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受限的花朵
第5章 受限的花朵
按照時間來看,克利斯蒂安的照片發出去不過五分鐘,西弗勒斯就一連回複了好幾條語音。
克利斯蒂安點開第一條,專屬于西弗勒斯的咋咋呼呼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克利斯蒂安!我收回之前對你所有無趣的評價!你太有趣了!”
他的聲音裏透露出一種極度感興趣的興奮:“我還以為你這種刻板的人絕不會對設計有一絲一毫的改動呢,這些花朵實在是太恰當好處了。”
“它們讓你的設計活了過來,我真的很喜歡......”
未聽的語音一條接一條的播放,克利斯蒂安卻猛地按下暫停,不敢繼續聽了。他了解西弗勒斯,每當他發出這樣的聲音就說明他對這件設計非常,非常的欣賞——事實上他懷疑這是這幾年來西弗勒斯最激動的一次——而這也恰巧意味着他對于帕西諾的肯定。
西弗勒斯産生了誤解,以為這是他的設計改動,并為此發出了不加修飾的贊美聲音。克利斯蒂安不僅沒有得到自己希望的結果還隐隐感覺自己中了一箭。這完全與他的原先想象背道而馳,讓他有一種無力的挫敗感。
他郁悶地掃開桌上堆着的因為急着出門而未整理的樂高零件,給自己收拾出了一小片幹淨區域,然後把下巴擱在小臂上半趴在桌面,盡管不報什麽期待,還是退出點進了和林的聊天。
看到了西弗勒斯的态度,他就隐約覺得林也不會說什麽自己期待的話了。果然不出他所料,林也偏向了帕西諾。與西弗勒斯不同的是他一眼就看出這設計出自他人之手:“漂亮的設計。雖然我想應該不是你喜歡的類型,但不得不說,它非常漂亮。”
克利斯蒂安随手拿零件三兩下拼出個小架子,把手機放在上面打字:“是啊,西弗勒斯也是這麽說的。他覺得設計者很有趣,還說我無趣透了。”
那邊的消息回複很快,林發來了無用的安慰:“沒關系。在西弗勒斯的世界裏,大家都很無趣,能被他認為有趣的幾年也找不出一個。”
克利斯蒂安:“那不是更說明了他對設計者的欣賞嗎。說實話,你是對的,這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感覺自己的設計被亵渎了。”
林:“二次創作恰恰說明了你的設計是有可取之處的。一個沒有靈魂的作品,不會讓別人有二次加工的欲望和沖動。”
克利斯蒂安嘆了口氣:“可能吧。但如果是要作為花朵的襯托的話,根本不需要使用樂高的這種形式。去外面買個建築模型就好了,可能效果還更加好呢。”
“我覺得這并不是正确使用我設計的方式。”
聊天框裏“正在輸入中”的字樣停留了很久。林不再打字了,改為發語音,語氣聽起來很嚴肅:“克利斯蒂安,你的設計不是為自己創作的,也不存在所謂'正确'的方式,你不要把自己限制在裏面了。”
第二次了,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說法。
帕西諾說,設計不能被束縛。林說,你不能給自己限制。
克利斯蒂安頗有些自暴自棄,其實也是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的無措:“那怎麽樣呢,我繼續研發我的花盆,争取讓每一個花藝師都能拿我的設計當器皿?那我根本不必來法國一趟,這種東西我信手拈來。”
林沉默了半晌,才發來一條消息:“別賭氣,你知道我什麽意思。要我直接說的話有些殘忍了,你可以讓西弗勒斯和你說。”
他立刻又續上一條:“或者讓你說的那個花藝師和你說。”
克利斯蒂安:“你說吧,我能接受。”
林直截了當:“花藝師為什麽選擇你的樂高而不是外面的模型,不是因為你的設計有什麽勝過那些塑料,反而是因為它比起那些模型有着致命的弱點。它過于堅硬了,棱角分明,這使得它恰恰好能襯托出花朵的柔軟嬌豔。堅硬方正是樂高的特點之一,你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所以你要明白一味的複刻,追求還原不可能做到,樂高能夠被人喜歡也不完全是因為它的外觀有多麽好看,而是因為它其中承載的靈魂是特別的。”
“就像西弗勒斯。他能夠被那麽多人喜歡,是因為你可以從他的作品裏讀出他的熱忱,和他産生共情。你的作品,精致地有些不近人情了。”
“好了好了,”克利斯蒂安忍不住打斷他,“明白了。你一旦說起西弗勒斯就沒完沒了。”
林在那一邊嘆了口氣:“總之,我覺得花藝師的出現會成為你的轉折點。因為你所缺少的那部分熱情恰恰是對方所擁有的。如果你想嘗試突破這個瓶頸,他會是一個好的人選。”
克利斯蒂安虛心請教:“我要怎麽做,難道湊上去直接問他是如何做到的嗎?我問了,他根本就是野路子,我沒辦法明白他所謂的直覺是怎麽産生的。”
林最後說:“放輕松,你沒必要想那麽多。去體驗一下別人的生活吧,你會知道那些熱情的根源。”
等克利斯蒂安再發消息轟炸,那一頭就不回複了。克利斯蒂安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到了林的休息時刻,在第二天他上班之前,他是肯定不會再回答他的任何問題的。
西弗勒斯那個夜貓子倒是可能在線,但他既不想告訴西弗勒斯那些花并不是自己的作品然後得到對方的嘲諷和對帕西諾的誇獎,也不想在聊到一半的時候收到一大堆對林的誇贊——這種日子他實在是受夠了,于是幹脆放下手機,重新從零件堆裏刨出了下午搭到一半的底板,企圖繼續對它進行修飾。
他終于想起了出門前靈光一現的巴黎小道,于是幹脆翻出不少半透明零件,開始往底板上加內容。
為了完全還原那片水塘,他加了大概有三到四層的底板,又為了能讓厚重的底座看上去更協調加大了板面。現在擺在克利斯蒂安面前的是足有半個桌面那麽大的一塊底座了。從左至右依次分布着幾個大大小小的水塘,他甚至在最大的藍色透明面下面放置了綠色的圓形顆粒,來還原那只讓他差點原地回家的歌劇院。
他伸手撫摸過表面,凹凸不平的零件在空氣中顯得冰涼,讓他一瞬間想起襪子在水中濕透的感覺。雨後巴黎富有水分的空氣給人帶來的愉悅感受被當時煩躁的他忽略,此刻他卻重新嗅到空氣裏散發出的香甜氣息。青蛙的叫聲帶動水分的震顫,在他的耳邊爆發出清脆的轟鳴。
接下去的思維順理成章,他記起了四濺的水花,記起了帕西諾的金色頭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然後是眨動的,和水面一樣透徹的藍眼睛,最後停留在無數鮮花綻放的花店。
在陽光下如流水般生動的花店,被無數鮮花簇擁着。建築本身的設計感不強,就是直上直下的一座小房子,甚至有些灰撲撲的。灰色的磚牆因為巴黎的潮濕氣候而滲水,大概是沒有影響到室內,便被主人棄之不顧,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深灰色痕跡,反而減少了單調性,成為了另類的裝飾。
重點在于點綴的花朵,那才是整個花店的核心。克利斯蒂安懷疑帕西諾是故意減少了對房子本身的裝飾,才給那些爬藤植物留出了足夠的空間,讓它們成為了獨一無二的裝點。從窗口傾瀉的月季如同伸出的手,和花店門口的花朵遙相呼應。
總而言之,花店與克利斯蒂安原先做過的建築不同,它的美并不在于建築本身,而在于裝飾與主體的整體流暢感官。
克利斯蒂安思考片刻,拿起了一塊淺灰色的零件,然後是一塊深灰色,用幾乎驚人的搭建速度,他在頃刻之間搭出了花店側面的一堵牆。
然後他停住了,認真端詳那一面牆,深深地皺起了眉。
此時在克利斯蒂安的眼裏,普通灰色樂高零件的排列組合之上,漸漸開出了無數朵花。鮮豔的色彩從最高面上翻下來,鋪滿了半面牆壁。花與磚牆的契合度很高,如果按照他心裏的藍圖繼續搭建,這将成為一件完美的藝術品——雖然有直接抄襲帕西諾靈感創意的嫌疑。
但甚至還沒到考慮那麽遠的時候。克利斯蒂安意識到,用樂高來還原那些花朵似乎行不通。
樂高确實有常用作花朵的零件,但據他所知,用作小型花朵的一共就只有幾種形态,盡管顏色很多,但大面積的鋪陳會顯得刻板無聊。
用不同的零件拼湊成花朵也可行,但那樣會使得花朵體積過大,細節不夠充分顯得僵硬,失去花朵本身的柔和特性。
他應該想到的,花朵和樂高的質感有着本質上的區分,樂高也出過單獨的花朵拼接,但每一朵花至少要達到手掌大小才勉強可以做出弧度,更別提是花牆,要讓每一個以毫米為單位的零件做出花朵的動态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想到這裏,勉強找出的用作嘗試的路又被堵死了。克利斯蒂安無奈地仰面躺在床上,腦子裏的碎片不斷拼湊又遠離。他喜歡具有挑戰性的東西,因此完全不想放棄花店的設計,可又想不出有什麽方法可以完全的還原。
林的話又重新萦繞在耳畔。他建議自己,想不出主意可以去看看別人。這句話不用對方刻意解釋,克利斯蒂安也知道他說的別人指的是帕西諾。他也知道帕西諾有着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今天有點晚了,他想明天去看看對方的工作狀态,可是突兀地去拜訪剛認識一天的人又顯得冒犯。
克利斯蒂安苦惱地擡頭,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星星也沒有,天空陰沉沉地壓得他難受。一旦停下思索,困意就立刻襲上心頭。克利斯蒂安打了個哈欠,邁着沉重的腳步走去洗漱,打算無論如何先睡覺再說。
大概奔波一天也确實累了,克利斯蒂安剛把自己丢進被子裏去就立刻睡去。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他還在苦惱如何去找帕西諾。
這樣的生活大概持續了一周左右。克裏斯蒂安在逐漸适應法國的生活,每天出去亂轉,順便給出租屋添置了不少生活配件,尤其是廚房用品。
他并不是特別能習慣這裏的美食,或者說要讓最愛固守成規的克裏斯蒂安立刻适應這裏的習慣有些艱難。
盡管他試圖聽從林的意見與帕西諾聊聊天,可他總覺得沒什麽事貿然上門會給別人添亂,只有因為買了手磨咖啡機,每天跑去和對方喝咖啡,保持了自己給自己定下的每日最少社交基礎。樂高設計也卡殼,短短幾日就折磨地他頭疼。
終于,一個兵荒馬亂的早晨打破了他的枯燥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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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早早睡去的林正在夢裏思索明天和西弗勒斯吃什麽漢堡,而熬夜的西弗勒斯正在搜索新品漢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