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罪人懷霏

第14章 罪人懷霏

從南希伯出發之前,卡佩斯總統囑咐爻從乜伽晟國帶回滴聖淚來。

這東西用來養身或療疾效果極佳,但想要凝出來可不容易——信徒神犀數量要夠充足,神賜階數也要夠高,除此之外,需要神賜使用者本人擁有一些技巧。

大降霖頭日的晚上,為了速成技巧的荀聽一宿沒睡。爻早晨來找他時,只覺得主教整個人比前幾日更加蔫了,于是躊躇了半天都沒好意思開口。

看到大教堂外在等待聖淚沐浴的百姓人頭攢動,爻便去和祈禱者們一同排隊了——這樣至少不用費事兒去想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其實明白,只要他出聲時,主教就一定會認出他。就算自己不去履行這些繁冗禮節也沒有什麽關系。

但他還是鬼使神差地按照流程走完儀式了。

只是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起身離開時,荀聽還在愣着。

……

頭日的聖淚沐浴結束,渾身襲來的疲倦和勞累仿佛把荀聽的靈魂啃了個幹淨,他在回去的馬車上昏睡了過去。

鼓婆區與淨舌區的環境是天壤之別,這裏的機械産物的使用量大大減少,更加貼近乜伽古國的樣子。

高聳的紅磚建築旁躺着用帽子乞讨的流浪漢,傭人端着污水盆驅趕他們,未果,衣衫褴褛的可憐鬼如餓死似的不動彈了。

傭人只好嫌棄地繞開他,把巷道裏晾曬的衣服收走。

暮色微醺,街上開始出現了一種高大臃腫而身材佝偻的怪異人類。

他們的皮膚病白,眼睛已經退化了,原來的雙目處只剩了兩條縫,這些是奴隸公司豢養的“蟻奴”,是城市夜晚的苦力,負責替人們和機械去完成重型勞務。

鼓婆區居民視他們的存在如呼吸般平常,他們就像是乜伽晟國剝去工業化的外皮之後,內裏正在運作的最真實而腐朽的細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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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聽的宿處在鼓婆區的中心,那裏算是最幹淨繁華的地方——雖然“繁華”根本無法與淨舌區比較。

柏羽掀開馬車的簾子,看到爻正靠在別墅入口的白色拱門處,無聊地望着向牆壁挂燈上不斷沖撞的橡木蛾。

他身邊還有同樣在等候的仆人,見馬車來,仆人上前迎接,而柏羽小聲說:“父親睡着了。”

“那就別叫醒他了,”彌爾藍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對一男仆說,“過來搭把手。”

彌爾藍讓男仆背身微蹲,讓其餘人把荀聽扶上去。而仆人剛準備好,爻卻用手背輕拍了一下他的肩頭。

仆人擡頭望向使者,立即會意,退到一旁去。

彌爾藍一挑眉。

只見爻将荀聽攬向自己,把他的胳膊搭到肩膀上,伸手去撈起荀聽的後背。

但這抱法未遂。

荀聽本就不是睡眠很沉的人,一點小折騰就讓他睜開了眼睛。

他蹙眉,在模糊的燈光下看清楚了面前人的臉,嘟囔了聲:“……是你啊。”

爻說:“嗯。”

“怎麽不叫醒我,”荀聽用一只手揉了揉腦側的太陽穴,搭到爻肩上的手收了回來,順勢輕拍爻的後背,說了聲,“謝了。”

他自己走進屋子,踏上樓梯,拜托柏羽安頓好彌爾藍和爻。荀聽意識累到有些模糊,頭疼得不想說話。明天還有一場沐浴儀式,他只想盡早休息。

但走了一半,他突然想起來還有什麽事,看向樓下的爻,說:“對了,你……”

爻微仰的目光轉向他,瞳中仍是無波無瀾的一池藍湖。

荀聽這才發現爻今天換了服飾。

他散開的半長發被打理了起來,露出了白淨的額頭。

爻身着寬袖襯衫,領口和袖口處都綴着寶石裝飾和金色繡紋,皮制束腰帶上挂着銀劍與一只金鏈懷表。

這是南希伯聯邦出席禮儀會穿的服飾,本還有一套黑色晨禮服外套,但被爻脫下挂起來了。“禮服”這種存在本身就與爻的性格犯沖,但出于使者身份,他又不得不在重要場合穿着。

荀聽遲緩地想到,今天爻是以這一身蹲身受禮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爻勁瘦的腰線下滑,落腳在了那把長銀劍上。

那誰……又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荀聽的腦海裏。

荀聽之前都沒好好觀察過爻的這把武器,現在才發現,此劍劍柄……似乎和三十七留給自己的很像。

這是南希伯統一的武器模子制作出來的嗎?

荀聽這一駐步,引得屋裏的人都看向他。腦海裏擁擠的雜念讓他忘了自己要問什麽。

忽然想起來,是爻去聖淚沐浴的事兒。

可荀聽又覺得當着衆多人的面說這個小題大做。話到嘴邊又撤回腦子裏跟思緒打了一架,最後目光突兀地轉向了彌爾藍。

荀聽說道:“……你明天跟我去見一見懷霏。小羽,幫忙安排一下。”

柏羽立馬點頭應了。

彌爾藍才反應過來主教是在跟她說話,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

爻雙臂盤在胸前,默默地把目光收了回去。

……

彌爾藍覺得他來見懷霏定然有原因的,問道:“你那邊是發現了什麽線索嗎?”

“很多,等回去和你挨個通一下。”荀聽說,“你的事件合成有進展麽?”

“你遇到事件多一點是正常的,畢竟你和懷霏懷梵的關系比我密切。”彌爾藍說道,“我這裏只有一個事件,叫我調查你的身份——也就是涅肖的身份。”

荀聽直接和她坦白了:“我其實是教堂事故背後的主使,而且正在預謀一場秘密的……叫做‘賦格狂歡’的儀式。”

估計彌爾藍那邊的系統跳出進度提示了,她隔好長時間才回話,語氣有些吃驚:“不會吧?涅肖?我記得……涅肖主教人特好來着。”

“人是會僞裝的,”荀聽說道,“也是會改變的。”

“如果他真是裝的……十年如一日地盡善,叫人無可挑剔,那他就是好人了。”彌爾藍嘆氣,說,“我更願意相信……主教是後來才變成這樣的。”

嘆罷,她思考了一會兒,說道:“賦格狂歡……我好像聽說過這個詞。我回去查查。”

他們兩人來到了鼓婆區的牢獄,乜伽晟國的犯人大部分都會被關押至此。

懷霏置身之處在獄區最深處的建築,那裏和周遭的牢樓區分十分明顯,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富裕人家的居住地。

樓中除了獄卒之外,還有兩個負責懷霏起居的仆從。懷霏的活動區域很大,卧房廳室一體,若不是房間一面都是鐵欄杆,人會誤以為這就是普通百姓的住處。

這些都是教皇安排的。

很奇怪,懷梵明明恨透了懷霏這個哥哥,也從未來看望過他,但他似乎并不願意看到兄長在陰暗潮濕的暗牢裏不見天日。

一簇陽光從窗戶栅欄攔在了外面,一簇則安然地灑在被褥整齊的床上。

懷霏正坐在書桌前,書架上為數不多的書籍已經被他翻得起舊,他雙手拴着鎖鏈,正在雕刻手中的一塊石灰膏。

比起肖像畫上那個高傲而英氣昂然的俊秀青年,他瘦了太多,眼神裏浮着一種難言的空洞。

他的胡須與頭發似乎一直有人打理,但人若被抽走了神魂,皮囊再如何整潔體面,也還是能找到落魄的痕跡——懷霏淡金色的短發已經長到蓋住了後頸,下巴處能看見微小的胡渣。

荀聽一手抓住欄杆,嘴唇翕動了一下,想叫他卻不知該作何稱呼。

殿下?懷霏?

還是涅肖曾經驕傲地寫在筆記中的“徒弟”,或是親密的單字一“霏”?

懷霏的雕刻聲還在繼續,他先行喊了一聲:“老師,您來了。”

他自顧自地說起來:“昨夜……夢見您和舅父教我的雕刻技巧,醒來忽然想再試一試,卻發現自己已經生疏到這種地步了。”

荀聽看到那石膏在他手裏刻成的小人歪七扭八,成品長相滑稽。懷霏手中雕刻石灰膏的工具,只有一根木棍——這裏的獄卒和仆人雖然不會虧待懷霏,但絕不會為他提供鐵制工具的。

懷霏緩緩地起身,朝他走過來,沾着白屑的手抓住欄杆,鎖鏈與欄杆碰撞作響,他把石膏小人遞向荀聽,似乎在請求他幫忙似的。

荀聽并沒有接過來,因為他也不會。

于是他搖了搖頭,說:“已經忘卻了。”

但他的拒絕在懷霏眼裏還有其他的意思。

懷霏眼底藏着隐秘的湧動,他把小人收回去,垂眸說道:“從前您讓舅父教我‘藝術’,叫我不要太過沉于權力與朝政,偶爾也要修身養性,我卻不屑,認為這些玩物喪志的東西毫無用處。現在……卻只有它們可以聊以慰藉了。”

荀聽蹙眉,懷霏提到的“舅父”是誰?

聽起來和涅肖的關系篤密,但他從未在涅肖的筆記中找到相關的人。

荀聽說:“都是過往之事了。”

“是啊,過往……”懷霏自嘲地笑了笑,道,“老師,我們五年未見。沒想到見面就是我的死期。”

涅肖要在巨獸屠宰宴開場前,親自念出懷霏的罪行,以晟谕廷的名義給予他審判。

像是忘卻過往細節那般,懷霏蛻掉了對涅肖最敬重、最親密的稱呼。他盯着荀聽,平靜地說:“主教,您是來問罪的嗎?”

作者有話說

注:

“賦格狂歡”

賦格不僅指一種音樂題材,也是一個精神病學上的詞,大概指一種狀态,一個人進入此狀态對自己的行為舉止有意識,但返回正常狀态的時候不會記得任何事情。

對該詞的認識來自于《恥辱2》的賦格(fugue)盛宴。

對不起寶貝們,我今天點開長佩才發現忘記定時了,讓你們久等了。

(滑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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