個清水潭,那兒曾有個村子,名喚清水村,曾有三百六十戶人家。”
陸萌萌不知他說這些幹嘛,不過還是t非常謹慎地道:“三百六十戶人家,那可真是個大村了。”
“嗯。”
晏崇光看着遠方,“兒時我父親帶着我外出狩獵,曾在清水村過夜。清水村人有門絕活,能用各種果實、樹皮做染料,其獨創的紮染法還曾一度是我松遼郡特色。”
陸萌萌靜靜聽着,猜測着晏崇光的目的。
“染布、耕地,過不上頓頓有魚,餐餐有肉的日子,可清水村人的日子也算富足。”
他側過頭來,看向陸萌萌時,陸萌萌心裏不由一跳。
他目光依然平靜,可就在這片平靜裏,她卻感受到了他壓抑着的憤怒。
她垂下眼,“在百姓心裏,能吃飽肚子便是盛世了。”
“可去歲我回來,卻發現這個村子染了時疫,整村人都死了。”
他望着陸萌萌低垂的眼,輕輕顫動的睫毛,一字一句道:“為防止瘟疫擴散,官府還放火燒了整個清水村。陸姑娘,你不覺得這有些殘忍嗎?”
陸萌萌沒有接話。
她知道男人是在暗示她,這事不簡單。甚至與她遇見的殺良冒功也有關。但她能力有限,根本無法去改變什麽,便只能選擇了沉默。
“陸姑娘?”
他輕輕喚了聲。
陸萌萌擡頭望着他,道:“将軍告訴我這些,是想要做什麽?”
“那些女子……”
晏崇光道:“她們是文倚村的幸存者。”
陸萌萌身子微微一顫,晏崇光準确捕捉到了她的情緒變化,眯起眼道:“姑娘知道文倚村?”
“聽村人說過。”
陸萌萌垂下眼,“将軍,我等平民只想好好過日子。”
“姑娘不覺小李村人太少了嗎?”
晏崇光道:“若我給她們安排好身份,包了她們今年所有花銷,姑娘可願替在下護她們一護?至于其他,姑娘不必擔心。晏某雖不才,但總能護着姑娘與小李村一方平安的。”
“這事我做不了主。”
陸萌萌輕輕搖頭,“将軍,我只是被小李村收留的孤女,這等事,我如何做主?”
“姑娘可回去與族人商量。”
晏崇光從袖子裏拿出三張紙,“這裏是三百兩銀票。其中150兩是姑娘殺匪的官府賞銀,剩餘的是那十七個女子的花銷。”
“不是一百兩嗎?”
晏崇光愣了愣,似是沒想到陸萌萌的實誠。
他抿了抿嘴,終是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陸姑娘,真乃妙人。”頓了下又道:“這回來小李村的,除去匪首白天王外,還有三個大小頭目。這三人總也不能按普通土匪算,總得多給些的。”
“原是如此。”
陸萌萌抽過一張銀票,看了看,“鎮上的錢莊能否兌換?”
“當然。”
“那能勞煩将軍給現銀嗎?”
“信不過我?”
“不是。”陸萌萌搖頭,“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注1)
晏崇光揚眉,“典從何出?”
陸萌萌一驚,這才意識到,這是一個與中國歷史完全不同的世界,有些典故這裏是沒有的。
她按下心中慌張,正了正臉色,道:“将軍沒聽過這個故事嗎?我是聽大人說的。說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人得到了一塊寶玉,因着能力不足,無法護着寶玉而被有權有勢的人殺了。”
陸萌萌滿嘴鬼扯着,其實這故事有兩層意思,但有些話臨時編起來不易,索性就按着字面上的意思來了。
晏崇光聽了若有所思。他望向雙|溝浜,望向清水村曾經的位置,久久後才喃喃道:“可若是有人過于貪婪,一味索要,真不會遭到反撲嗎?”
“将軍,您說什麽?”
“沒什麽。”
他收回思緒,道:“姑娘,且去與族人商量吧,我這便讓人去兌換銀子。”
陸萌萌點頭,“有勞将軍。”
回到村裏,晏崇光留在李修家喝茶,而李修則跟着陸萌萌來到了李來福家。
陸萌萌将情況說給他聽後,又道:“李叔,這事我不應該插嘴的。只是我想着晏将軍的話也有些道理,我們村人口真的太少了。我師門裏高産的糧種、蔬菜種有不少,投了軍的族人雖生死不明,可官府也沒沒收咱們的田地,一直荒廢在那兒,總有些可惜。”
“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
李修道:“都是可憐人,晏将軍還給了錢,咱們也不能不識好歹,我這便去喊族人來商量。”
陸萌萌點頭,“是要跟族人商量的。”
須臾片刻,李修便将所有人喊到了祠堂,将此事說了後,大家有些猶豫。
倒不是他們心狠,也不是他們不通情達理,而是忽然多了十七口人,雖然晏将軍給了錢,可這錢總有花完的時候。這不是一次性的買賣,要忽然接納十七個人,總要考慮久遠些。
見場面陷入了沉默,陸萌萌道:“諸位鄉親,我知道大家擔心什麽。但是大家請想想,這回土匪來了二十七人,我們便已感到吃力,若還有下回呢?是,小蕩山的土匪是被剿滅了,可這世道不好,萬一又有人上山為寇呢?
這些女子最小的十二歲,最大的二十七歲,都是農家出身,不是城裏嬌滴滴的小姐。若加入咱們村,明年咱們種土豆,培育蘑菇,還有其他我師門的高産糧,多些人手,總能多打些糧食。若此刻收留了她們,咱們還能賣将軍一個好,以後有什麽事,總有個門路可走。”
村人一陣議論,商量半天後,便道:“姑娘,族長,我們聽你們的。咱們村人是太少了,地都荒着,看着心疼啊!”
李修點頭,“好!那我這便去禀了将軍,這十七個人咱們收下了。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這些人雖跟咱們不是一個姓,但跟咱們一樣,都是苦命人,萬萬不可欺了人家。”
“您放心吧!我們哪會做那種事?”
“不會的,族長放心吧。就是這樣一來,咱們村都快成娘子村了。”
衆人一聽這話,忍不住笑了。
村裏的确是男人都看不見幾個了,甚至連男童都很少。這下再來十七個娘子,那真快成娘子村了。
可笑過後,大家又覺一陣心酸。
也得虧松遼郡水源豐富,雖然寒冬漫長,但天爺爺一向比較照顧。不然,就他們村這些老弱病殘怕是水源都搶不過別人,只能生生被欺負死。
這事就這麽定下了。
陸萌萌與李修回去回複晏崇光時,騎着快馬去兌換銀子的歡喜與陸明時也回來了。
三十個官定小元寶放在桌上,晏崇光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陸萌萌也不客氣,讓李修把錢收了後,便道:“臨近正午,将軍可要留下吃個便飯再走?”
晏崇光輕笑了下,“姑娘這是趕客了?”
“民女不敢。”
男人笑了起來。笑過後,便道:“多謝姑娘美意。不過,在下府裏還有許多事要做,便不再逗留了。”
“那我等送送将軍。”
晏崇光起身,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細長的眼裏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笑意,“小屋頭你啊長則體面的。小小年紀,就個老聰明,寧又贊剛上路,将來覅得了。”(注2)
“轟”的一下,陸萌萌的臉霎時變得通紅。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臉上如火燒般,竟不知作何反應了。
晏崇光見她這呆愣的模樣,哈哈一笑,轉身離去,“留步,小屋頭,覅要送咧……”(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