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向日葵和裝逼犯
第3章 向日葵和裝逼犯
帕西諾做事情的時候很專心——很專心地開小差。修剪花枝葉片的活兒對他來說輕而易舉,僅憑手感便能把野蠻旺盛的花草擺弄得流暢斯文,因此他喜歡在幹這些活的時候想些別的,比如新來的鄰居。
帕西諾并不是一個太過于天馬行空的人,但他總覺得這位鄰居确實有點像自己的那位偶像。他關注過設計師克利斯蒂安的推特,連帶着他的幾位設計師朋友也一并關注了,其中就有西弗勒斯。克利斯蒂安發的內容不多,但西弗勒斯發東西的頻率卻很高,帕西諾保存過對方畫的一副克利斯蒂安的速寫,雖然非常潦草,但新鄰居的某個角度看上去和那副速寫非常像。
有點不切實際了。
帕西諾晃了晃腦袋,把“新鄰居可能是自己偶像”的想法抛掉,轉而開始思考今日的晚飯。
也許可以來一塊蘋果餡餅,他心情愉悅地想。拐角新開了一家甜品店,溫暖的蘋果香實在是太誘人了。而且還能邀請新鄰居一塊去,順便給他介紹一下附近的美食。
克利斯蒂安應該不是法國人,那麽油封鴨他一定不能錯過,還有可麗餅,加一杯紅酒......
他美滋滋地放下手裏修建完畢的枝葉轉過頭,發現他以為早已離開的黑發鄰居正站在自己用來擺放樂高的牆前,而且眉頭緊鎖。
帕西諾心念一動,好奇地走過去,碰了碰他的肩。陷入沉思的人這才回過神,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克利斯蒂安說:“這些樂高就是你......最喜歡的那位設計師的作品嗎?”不知道為什麽,帕西諾覺得他的語氣有些遲疑。
帕西諾:“是的,不覺得它們很美嗎?每個到我店裏來的客人,都會誇獎這一面牆,說這些設計實在是太絕妙了。”
克利斯蒂安沉默了一會兒,小聲抱怨道:“我想他們誇獎的并不是我的設計,而是你的插花藝術。”
“什麽?”他的聲音有些小,帕西諾沒有聽清楚。
“沒什麽,”克利斯蒂安換了副表情,臉上看起來像是在贊美的笑容,可語氣卻怎麽聽也不像那回事:“它們用來做插花器皿确實漂亮,畢竟它們完全搶不過你花朵的風頭。”
“如果這樣的人也能成為你的偶像的話,你的偶像大概能夠多到鋪天蓋地吧。”
克裏斯蒂安自己也沒有想到會脫口而出這樣的話,肉眼可見的吃了一驚。
“不是這樣的......”帕西諾看着他,有些茫然。
他完全不能贊同對方的話。克利斯蒂安的聲音好像帶着刺,一瞬間讓他若有若無的既視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看着那些漂亮的藝術品,只覺得它們融合得十分漂亮,但又苦惱于不知如何說出口那種契合的感受。
對于克裏斯蒂安表現出的一些敵意,帕西諾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想了想并沒有非得和他說說這設計究竟好在何處的執念,于是只是對他笑了笑。
帕西諾:“他确實是我唯一的偶像呢。而且它們也并不是純粹的器皿,是藝術品。你怎麽反應這麽大,難道你是克裏斯蒂安本人嗎?那我可得找你簽個名。”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克利斯蒂安露出了一個懊惱的表情。
“抱歉,我沒有說你的......偶像不好的意思,我只是覺得把樂高作為插花的一部分,沒有辦法完全展現它的美感......”克利斯蒂安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嘆了口氣。
“最近的糟心事有些多,我可能有點太煩躁了。忘記我的胡言亂語吧,抱歉。”
克利斯蒂安撓了撓發梢,站在原地生自己的氣。他本來就是修長利落的身材,垂頭喪氣地站在那,像是一只被主人抛棄的可憐流浪狗。
其實他不至于這麽失态的。
克利斯蒂安在他人眼中是一個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無論說什麽話都恰當好處,很會替他人着想的人。雖然他明白自己內心也常有一些咄咄逼人的念頭,但很少把它表達出來,更別提對着剛認識了半天的鄰居陰陽怪氣了。
他确實因為設計被打回的事情至今還有點耿耿于懷,但還沒有到急躁不安的地步,對着帕西諾說那些話主要還是因為——帕西諾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驕傲且自矜的設計師雖然嘴上不說,但在聽到小花藝師把他稱作“偶像”的那時還是忍不住內心一陣驚喜。可能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其實很想知道帕西諾是怎麽喜歡他,又是怎麽對待他的設計的。
可當他看到那面牆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期冀和幻想被打破了——克利斯蒂安從未嘗試過将過分活潑的裝飾加入自己的設計,因此也很難在第一時間就感受到那種充滿活力的漂亮。盡管他明白帕西諾的喜歡真實且誠懇,但在他的設計上插花這件事,讓他有一種被玷污了的惱怒感。他的第一直覺甚至是帕西諾的色彩超越自己設計的忿忿不平。
于是當他驚豔于那些花朵與建築的完美組合,嫉妒心強的設計師只能氣鼓鼓地反複嘟囔,說奇怪的壞話,不敢承認其實他也覺得那是美的。
帕西諾湊過去看看他。克利斯蒂安半長的頭發從耳朵後面掉出來,散在了他面前。
在養小金之前,帕西諾養過一只流浪的小黑貓,那只小貓第一次遇見他時與克裏斯蒂安此時一模一樣。
克利斯蒂安的黑發又卷又蓬松,看上去手感很好,帕西諾立刻控制不住地産生一種呼嚕他頭發的沖動。他猶豫了片刻,覺得有些不太妥當,趕快抑制了自己的沖動,進而開始歪着頭安慰喪氣的鄰居:“有很多糟心事......所以你來法國是來散心的嗎?需不需要我給你推薦幾個好玩的地方?”
他掰着手指:“鐵塔,聖母院,盧浮宮......如果是你的話,我還可以告訴你幾家不錯的咖啡館。”
“謝謝,不用了。”克利斯蒂安笑了笑,“其實我是來工作的。”
套着一層畫家的身份,他幹脆坦白:“創作不盡人意,靈感枯竭。我希望法國可以給我帶來一些新的點子。”
帕西諾理解地點點頭,拍拍他的肩:“好吧。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的話,随時來找我。”
他又想了想,笑道:“或者看看你不喜歡的克利斯蒂安的作品。厭惡也是獲得靈感的一種方式呢。”
克利斯蒂安哭笑不得。幾句話下來,他對自己的看法就變成了“厭惡”。他無奈道:“我太偏激了。原諒我的話。”
“只是開個玩笑嘛。”
可能是性格使然,克裏斯蒂安看着帕西諾,覺得他就像是一輪散發光芒的小太陽,讓人看見了就不自覺地開心起來。他感到一陣許久沒有過的輕快。
久違的愉悅心情襲上心頭,他正準備告別離開,帕西諾突然一拍腦門:“哎呀,忘了件事。”
他急匆匆地從克利斯蒂安旁邊走過,一把抓過放在桌上的枝葉,示意他稍等片刻便拐了個彎消失在他的視線裏。克利斯蒂安一頭霧水,但還是耐心等在原地。
花店比他想象的更大,到處擺滿了被精心挑選和設計的花朵,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被劃分成了好幾個小的區域,通過七拐八繞的小徑連接,看不見盡頭。克裏斯蒂安不清楚從哪裏開始是對外營業的區域,哪些又是他不能進入的,不敢瞎走,于是只好看看花,再轉頭與挂滿自己作品的牆面面相觑。
他想了想,拿出手機給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建築模型一一拍了照片,給西弗勒斯和林各發了一份過去,想聽聽他們的意見。畢竟這二位一個是總能一語中的的審圖師,一個是總有怪點子的女巫,代表着和他與帕西諾完全不同的兩種觀點。
——表面上是想聽不同看法,實際上,克裏斯蒂安只是希望大家能站在他這一邊,抨擊帕西諾對他作品的畫蛇添足。
還沒等到消息,帕西諾先從拐角處轉了出來,手上捧着一束向日葵。沒有過多的元素,僅由尤加利葉和極少的小雛菊、橘玫瑰在其中點綴,米黃和米白的包裝紙折疊出優雅的折痕,配上相同色調的灰色綢帶。
克裏斯蒂安暗自贊嘆這束花的漂亮。向日葵開得大且飽滿,占據了第一視覺,讓人眼前一亮;恰當好處的點綴既沒有奪去向日葵的亮點,又極大豐富了畫面,不顯得單調枯燥。米黃色的包裝延伸了花束本身匹配的色彩,而灰色的綢帶恰好壓住了那一抹過頭的明麗,使花束不僅漂亮在了表面上,還隐含了一股說不出來的悶騷感。
不知道花束是誰訂的,克裏斯蒂安心想,像是個很會裝的大尾巴狼。
帕西諾走過來,把花束遞給他。克裏斯蒂安一臉困惑地接過花。
帕西諾:“送給你的,這是帕西諾的傳統。每次有人搬來玫瑰街,我都會送一束合适對方的花。”
合适對方的花。
克裏斯蒂安艱難地笑笑,在心裏把“很會裝”的那一句評價删除了。
帕西諾:“向日葵象征着對生活的熱愛,我想也許這能幫助你獲得靈感。還有灰色的綢帶......”
他笑了笑:“很像你的灰色眼睛。很優雅。”
優雅倒是個不錯的詞,克裏斯蒂安很受用。
肚子一陣顫動,提醒他別忘了還要吃飯。克裏斯蒂安幹脆應下了那個不恰當的形容詞,彬彬有禮地伸手,做出了邀請的手勢:“謝謝你的花,還有你對我的評價。優雅的克裏斯蒂安想邀你共進晚餐,不知道帕西諾先生能不能給我這個機會?”
他挑着眉:“我請客。”
帕西諾被他裝模做樣地逗笑了,也一本正經地回複道:“如果可以的話就再好不過了,那是我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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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林和西弗勒斯正在挑選今日晚餐。他們很難決定究竟是鳕魚漢堡還是奧爾良烤雞腿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