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玫瑰
玫瑰
小時候的郁和頌并不喜歡自己Omega的身份。
因為老師和父母都說他軟弱,愛哭,資質平平。
一開始他們用隐晦的方式,十句表揚後會跟着對他更大的期待的批評。
他是普普通通的一個Omega。
他和所有omega一樣,很小的時候就希望能找到屬于自己的Alpha,擁有一個家庭,擁有庇護,可以逃離那些他不愛做的事情,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有屬于他自己的小小的生活。
但是生活對他并不友好。
他很難生育。
他想一起組建家庭的Alpha,并不能屬于他。
他已經非常退而求其次了。
他資質平平,他也從來不争不搶,但是努力完成父母和周圍人所有的期待。
他不能擁有顧修傑,他只想偶爾的見一面,不用很久,但是他能偷偷的去見一下。或許能說上幾句話。
就很好了。
可是,好像連這樣的小小的需求都無法被滿足了。
顧修傑要走了。
還沒有離開。
仿佛已經失去了無數次。
郁和頌無法面對自己的無能。
不過就是一個Alpha。
他聽過,也見過很多Omega,職場上叱咤風雲,活的潇灑灑脫,甚至有人一輩子都沒有結過婚,他們都擁有屬于自己的精彩。
但是他就像一個臭蟲。
靈魂緊緊的寄宿在一個Alpha身上。
宿主要離開了。
他先死亡。
多麽的可悲又可憐。
郁和頌又換了一位助理。
郁和頌又被警告再随意吃藥會有無法挽回的副作用,甚至會危及生命。
于是郁和頌開始酗酒。
晚上九點以後躲在房間裏喝的爛醉,就能舒舒服服的睡一覺。
郁和頌的酒量并不好,所以不用喝很多,就能達到那個效果。
他的生活終于又能維持表面的體面。
郁辰安順利拿到了國外大學的offer。
郁辰安順利拿到了簽證。
郁和頌見到了在很遠的地方偷偷看郁辰安的滕野。
他們一家在酒店吃飯慶祝,那個被手術折磨的消瘦到幾乎脫相的少年就那麽安靜的遠遠站在那裏,不争不搶,但是目光貪婪。
同自己一樣的貪婪。
郁和頌嫉妒過郁辰安。
但是當一個人的能力遠遠超過自己,永遠無法企及,那麽嫉妒只會變成認命。
更何況,郁和頌同情滕野。
或許這個求而不得的少年和自己是一樣的可憐又可悲。
滕野是幸運的,那個手術能帶走很多的記憶。
或許能好過一點。
于是郁和頌開始找國內外的各種類似治療手段。
他天真的想會不會有一種手術,可以讓他不那麽的喜歡顧修傑。
誰不想體面的生活下去呢?
誰的心裏沒有一點心魔呢。
心魔除去,是不是他也能擁有正常的生活了。
害怕失去。
成瘾性的依賴。
遲早會要他的命的。
他的謊言并不知道能維持多久。
郁辰安出國前兩周。
郁和頌從東南亞的朋友那裏找到了一袋子的白色藥丸。
有很廉價的塑料袋包着。
郁和頌喜歡藥丸翻譯成中文的名字:忘憂丸。
吃這個要并不需要太久的決策。
在晚上回家見到顧修傑同父母還有郁辰安其樂融融吃晚飯,顧修傑的目光很随意的落在他身上的瞬間。
郁和頌就利落放下刀叉,回到房間,拆開了那個廉價的塑料袋,把藥吃了下去。
聽說小小的一顆就能解決很多的煩惱。
朋友告訴他這不是毒品,在國外都是合法上市。
郁和頌吃完藥,喝了些酒,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等待着酒精和藥效的發作。
他等呀等呀。
他開始有很強烈的願望,和遺憾。
他遺憾,好像以後就不能和顧修傑像普通朋友一樣相處了。
他遺憾,以後可能也沒有機會像家人一樣同顧修傑輕松的聊聊天。
未來郁辰安出國了,顧修傑是不是也很難會回國。
哪怕自己去看郁辰安,也找不到太多的借口和理由。
暈暈乎乎間,郁和頌嫌棄自己的懦弱,又很惋惜。
好像喲一個聲音一直在告訴他:不要讓自己後悔。
以後可能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郁和頌對自己說:好的,明天,明天我會主動一點。
他想休息一會兒。
結果醒來的時候。
他已經換好了睡衣躺在房間的大床上。
這晚他睡的難得的安穩。
他還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他和顧修傑拿着酒杯,很自然親切的聊着天。
顧修傑也并沒有看起來那麽的難以接近。
是會被逗笑的時候眼睛彎起,輕松又自然的模樣。
郁和頌不可思議那個忘憂丸的功效。
他高興了起來。
如果這個藥丸真的有用,那麽以後的生活,或許就有新的指望了。
……
郁和頌不是一個貪婪的人。
在18歲被綁架的四天裏。
他的期待就從能早點回家,變成了,能活着離開。
确切的說,是沒有生命也沒有關系。
只要不再疼痛,恐懼和絕望。
健康的身體,幹淨靈魂,都留在了那個冰冷的水窖裏。
所以知道郁辰安要出國,顧修傑也會離開的郁和頌,并不在意自己吃的是什麽藥。
能第二天按時的醒來。
能第二天正常的出現在公司。
能第二天的晚上繼續吃藥,做同一個美好的夢。
已經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了。
“我喜歡喝白酒,不用喝多少,就能醉。”
“郁辰安小時候比現在還要漂亮,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沒有見過S級的Omega,我大概半年都沒有碰過他,我以為他是媽媽買回家的一個洋娃娃……”
“我回去逛舊家具店,雖然和家裏的擺設格格不入我什麽也買不了,但是我喜歡舊家具上面不完美的紋路,他們好像再告訴你,曾經使用它的主人有過什麽樣的一段人生經歷。”
“我想在房子後面,有一塊圍起來的花園種玫瑰。紅色的。”
“夏天會發出聲響,你有聽到嗎?有綠豆,白桃,櫻桃和西瓜……各種意義上的漫長而愉快。”
“我也是在夏天認識你的……”
郁和頌在藥物裏。
有了一個能同他說話,并且說話時并不需要提前寫好話術的Alpha。
郁和頌會叫他顧修傑。
因為他和顧修傑長的一模一樣。
郁和頌還是悄悄繃着一根神經,哪怕是藥物裏的假象,他也不要在喜歡的人的面前有不那麽美好的印象。
當藥丸快被吃完。
郁和頌甚至沒有多少的難過。
藥可以再買,他還沒有吃出副作用。
人會走,他也留不住的。
……
郁和頌得知滕野的手術失敗了。
他果然還記得郁辰安。
所以是郁和頌告訴滕野,郁辰安第二天就要出國了。
少年的身體恢複了一些,臉頰還是凹陷的。
“放心,他的伴侶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嗯。”少年微微低着頭。
好像他來就是等着聽這一句話一樣,
淺灰色的棉質桌布有了一道深色的水漬。
然後有了第二道。
第三道。
郁和頌轉過頭去,紅了眼眶。
他們兩個人坐在這一張餐桌上,更像是兩個互相救贖的人。
一個失去了曾經擁有過的那麽好的愛人。
一個從來沒有擁有過,但是仿佛已經失去了一萬次他的愛人。
“你想見他最後一面嗎?”郁和頌低聲的問他。
“不用了。”少年向自己鞠了一躬:“謝謝你。”
然後第二天的清晨。
有兩人的心裏空了很大很大的一塊。
……
郁和頌以為,顧修傑走的時候,他會忍不住哭,或者會失态。
沒關系。他可以告訴別人,是因為舍不得弟弟郁辰安,從小到大他們幾乎沒有分開過。
但是那天在機場,郁和頌是那麽的冷靜。
冷靜的安慰舍不得的父母,冷靜的叮囑弟弟照顧好自己。
冷靜的把事先求好的平安福塞進郁辰安的口袋裏。
他求了兩個。
郁辰安應該會把另一個給到顧修傑。
“一切順利。”
郁和頌看着顧修傑的眼睛說的。
吃藥的時候練習了很多次,他可以發自內心的說,而不是簡單冰冷的話術。
而且這句話,并不難,并不需要背誦。
他甚至不需要特意的控制自己的情感。
然後飛機飛走了。
郁和頌告訴自己:你會解脫的。一定會的。
……
那個白色的藥丸變得沒有藥效了。
忘憂丸。
是不是因為憂慮已經走了,他不需要忘記。
郁和頌去問了幫他買藥的朋友。
朋友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問他還要嗎?
他說,還要的。
過了兩天。
藥效又回來了。
因為他打開了家門。
見到了顧修傑。
這天家裏安靜的好像沒有一個人。
郁和頌吃了藥,就一直聽到有人在敲門。
他不知道為什麽管家和阿姨沒有應門。
他還穿着睡衣。
他剛準備開始喝酒。
那個敲門聲就是那麽的不依不饒。
"你怎麽……"郁和頌花了一秒鐘的時間就反映了過來,是藥效起效了。
他甚至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吃藥吃多了,自己終于遭到了反噬。
他快死了。
不然。
為什麽能讓他見到穿着正裝,抱着那麽大一束紅玫瑰的顧修傑。
“郁辰安也回來了嗎?”郁和頌還是問了一句。
他确定,這束花是送給他的。
這是他的夢境。
他一定是主角。
“……”顧修傑沒有回答。
他在笑。很溫柔的模樣。
“所以這是送給我的。”郁和頌沒有用疑問句。
“和頌,你願意同我成為伴侶嗎?”郁和頌聽到顧修傑說。
“你說什麽?”
郁和頌見到了放着戒指的絨布盒子。
然後郁和頌見到了父母,管家,阿姨,甚至是剛走沒幾天的郁辰安。
他更加确認。
他快死了。
他的一生竟然有了一個完美的結局。
他被戴上了戒指。
他被親吻了。
他被紅色玫瑰花環繞。
“你說,明天我的屍體會不會很醜陋?”郁和頌很高興的問。
他也快死了,有什麽情感不能此時此刻宣洩出來呢
他已經忍耐了一輩子了。
周圍的家人聽到了這句話,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看着他。就是面部依舊帶着笑意,但是眼神裏似乎在詢問他:你在說什麽。
顧修傑牽着他的手,回到了房間。
郁和頌還能看到自己剛拆開的一包藥,随意的丢在桌子上。劣質的印刷“忘憂丸”三個字是那麽的清晰。
這裏不是應該變成婚房的裝飾?
他想一夜之間和心愛的人白頭。
這樣他們就能永不分離。
這就是這一生所有不完美的最完美。
“顧修傑,我現在和你說,你會記得嗎?”
顧修傑抱着郁和頌。
這個人貪婪的窩在他的懷裏。
那麽的輕,那麽的瘦。
“會的。”
“我大概藥吃壞了,也許快死了。能不能不要救我了。我很累了。”郁和頌親了一下顧修傑,他困了,又有點舍不得:”葬禮花要用玫瑰。就用你今天送給我的紅玫瑰,好漂亮。“
說完。郁和頌又覺得自己很幼稚。
這個顧修傑和真的顧修傑又不是同一個人。
他死的時候可能還是那些白慘慘的花。
他不喜歡白色,他喜歡紅色,是幸福的顏色。
郁和頌掙脫開人。
踉跄的去找紙筆。他太着急了,筆拿成了筆筒裏的小刀,被人奪走。他被顧修傑抱在懷裏。
“你要去哪?你要做什麽?我可以幫你。”
“不行,你幫不了我,我要自己寫下來,我死的時候要用紅色的玫瑰。你是假的人,你寫不下來的。”郁和頌努力睜着眼睛祈求:“能給我一支筆嗎?”
終于。
郁和頌坐在了書桌前。
顧修傑就站在他的身邊。
“我知道你肯定笑話我,為了一個Alpha,要死要活的。但是又能怎麽樣呢,我已經很努力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不過,我藏的應該很好。也再也不用藏了。”
郁和頌喃喃着。
在白紙上吃力的寫了:要紅玫瑰
四個字。
“謝謝你。”郁和頌仰頭朝着顧修傑道謝。
他真的以為。
這是他生命的盡頭。
太好了。
可以徹底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