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公子希什

第15章 公子希什

“我殺父,弑母,亵渎信仰,女神塔上數百條無辜性命因我而慘死。”

懷霏字字咬得清晰,平常得像在複述自己的本性:“這些全是我的罪孽,主教還有什麽想審的。”

五年來,許多人來過這裏,将懷霏剝皮問骨,而刻在他骨頭上的只有這一句無根無源的回答。

荀聽盯進他無神的眼眸裏,想起了祈福老妪那聲顫抖的“苦衷”。以及系統信息上那一句“他已經無法同罪孽割席”。兩者矛盾地碰撞,讓荀聽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難言的無奈,他問道:“你這句話裏,有幾個字是真的?”

懷霏道:“字字屬實。”

“屬實?”荀聽說道,“若你所說不假,又為何拒絕法律司的取證?”

法律司不是沒有派圖特信徒用神賜對懷霏的大腦進行過驗謊,奈何懷霏是乜伽女神的化身,可暢通無阻地使用主神所有的神賜,若不經他同意,任何下神的神賜想要侵入他都是難事。

懷霏說道:“法律司需要一個結果來判罪,只要這個結果是真的,又何必在乎其他。”

“那……我呢?那你弟弟呢?”荀聽蹙眉,說道,“你是什麽人?被殺的又是什麽人!懷梵與我難道只配知道一個不明不白的‘結果’?”

懷霏仍舊不動聲色地看着荀聽,卧蠶上的紅痣十分刺眼。

恍惚間,荀聽覺得支撐着懷霏身骨的不是踽踽獨行的固執,好似是一種源于深處、無法訴說的麻木。二人對視沉默,直到懷霏松開了鐵欄,鐵鏈撞響,他默不作答地轉回身去了。

“你慢着,”荀聽把千言嘆作一口氣,只說,“我今天來,不是糾結真相如何的,是替人轉交東西的。”

懷霏駐步,偏過頭來,只見荀聽從衣懷中撈出一滴發着柔光的聖淚。

為期兩日的聖淚沐浴結束後,荀聽專門查過“十四日大降霖”。這儀式為懷霏開創,最初的儀式感并不繁重,以傾聽民聲民怨為初衷。當時的懷霏還只是少年儲君,卻一人撐下了首屆的整整十四天聖淚沐浴。聽說此儀式反響非常,晟國便将它延續并保留了。

懷霏對這東西并不新奇,他想要随時便可以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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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位老婆婆為你祈來的……不,應該說是你的三百零一位子民為你祈的。”荀聽說道,“他們讓我轉達你一句話……‘懷霏殿下,你受苦了。’”

“……”

懷霏的神态凝固了起來,像一尊雕塑般立在原地。

落魄的青年人像忘記了聖淚該如何遞接似的,忽然無措了起來。

最終,還是荀聽越過牢籠,将它放到懷霏手上的。

他懵怔空洞的眸池裏透進了一束聖淚的柔光,勾勒出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影子。

默然許久後,他的眼中水光微蕩,陳年寒冰碎了開來,水面之下,包裹着一場無聲的、翻湧的宣洩。

荀聽無心去旁觀懷霏作何反應,将老妪的話傳達之後,他便離開了。

“怎麽樣?”彌爾藍依靠在走道的牆上等他。

荀聽搖了搖頭。

荀聽驅散了跟随着他的傭兵,待到無人的地方邊走邊問她:“你知道懷霏……有一個舅父嗎?”

“是有一個來着……之前的王後,哦,也就是懷霏懷梵的母親,她出身于斯圖亞特家族,她有一個親弟弟叫以利沙·斯圖亞特,按輩分來說就是懷霏的舅舅。不過他早就死了……這是多久遠的事兒了,你問起他做什麽。”

“死了……”荀聽問道,“他是怎麽死的?”

“聽說以利沙曾在鼓婆區權勢滔天,壟斷了所有的奴隸公司,後來懷霏要整治鼓婆區剝削奴隸的體制,聯合涅肖等幾位主教揭發以利沙濫殺無辜、殘暴成性,給他整到監獄裏去了,之後他便死在了牢中。”

“……”荀聽道,“聽懷霏的意思,他與涅肖、以利沙以前的關系好像十分親密。沒想到現在這樣物是人非了。”

“嗨,他們真要在政局中掐起架來,那點小感情算得了什麽。今天耳鬓厮磨,明天就該割鼻刮耳了。”

荀聽不解,這巨大的産業定然不只是以利沙一人受益,于是道:“那斯圖亞特家族就沒做點什麽嗎?”

“王後在家族話語權很重,她不發聲,就很少有人敢說話。”彌爾藍說,“而王後又是站在自己兒子這一邊的。”

荀聽聽到這兒,問出了五年來誰都沒搞懂的事兒:“如果真是懷霏幹的,那他殺母的理由是什麽?”

這個問題彌爾藍可接不住了。她一聳肩,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事件合成蹦出提示。

事件2【無翼的雙鳥】進度更新!

你認為懷霏弑母一事另有蹊跷。

荀聽看着系統的消息面板,蹙眉。

“懷霏弑母”這條線索是更新在事件2裏的,而【無翼的雙鳥】這條線是讓他順着雕像調查懷霏那所謂的“弟弟”。也就是說,母親的死可能與這個隐秘的“弟弟”有關。

工作室中那具殘缺醜陋的、與懷霏一模一樣的雕像浮現在荀聽眼前。

這個“弟弟”不是指懷梵。

“弟弟”是一個幾乎銷聲匿跡、只有很少人才知道他存在的角色。他像個幽靈一樣被深埋在了真相的心髒裏。荀聽的直覺告訴自己,只要将他挖出來,就能牽動全身的血脈,讓所有的問題迎刃而解。

刻下那兩具像寵的涅肖定然就是少量的知情人之一,但他的身體已經被荀聽取代,且沒給荀聽留下任何記憶。懷霏也肯定然知情……但他不會跟人坦白任何事情。

那還有誰呢?

彌爾藍叫他:“主教……”

懷梵教皇?謀殺涅肖的兇手?十三圈之眼的請神者?大教堂事故的參與人?

荀聽的眉心皺成一團亂線,而一旁的彌爾藍打斷了他的思緒,說:“主教……聽哥!”

荀聽回神,轉頭看向她:“怎麽了。”

“你若想知道懷霏案件的詳細,我去幫你查。你就先別想那麽多了,接下來的行程夠忙活的,”彌爾藍當了一會兒柏羽的傳話筒,說,“教皇和希什到達鼓婆區本來是三天之後,但希什公子卻突然改變主意說要來找你,待會兒就到,教皇叫你暫時在這兒接待一下他。明天你得和鼓婆區主教去巡檢屠宰宴的準備過程,還有……”

荀聽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大降霖的二日剛讓他渡了個劫,沒想到氣都不能喘一口,他心中感嘆主教也不是很好當的。

荀聽問道:“希什要來?那爻怎麽辦,他不和我們一起了嗎。”

“哥,爻是人家的近身傭兵,去哪兒自然得聽從希什的安排,”彌爾藍頭疼道,“希什的脾氣就跟個陰晴不定的活炮仗似的,誰知道哪裏沒稱着他的心意了,他噼裏啪啦地跑這兒來炸了。”

荀聽馬不停蹄地帶人去了車站。

鼓婆區的火車站擁擠不堪,衛生環境也難以入目,便裝出巡的荀聽頂着晌午的烈陽等了好一會兒,火車鳴着長笛進站了。

白汽淼淼未散,一號車廂裏先下來兩個高大的傭兵,将人群驅散開。

最後,金發綠瞳的男人從廂門口出來,他扶了一下車門旁的抓手,手套上沾了一絲煤灰。他的眉毛擰起,嫌棄地将兩只白手套摘下,扔給了其中一個随行傭兵。

這就是南希伯聯邦的第一公子,希什·卡佩斯。

他一頭顏色純正的金發擱烈日底下嚣張得亮眼,給荀聽晃了一下。希什五官長得張揚英拔,做出的神态卻盡是刻薄,見到荀聽的第一句話不是禮數,而是一句:“我的人呢?”

荀聽默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爻。因為希什來得太趕,荀聽知道消息後就直接來到車站,并沒有來得及通知爻。

荀聽回道:“使者在住處休息。”

“哼,休息……”希什嗤笑,煞有介事地對身邊的兩個傭兵道,“看,你們的好隊長喚個外人來迎接他的主人,自己卻跑去休息。”

兩個随身傭兵不敢吭聲。希什沉下臉來,轉頭對荀聽說道:“帶我去見他。”

“……”

希什僅僅是說了四句話,荀聽對他的印象已經跌到谷底了。

秉着那點剩餘不多的待客耐心,荀聽忍下了他的無禮,把他拉到了屠宰宴邀請賓客的住處。

荀聽本想先将希什帶去自己的住處一坐,再去安排希什的房間,沒想到打開門,爻本人正閉目依靠在客廳的沙發之中。

爻在等荀聽回來。

看到這個身影,荀聽眨了眨眼,剛想問他來找自己有什麽事情,但身後那個人形炮仗先行開口了:“我看你是忘了脖子上拴的是誰家的鏈子了。”

聞聲,爻的眼簾緩慢掀開,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似乎是嘆了一口無奈的氣。

“我還在虔牙王宮,你倒是一聲不吭地先跑來了這裏,通知我了嗎?”希什冷怒道,“如果不是教皇告訴我,我還不知自家的狗被別人牽走了。”

“是你說,出了南希伯不必随行。”爻道,“也是你說,讓我離你越遠越好。”

“誰聽見我說了!”爻的回嘴讓希什怒氣更盛,他環視身後的兩個低頭的傭兵,沒人回應。估計又是哪句被他說完就忘掉的氣話。

“別的好話你不聽,專記住這些東西,你這麽想遠離我,怎麽不直接向總統請辭?”

只是聽着,荀聽就窩了一股氣。這人突然改變計劃前來竟然就是為了這種小事向爻“問罪”,而在這之前,将爻趕出王宮、要求分開招待的也是他。

颠倒黑白,任性至極。

見爻不說話了,希什像是抓住他什麽把柄似的,心情才稍微舒暢了一點,他到爻對面的位置坐下。

他睨了一眼桌上的茶水,仿佛在嫌待客的東西劣質,他對爻說道:“明天你就待在我身邊……臨走前母親要一滴聖淚回去,你還記得嗎。”

“嗯。”

“你與我一同去尋。我問過教皇了,我們當面找位主教要便是,或者直接找接待你的那個涅肖。”

或許是沒想到主教的行舉與穿着會如此樸素,希什竟把到車站接他的荀聽當成了仆人,絲毫沒有意識到“涅肖本人”正冷着臉站在他身後。

“不過這群主教最近正在忙着做什麽儀式,”希什對十四日大降霖帶來的擁擠相當不滿,說道,“這樣一點甘露也值得那群蠢民大張旗鼓地‘朝聖’,像沒見過好東西似的……”

爻說:“明天我要随涅肖主教去屠宰宴準備日。”

希什話音一頓,道:“你要去哪兒?”

“屠宰宴準備日。”

大概是渴了,希什還是撈起他嫌棄的茶水,盯着水面晃了晃茶葉,問道:“去做什麽?得看我有沒有空閑時間可以安排。”

“是總統吩咐的事。”爻說,“和你無關。”

“……”

這四個字讓希什的臉瞬間黑了下來,他道,“你再說一次?”

“‘和希什無關,不必讓他同行’,”爻阖目,說,“總統原話。”

突然,希什把茶杯重重地扔向爻,巨響之後,杯身開裂的瓷具部分在地上慌張地打着轉。

“什麽時候你也能拿雞毛當令箭命令我了?”希什說,“我偏去,你覺得涅肖敢不招待我?”

見爻不出聲,希什道:“你給我回話!”

爻不耐道:“說什麽。”

希什再次揚起手,但這次滞在了半空中。

是荀聽抓停了希什的手腕。荀聽将他手裏的茶杯取下,放回到了桌子上。

荀聽的怒形從不浮于臉色,反而表面看上去會相當的沉靜,只有眼底不常見的陰鹜會透露出他的真實情緒。

希什打量了他一番,輕蔑地蹙眉,說:“你們乜伽遺老很愛多管閑事?”

爻幽幽地提醒他:“這是涅肖主教。”

“……?”

希什眉心擰的結緩緩一滞。

希什這個炮仗也是會看人炸的。

他雖然藏不住蠻橫的本性,但在大人物面前至少不會無禮。因為要是沖撞了什麽權貴,一紙書信把狀告到他母親那裏,夠他回南希伯喝一壺的。

“希什公子別怪乜伽遺老待客不周。”荀聽先禮了一句,而後兵道,“你給我出去。”

作者有話說

爻:看樂子(不)

感謝寶貝們的海星評論和打賞!我都有看的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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