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身死
身死
鹽政司官邸裏,滿目白色。
淮揚上下官員,早已陸續拜祭過。如今守在官邸裏的,除了鹽政司的幾個小吏,便是林家的奴仆,并無旁人。
若不是林雲一路寬解安慰,又給黛玉打氣,黛玉只怕早暈過去了。
馬車駛入官邸,停下,林雲扶黛玉下車。
靈堂布置在正堂,極為隆重。
陶衍與賈琏祭拜後,由林忠引至外院,姐妹二人扶棺拜祭後,則入了內宅。
外頭如何安排,自然是陶衍主導。随他南下的官員,賈琏并不識得,只聽對方安排了兩名官員,說:“林大人忠心耿耿,陛下驚聞噩耗,也是傷心不已,你二人與林管家商量,務必把林大人的身後事辦得風光些。”
賈琏便是有一肚子的主意,此刻也只得收起來。
內宅裏,林雲叫了林安來,細問情況。
林安不敢瞞,将林如海在金陵遇刺之事一一說了,道:“老爺撐着一口氣,回了家,吩咐完老奴,才敢咽氣。”
親自去取了一個匣子來,交給林雲:“老爺說,姑蘇族人,到底遠了,出了五服,不好麻煩人家。老爺便給大姑娘立了一個女戶,除了上繳朝廷的,餘下五分家産,一半給大姑娘,一半給二姑娘。至于太太的嫁妝,則悉數留給二姑娘,作個紀念。老太太當年的嫁妝,則給大姑娘。”
林雲将匣子交給雪柳:“家産嫁妝等財物,都是身外物。父親去之前,可知朝廷安排人來?”
林安點頭:“老爺知道,吩咐老奴與林忠,不管天子安排誰來,見了天子欽差的腰牌,便将鹽政上的賬本與林家的賬本交出去。”
林雲細品了一會兒這話,又問:“父親讓安叔你去辦理我的戶籍一事,是何時的事?”
林安:“老爺出去巡視鹽政之前,我細算了一下,應該是姑娘動身之後第七天,對,六月十五這天,老爺吩咐我,老爺十六出門,我便去衙門辦理了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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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雲又細問了林如海被刺後送回來的情況,有些細節之處,更是翻來倒去,連問了三四遍。如此一來,黛玉慢慢止住了哭聲,察覺出一點不同來,仔細聽林雲的問話。
林安卻未多想,只怕大姑娘是心裏接受不了,十分耐心,不拘林雲翻來覆去問幾次,都仔細回憶了一番,耐心作答。
等林雲把林如海遇刺後的情況順着倒着問了個遍,黛玉又問之後淮揚官場有多少來祭拜,還有揚州官場上最近可有什麽動靜。
待聽得說三天前下金陵的欽差就來了揚州,如今住在揚州曾接過聖駕的別苑裏,姐妹二人心裏幾乎都有底了。這才打發林安下去休息。
黛玉卻是聽了這番話,振作了一點精神,紅紅的眼眶,眼睛卻發亮:“姐姐,你是說,父親是不是早有預料?下金陵的欽差剛到,父親就遇刺了,如今……”
話說到後面,聲音很輕了,林雲還是示意她先不要說話,站起身來,将守在外面的丫頭都打發,吩咐了幾宗事下去,回來便将房間門關上:“我只是有所懷疑。此事不宜聲張,妹妹,誰也不能說,知道嗎?”
黛玉點頭,眼裏卻寫着“我有話想問”。
林雲搖頭:“現在不是探查的時機,你我二人剛回來,聽到噩耗,悲傷過痛。”
“等下先泡個熱水澡,用晚膳,早點歇下。等到半夜,衆人都歇下了,你驚了夢,不放心,我們一道到靈堂去。”
黛玉便明白林雲的意思了,雖然心裏不知道該不該抱希望,但這卻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且不說林家姐妹如何心思敏捷,在忠仆老管家林安的詳細彙報裏,抓出了那幾乎人人都忽略的一絲蛛絲螞跡。
前頭雲陽候陶衍卻是一來便從林忠手上接過了鹽政與林家的賬目,賈琏在一旁看的心驚肉跳。
他來之前,自然不知林如海出事了。可早幾年賈母接黛玉去養時,他這幾年,也陸陸續續聽媳婦王熙鳳念叨了一些。知道賈母曾經的打算,除了不讓林姑父這個得上用的女婿與府裏生分之外,還有将黛玉許給寶玉,好親上加親的意思。
而這一親上加親,除了林如海在官場上吃香,人脈等一幹好處,黛玉是林家唯一的女兒,将來林家悉數家産,都充作陪嫁,寶玉将來便是不讀書入仕,也萬事不愁。
王熙鳳還嘲諷過太太拎不清,薛家雖富,可薛姨媽還有一個兒子,将來真要寶玉娶了寶釵過門,嫁妝未必有多少。
他當初只當笑話聽了,這次來揚州,原本是想在林如海面前賣個好,再順便回金陵去巡查族裏的祭祀田地,料理在金陵的幾家鋪子,查一查賬。
他本就是個機靈人,聽了雲陽候的一席話,再一琢磨,頓時暗自懊惱,莫不是之前林家管事進京接人,沒接回來,林如海便惱了榮國府,如今連招呼都未打,就給林雲立了女戶,萬貫家産,寧可一半繳給朝廷,也不肯便宜了榮國府?
敗家娘們!
罵完這一句,賈琏意識到這事的根源,是在寶玉,又有幾分幸災樂禍。不過樂呵之後,還是心痛,林家這萬貫家財啊,要不然,他送林家姐妹回來,大可發一筆橫財的。
如今賬本都交到雲陽候手上,豈不就等于交到天子手上,便是再借賈琏二十個膽子,他也沒膽量動謀林家家産的念頭。
但是若借此事,幫着林家辦理喪事,和雲陽候交好,沒準……想到這,賈琏便坐不住了,道:“候爺若有什麽吩咐,只管說。我這次送兩個妹妹回來,不想姑父卻不在了,如今發生這樣大的事情,我自然是要留下幫着料理的。”
陶衍擡起頭,看了賈琏一眼:“賈兄有情有義,林大人的喪事雖說天子已有安排,但賈兄留下,對兩個林姑娘來說,有兄長在,也是好事。我這邊事涉朝廷公務,不好勞煩賈兄,林大人的喪事章程雖說定下來了,也有朝廷的官員幫着林管家監督辦理等,只怕後頭來祭拜的官員很多,還需賈兄幫忙,之後就辛苦賈兄了。”
賈琏忙道:“這是我份內的事。林大人是我的姑父,作為晚輩,本該盡力,候爺客氣了。”
陶衍:“明兒想必江南許多官員都會來祭拜,到時要賈兄出面招呼。今天也趕了一天的路,賈兄先去歇息,養好精神,明天才好辦事。”
林忠安排人領賈琏出去安置,自己則留下,聽雲陽候吩咐。
陶衍叫來長随:“天黑之後,你親自去一趟揚州別苑,找徐大人,說我已到,明兒便全班人馬過來,在鹽政司官邸查賬目。”
三更天,守在靈堂的官員小吏早在二更時就溜下去睡覺了,如今堂上守着的,只剩林家的奴仆,且好幾個小厮俱在打瞌睡。
倒也怨不得他們,自打靈堂布置好,到如今,他們輪班守夜,已值守了好幾天了,夜裏未睡,白天不易補回來。到這一兩天,正到一個極度疲累缺覺的時候。
林雲牽着黛玉進來時,只有下午才随她們一道回來就來上夜的林長平是完全清醒的,第一時間就回頭來看,一見是兩個姑娘,嚇了一跳:“大姑娘,姑娘,深更半夜的,正是陰氣極盛的時候……”這時其他值夜的小厮也都醒了,忙端正跪直了。
林雲:“妹妹做了一個夢,夢到父親有話要囑咐我二人,你且帶他們都退到門外去,讓我和妹妹同父親說一會兒話。”
林長平覺得不妥:“大姑娘,這三更天……”
林雲直接打斷他:“長平,我知道你一片忠心,不放心,這樣吧,你帶大家下去廊下守着,将門閉上,容我和妹妹同父親說一會兒話,若有事,我叫你便是。”
她沉下臉來,林長平便不敢再勸,帶着一幹小厮出去守門。
黛玉只覺得心撲通撲通直跳,五分期望,五分害怕,拉着林雲的手:“姐姐……”她原本十分的害怕,可若是讓林雲獨自來,又更不放心,到底強忍下五分害怕,可即便如此,此時小厮守夜的都出去了,原有的懼怕又襲上心頭來,幾乎不敢擡眼。
都說有鬼,可誰也沒見過。沒見過的東西,又是最吓人的。哪怕是自己父親的靈堂,黛玉一個小姑娘,心裏也難免幾分害怕。
林雲:“放心,沒事。若是父親,必不會吓我們姐妹二人。”她牽着黛玉上前,棺木只蓋了四分之三,留着最後四分之一,是留至出喪之前,給至親看最後一面。到時看完最後一面,便是合棺起棺之時,就要送葬出去了。
黛玉死死拽住林雲的手,幾乎使盡了她所有的力氣,等湊到棺木前,卻有些不敢看,既害怕,又擔心。人已悄悄別過頭去。
林雲輕聲說:“沒事,沒事。”她湊近了,貓低身子,伸出手去,探鼻息,果然沒有。她不死心,伸手去輕輕拂開棺中林如海的左手的衣袖,仔細檢查手指的尾指,果然沒有那一個傷疤,心裏長松了一口氣,回頭說:“妹妹,不是。”
黛玉方才一直不敢看,聽了這話,才睜開眼睛,急忙轉過頭來:“當真?”
林雲:“你看。”
黛玉這才湊過來細看,果然,這人尾指上沒有疤,高興與慶幸的心情一下子沖出來:“姐姐,我們猜中了,那父親……”
“噓……”
黛玉點頭,林雲将袖子放回去,再将手放回去,牽着黛玉回去,跪在棺木前,一人面前一個銅盆,等各自燒完了一疊紙錢,這才叫人。
林長平在外頭擔心得不得了,一聽見大姑娘喚人,忙忙沖進來,只見兩個姑娘跪在棺前燒紙,這才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