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水塘和歌劇院

第1章  水塘和歌劇院

克裏斯蒂安悔恨自己出門沒有看天氣預報。他原本已經看好了要租的房子,和房東談好了價格,打算今天直接拎着行李入住的,沒想到法國的街道錯綜複雜,他走出兩條街就迷了路。更悲慘的是不過幾十分鐘的耽擱,天上突然就下起了大雨,把毫無準備的他淋了個正着。

克裏斯蒂安只能狼狽地豎起自己的風衣領子,站在路邊的屋檐下躲雨。

正當他試着把自己的行李箱一起拖到屋檐下時,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起。克裏斯蒂安艱難地把行李全部換了個手,把響個不停的手機拿出來,西弗勒斯的名字嚣張地霸占了整個屏幕。

這個人是個話痨,總是對着他喋喋不休講一些沒用的廢話。克裏斯蒂安滿臉冷漠試圖把電話挂斷,但全是水的被凍僵了的手指顯然不聽使喚,不小心把電話接通了。

西弗勒斯咋咋呼呼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克裏斯蒂安!聽說你辭職了!怎麽回事?”

光聽聲音克裏斯蒂安都能想象出這名最最八卦的同事興奮的眼神。很明顯西弗勒斯并不關心他辭沒辭職,只是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讓他離開了丹麥,好充當他一周的飯後談資。

克裏斯蒂安譏诮道:“真抱歉不能如你所願,我沒辭職。”

西弗勒斯立刻不走心道:“哦,那可真是太棒了。你幹嘛去了?”

克裏斯蒂安望着雨簾,似乎是小了一點:“連着兩次作品被打回,我遇到了瓶頸,出門來找找靈感。”

對面沉默了,時間久到克裏斯蒂安以為他挂斷了電話——西弗勒斯在的場合不會有超過五秒的冷場時間——然後電話那頭的人突然發出了一陣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弗勒斯一邊笑着一邊嘲諷他:“最富盛名的天才設計師也有遇到瓶頸的一天?”

克裏斯蒂安頭上蹦出一根青筋:“你閉嘴。”

西弗勒斯顯然沒有要閉嘴的意思,相反,他哔哔得更開心了:“作品被打回這種事不是很正常嗎?哦不對,我忘了,克裏斯蒂安可是天才,無論什麽建築只要看過一眼就能複刻出來,你的建築系列至今還是樂高最暢銷的十大系列之一。是建築不夠你用了還是你再也找不到看得上眼的建築了?要不要來我們組,做人物也怪有趣的。”

“不必了,”克裏斯蒂安冷漠道,“你的工作在我看來,既沒有技術含量,也沒有藝術價值。”

“嘿你......”

克裏斯蒂安伸出手,發現現在只有毛毛細雨,太陽也已經出來了。他毫不猶豫地挂斷了電話,西弗勒斯的啰嗦戛然而止。克裏斯蒂安立刻感到心情舒暢,拿起行李繼續趕路。

他內裏穿着一件算得上柔軟的白色毛衣,外穿着一件及膝的黑色風衣,利落地敞着,露出随意在脖子上繞了兩圈的灰色圍巾,丹麥少見的黑色微卷頭發在其中糾纏着。他左手拎着一個包,右邊拖着他的行李箱。包裏放着他不多的幾件衣物。

事實上克裏斯蒂安是一個很不拘小節的人,如果不是必要的應酬,他覺得自己只需要一件換洗衣物來保持基本的清潔就足夠,甚至連那件白毛衣都是他前任房東因為看不下去他整日穿着單衣到處晃而強行給他添置的。

行李箱裏則是他認為最重要的東西:多達千餘個樂高的各色基礎配件,以及他用來設計的電腦。

克利斯蒂安是一個樂高設計師。從二十歲時的第一次嘗試到現在,入行已經是第六年。

相比較于其他設計師先進行圖紙設計再搭建實體的方案,克裏斯蒂安更喜歡用少個零件逐漸拼湊雛形,再在軟件上加以整合。

但他與其他設計師不同的地方并不只在于此,克裏斯蒂安自诩沒有人能左右自己的設計,于是總是在單打獨鬥,不肯加入其他設計師的小組,或者接受他人的意見。

可向來我行我素的他這次碰了壁:一向讓他引以為傲的建築系列新作,連着兩次被打回,甚至連圖紙審核都沒用通過。

打回設計的是一位名叫林的中國人,他給出的評價是審美疲勞。克裏斯蒂安的設計自然是美的,精致的,無人能比的,但随着各個地标性建築被他一個個複刻,他繼續設計的作品,比起過去技巧性降低,對他期待值越來越高的粉絲們也開始不買賬。

最主要的是,克裏斯蒂安逐漸找不回過去的感覺了。

他還記得他第一次嘗試MOC,是在小雨中漫步巴黎,看到了埃菲爾鐵塔。在雨水帶來的模糊體驗中,巴黎鐵塔交錯筆直的網絡桁架被軟化,和它富有曲率的傾斜柱墩一并變得柔和,而太陽剛好從塔頂升起。

于是他用無數塊硬質的,全直角的樂高還原了那個柔軟的弧度。他的第一件發售作品“雨中巴黎”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也為他打開了樂高設計師的大門。

但如今的他逐漸迷失于對建築的簡單複制當中,在設計逐漸娴熟并養成自己風格之後,似乎就被困于其中無法動彈。

他看見一個建築,就在腦海中進行拆構重分,用樂高進行完美的複制。作品面世,聚光燈下金屬塗層粼粼閃光,變換角度展現出他出神入化的設計美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巴黎鐵塔靈光一現的柔軟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作品中過。

看着遠方模模糊糊的鐵塔剪影,克裏斯蒂安煩躁不安。

天才的痛苦不來自于外界,而是唯有自己內心才能夠感受到的瓶頸。停滞不前的設計,加上遲遲找不到的租房住址,讓他的焦躁逐步攀升。

克裏斯蒂安左右望了望,街邊空無一物,只有坑坑窪窪的地面積水倒映着他一張臭臉。他最終忍不住一腳踹向了路邊的水塘。

——一個只有六歲以下的孩童才會采取的幼稚的發洩方式。然而對于克裏斯蒂安卻出人意外地有用。他低頭望向自己濕透的鞋子,動了動腳趾,感受到冰涼的五趾在襪子中橫沖直撞的奇異感覺,心裏浮現起一種惡劣的快樂情緒。

他幹脆拎起箱子,也不管什麽找路了,沿着小街往前走去,并孜孜不倦地蹦進每一個路邊的水塘。

就在他望見路前方一個巨大的水塘的時候,靈感迸發的模糊之感突然湧現。

他很難形容那一刻的感覺,但卻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苦苦尋找的靈感缪斯就應該在那之中,或許是在他跳入其中的時刻,濺起的水花會給予他新的想法。他幾乎能看見缪斯那窈窕的背影。

克裏斯蒂安迫不及待将行李随意丢在一旁,小步跳躍加上加速跑,奔赴他美妙的水塘。就在即将跳入的一剎那,從旁邊突然伸出一只手,伴随着急急忙忙的一聲:“別跳別跳!”把他的靈光一現扼殺在了襁褓之中。

克裏斯蒂安堪堪剎住車,沒有一頭栽進水塘之中,轉而對着攔住自己的人怒目而視。

那是一位穿着圍裙的金發小青年,保持着伸手的姿勢,被他的眼神吓得一縮,随即解釋道:“水塘裏有一只青蛙。你一腳下去會把它踩扁的。”

他立刻又忍不住換上了有些自豪的語氣:“你已經是我攔住的第十個試圖謀殺它的過路人了。”

克裏斯蒂安用懷疑的眼神看他。小青年低着頭擡起眼睛看回去,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沖着水塘朝他努了努嘴。

克裏斯蒂安緊接着望向水塘。水塘的水位不是很高,他低下頭,恰好與一只不似青蛙,更似癞蛤蟆的生物對視。

癞蛤蟆:“呱。”

克裏斯蒂安:“......”

缪斯女神轉過頭來,原來不過是一只僞裝成青蛙的癞蛤蟆。

克裏斯蒂安頭疼欲絕,趕緊後退兩步免得心生陰影。還好被及時攔住,否則如果真的一腳踩上了青蛙,他發誓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踏進巴黎一步。

還不知道自己挽救了設計師對巴黎美好印象的小青年眨了眨眼睛,看被吓了一跳的高個子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上還拿着顯示他外來游客身份的大包小包,骨子裏熱情好客的血脈立刻被點燃,湊上去友好地詢問:“你還好嗎?你......要去哪?是迷路了嗎?需不需要我的幫助?”

克裏斯蒂安恢複了鎮定,風度翩翩又裝模做樣地理理風衣領開口:“我要去...我沒有迷...我不需要...我是說......好吧,勞煩。也許您知道玫瑰街403號怎麽走?”

小青年疑惑地歪了歪頭,随即訝異地“啊”了一聲,臉上不自覺露出一個碩大的微笑。他興奮地轉頭,對着後面的房子喊道:“艾瑪太太!你的房客來啦!”

随着一個“我正在過來的路上”的熟悉聲音,克裏斯蒂安驚訝地看着他見過兩次的房東從一處牆後像是變魔法一般地鑽了出來。胖乎乎的,熱情開朗的艾瑪太太喘着氣轉向他,眼神先是在他的臉上停留,随即一路向下,駐足在他沾滿泥點子的褲腿上,發出一聲驚呼。

“哦親愛的!你這是怎麽了?”

克裏斯蒂安還沒來得及理會,一邊的小青年先開了口:“這位先生跳了一路水塘,還差點踩到了歌劇院。”

“抱歉,”克裏斯蒂安懷疑自己的耳朵,“踩到什麽?”

“歌劇院,那只青蛙,”艾瑪太太解釋道,“不覺得它十分可愛嗎?叫聲也很好聽。”

完全不覺得。

克裏斯蒂安勉強笑了笑以表禮貌,同時留心觀察環境,終于憑借自己設計師的敏銳度看出眼前黃色房子有一個讓自己感到似曾相識的屋檐。

于是自己找不到路的謎團被揭開了。這裏正是他苦苦尋找玫瑰街——的正面。只是因為過去艾瑪太太帶自己走了小路,才讓自己沒辦法根據導航找到這一邊。

看着在剛出現太陽柔和光線籠罩下的小屋子,克裏斯蒂安的心情重新好了起來。

他先是對着艾瑪太太說了抱歉,解釋了自己遲到的原因,随即向着及時拯救自己的小青年伸出一只手,挑眉道:“跳水塘是個意外。下次我一定不會再傷害到你們的歌劇院。”

“我是克裏斯蒂安。”

這個人的外表太具有欺騙性,盡管剛剛才被人看見幼稚地跳水塘,轉眼便又裝出一副成熟的樣子,偏偏又讓人覺得萬分合理。小青年眨眨眼睛,對着他忍不住翹了翹嘴角。

克裏斯蒂安的眼神停留在對方嘴角揚起的小梨渦上。他這時才注意到對方出色的相貌,柔軟的金發蓬松,純粹漂亮的藍色眼睛陷在深邃的眼窩裏,長睫毛上下翻飛。

漂亮的小青年笑着握住了他的手:“你好,我是帕西諾·金。”

陽光落在他的發梢,金色的碎發落下垂在他的耳邊,像是在閃閃發光。在克裏斯蒂安還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缪斯女神其實早已翩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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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高MOC就是不按照固有圖紙安裝,自行設計新穎造型

此時此刻林和西弗勒斯正在樂高總部啃漢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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