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雛菊和蘋果派
第4章 小雛菊和蘋果派
克裏斯蒂安的饑餓感來勢洶洶,帕西諾的饑餓顯然也不遑多讓。兩個人一拍即合,立刻出門去一百米外的甜品店解決需求,甚至都忘了在走之前先把花放下。
直到克裏斯蒂安入座,他才意識到那一束向日葵一直被自己拿在手上。他很珍惜這份漂亮的禮物,随時護着最頂端的葉片免得它們碰傷,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們拿着花去吃飯就好像是浪漫的約會現場一樣。
蘋果派要現烤,等待的時間很漫長。克裏斯蒂安把花束妥善整理放在一邊,正準備和帕西諾說些什麽,就看見對方的眼神死死盯着那束花不放開。
克裏斯蒂安試着輕微挪動了花束,帕西諾的眼球立即跟着它迅速地轉動,然後繼續盯着,眼神之熾熱快要把包裝紙盯出個洞來。
凝滞的氣氛持續了一分鐘。
克裏斯蒂安疑惑地看着對方,心想,這是什麽了?
難不成後悔給我送花,想再要回去嗎?那可不行,自己已經想好要回去把花插在哪裏了。艾瑪太太在屋子裏留下了一個花瓶,自己正嫌它空蕩蕩地擺着難看。有一束向日葵插在裏面擺在床邊,光看着也會讓人心情好起來。
他正沉浸在往床頭擺花的虛拟遐想中,一連忍不住幻想出好幾個不同的打光場景,就看見帕西諾突然伸手拿過了那束花,抿着嘴幹脆利落地抽出了一枝小雛菊,把它從中間挪到了最右邊,然後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
克裏斯蒂安困惑地看着他。
帕西諾趕忙把花放回原位,解釋道:“我剛才看了一路,總覺得那朵小雛菊放在那裏有點奇怪,看着讓人難受,所以忍不住給它換了個位置。”
他指指花:“這樣是不是好多了?”
克裏斯蒂安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同時仔細回憶他擺弄小雛菊前後花的樣子。他驚奇地意識到,雖然在那之前花已經擺得很好,但确實是在更換了雛菊位置之後整體顯得更為流暢。
設計師忍不住犯了職業病:“好多了。但這是怎麽看出來的呢?是因為三角的結構?不不不,這并不構成三角......之前也并不是,看上去非常随意,好像沒有什麽框架,可是.......”
他有些鑽牛角尖:“你告訴我。”
帕西諾茫然道:“告訴你什麽?”
克裏斯蒂安:“告訴我為什麽要這樣放。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意識到小雛菊的位置奇怪,就算意識到了,也很難把它放到正确的位置上。”
帕西諾的表情看起來更茫然了。他奇怪地說:“沒有為什麽。這只是一種直覺。”
“不不,”克裏斯蒂安很嚴肅,“你以為的直覺,只是過去知識被經驗覆蓋後的錯覺。你的內心一定知道這樣做的深層邏輯,絕不只是靠所謂直覺就可以做到的。”
帕西諾拿雙手托着下巴,恍然大悟般道:“哦,所以你只是在誇我的直覺很準确吧。”
“因為......”他對着克裏斯蒂安笑了笑,“我從來沒有接觸過任何插花設計方面的知識啊。”
克裏斯蒂安一愣。
帕西諾:“我是半路學的插花。在我21歲之前,我幾乎從未深入了解過這個行業。我所清楚的只是如何種花,如何保持花的新鮮。我不懂得什麽結構,但我依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做我的花束。”
他擡起手,在空中比劃:“哪裏有那麽多框死了的規矩。我只需要不斷調整我的作品,直到它整體足夠流暢,賞心悅目就可以了。”
克裏斯蒂安皺起了眉:“可是如果是這樣,你也許會走很多彎路。”
“我不這麽覺得,”帕西諾說,“根據你所說的那些內容,可以判斷出小雛菊應該擺在哪裏嗎?”
“不可以,但......”
“不可以就足夠了,”帕西諾打斷他的話,“就算是彎路,也好過死路。如果你一定要給自己的創作定下規矩,不會覺得束手束腳嗎?”
克裏斯蒂安怔住了。
在過去的幾年裏,他一直在重複做一件事,那就是複制他所看到的所有建築。為了不讓雨後巴黎成為昙花一現的精彩,他嘗試解構自己的心境,源源不斷地做出建築設計,并逐漸感到力不從心。
他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雨後巴黎給他帶來的不只有成功,更多的是一種束縛。
就如同帕西諾所說的,他在無形當中給設計加了規矩,注重還原,注重真實,直到這些累贅逐漸磨滅了他的感官。抛開感觸對建築進行沒有自我的完全複制,他以為他抓住了重點,實則卻是失去了創作的靈魂。這樣的作品僵硬且刻板,也難怪會被帕西諾的花朵襯托得那麽蒼白。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克裏斯蒂安想。就算是彎路,也好過死路,抛開雨後巴黎對他的影響,他必須嘗試着換一種思路創作。
“你是對的,”他對着帕西諾道,“創作是完全自由的。也許這就是讓我陷入瓶頸的原因。”
帕西諾拿起桌上的檸檬水抿了一口,對他笑道:“創作最需要掌握的秘訣,就是永遠跟着你的感覺走。給予自己充分的自由,你的心會告訴你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什麽。
克裏斯蒂安陷入了沉思。他想要的是突破過去,但具體怎麽做,他毫無思路。也許只能放大自己的感官,抓住每一點可有可無的靈感,盡管并不知道它會何時到來。作為一個注重踏實感,讨厭虛無缥缈無定論的人,這對他來說太難了。
克裏斯蒂安正沉浸在苦惱和理不清的頭緒中,帕西諾識相地沒有打擾。他無聊地擺弄桌子上的水杯,一陣滾燙的香氣突然鑽入他的鼻孔。
帕西諾眼前一亮。
他迅速地把自己搭在桌上的胳膊挪開,盤子撞上玻璃杯,發出“叮”的一聲輕響,打斷了克裏斯蒂安的沉思。後者莫名其妙地擡眼,看見端着蘋果派的黑發小哥正樂呵呵地向他們走來。
帕西諾期待許久的蘋果派終于做好了。
這家店的蘋果派經過了改良,據說是添加了什麽秘制的配方,蘋果派的熱騰騰的香氣一路飄過來不散。金黃酥松的交叉狀網格酥皮擋不住掩在其下的細小蘋果粒,看起來便讓人垂涎欲滴。
送餐的小哥把蘋果派放在桌上,了然地看了一眼那束過于顯眼的花,真心實意道:“花很漂亮。二位看起來也很般配。”
帕西諾眨了眨眼睛,随着他的視線看向那束花,立刻明白過來他誤會了什麽。
想來走送花吃甜品流程的情侶一定非常多,才讓小哥形成了固定思維。帕西諾邊笑邊重複:“般配嗎?”
小哥點點頭:“非常般配。”
氣氛顯得有些詭異。
克裏斯蒂安想解釋,可看帕西諾并不顯得尴尬或是怎麽樣,也就打消了念頭。他叉起蘋果派放進嘴裏,感受甜蜜溫熱的香氣在自己舌尖環繞,看着帕西諾和小哥聊天。
帕西諾顯然是在逗別人玩兒。他聽了兩遍般配,面不改色地繼續問對方:“為什麽會覺得我們很般配?你覺得我們是什麽關系?”
克裏斯蒂安欲言又止。他第一次見帕西諾,就覺得對方漂亮,可惜一般這樣的人總是充當花瓶的角色,讓他沒什麽興趣。
不過這一刻對方戲谑的眼神卻小小地改變了他的看法。
他好像并不是我原本所以為的那種人,他想。那種單純,天真,表裏如一無聊的類型。
作為一個特別看中創意和靈感的設計師,克裏斯蒂安喜歡特別的人,雖然他表面上裝作自己很讨厭這一類。
帕西諾就很有趣。克裏斯蒂安有一段時間再看天竺鼠,覺得那種大眼睛滾來滾去的小動物又機靈又可愛,帕西諾轉着眼珠幹壞事的樣子有點像那小老鼠。
小哥果然中了小老鼠的招:“你們一看就是很般配的情侶嘛!”
帕西諾樂不可支:“謝謝你,但......我們只是普通的鄰居關系。不然的話,我送的花也不會只是向日葵。”
克裏斯蒂安也笑着接話,拯救了逐漸偏離的話題:“事實上,我們認識的時間還不滿二十四小時。”
小哥意外地看了他們一眼,也不感到尴尬,露出一個過分誇張的笑容,一邊說着一些“氣場很合适”之類的話,一邊離開了。兩個人沒有太在意這段小插曲,聊着些無關的話題吃完了蘋果派。
離開甜品店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早晨下雨留下的雨水還沒有幹透,留在地面的一個個坑洞中,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亮。克裏斯蒂安在前方走着,小心翼翼地帶着帕西諾繞過水塘——還有水塘裏的歌劇院,把對方帶回了花店。
帕西諾站在門口,擺弄幾下克裏斯蒂安手中的花束,提醒道:“回去剪掉一段花莖再插到花瓶裏,保持水面随時在花莖以上,其他不用多管,大概可以存活一個月。”
克裏斯蒂安笑了笑:“一個月後我再來買一束。”
帕西諾雙手抱臂,倚在花店從不關閉的門上,看着他道:“那敢情好,歡迎你來。不過如果你早日找到了靈感回去了,我也會很開心的。”
克裏斯蒂安道:“借你吉言。回去了,晚安。”
帕西諾對着他擺擺手:“晚安。”
克裏斯蒂安于是獨自走回去。一樓的燈已經熄了,艾瑪太太睡得很早,克裏斯蒂安蹑手蹑腳地上了二樓,按着帕西諾的吩咐處理好花放在床頭,坐在書桌前沉思。
手機一陣震動,克裏斯蒂安拿起來,發現是西弗勒斯正在轟炸他。他把帕西諾對自己設計做出的改動發給他和林兩人後就沒再看過手機,西弗勒斯大概是太久沒有得到回複,有些不耐煩了。
他解鎖手機,手指停留在西弗勒斯名字後面的一串小紅點上,有些期待。
他們會不會和自己有同樣看法,同樣對帕西諾的這種行為感到……難受?奇怪?其實克裏斯蒂安也說不上來的那種感覺。
他想畢竟帕西諾并不是設計師,這兩個人的看法,應該和自己更為類似。誰知道剛點開那串消息,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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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西弗勒斯和林正在一邊對帕西諾的設計大加贊美一邊吃漢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