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望月樓(八)

第56章 望月樓(八)

下一刻, 箭落如雨!

雲渺雙手捂住耳朵閉上眼,謝止淵抱着她旋身而起,在半空中折出一道淩厲的弧線, 手中刀光翻湧,落地之前周圍一圈的弓弩手已經紛紛倒下,丁零當啷的兵刃聲響了一地。

抱着女孩的少年輕巧落地,甩開刀尖上的血,低頭在她的耳邊問:“沒看到血吧?”

“沒有。”雲渺搖搖頭,臉埋在他的胸口,“快點解決。我困了, 想睡覺了。”

“好。”謝止淵輕笑一聲, 左手腕翻轉, 一線刃光劃過。

“你怎麽可能來得這麽快!”

站在殺手們背後下令的小倌江行一邊後退一邊難以置信地質問,“進來的一路上我明明設了數不清的陷阱, 按理說你不可能這麽快找到這裏來......”

“我接到了信,也應邀赴你的宴, ”對面的少年歪着頭, “但是沒走正門。”

他把懷裏的女孩輕輕放下, 解下綴在發帶上的羊脂玉, 擡起她的左手腕,把纏着發帶的玉佩重新系在她的手上,“我是跟着玉來的。”

原本用來威脅的羊脂玉,卻被人質作為了傳遞信號的信物。雲渺在羊脂玉上塗了一種特殊的藥物, 可以指引着謝止淵根據草藥氣味找到這裏來,而不必經過那些早已設好的埋伏和陷阱。她第一次用這種辦法就是謝止淵教的, 在黑水寨的時候她以此指引官府的人來攻山。

兩個人早就約定好了。假如望月樓裏的叛徒要對雲渺不利,謝止淵第一時間就可以找到她, 根據她提供的線索把這些人的據點揪t出來。所以從最開始這就是一個反局,雲渺之所以會跟着小倌江行離開,是因為這本來就是他們的計劃。

“殺死他們!”小倌江行大吼,自己飛快地後撤出這間暗室,同時指揮着剩下所有的殺手向前沖。

“三支袖箭都在麽?”謝止淵在雲渺的耳邊低聲問。

“在。”雲渺點頭。

“看見上面那盞燈了嗎?那是唯一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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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的少年低聲說,握着她的手,把她的袖裏箭擡起來,向上瞄準,“什麽都不要看,只要看着最上面。”

“我需要你用掉兩支箭。”

他欠身,從地上撿起一把刀,右手提着刀,左手刃滑出。

雲渺偏過頭,忽地看見他指間夾着一枚銀針,在腕間的靜脈上輕輕一紮,把裏面的藥物注射進血液裏,而後捏碎了那枚針,随意地扔在地上。

“那是什麽?”她輕聲問。

“不用管。”謝止淵低聲回答,“聽我的倒計時,同時行動。”

“三。”他輕聲倒數,左手刃擡起,一線血光從刀尖滴落。

“二。”

湧動的風從四面八方而來,殺手們握着武器沖上來。

“一。”

最後一個數落下。

與此同時,女孩仰起臉把手中袖箭射出,少年提起刀逆着風迎上前!

“咣當”一聲,頭頂上方的燈被射落了,燭光滾動着熄滅在風中。室內陷入一剎那的昏暗,殺手們的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一潑血光飛濺,提着刀的少年踩着血在人群之中飛快掠過,深緋色的大袖如匹練般展開,身形快得連成一片看不見的虛影,只有一線刃光流閃着清冷的月光。

潑濺的血在黑暗裏像是大朵的花那樣綻放,妖異而絕豔,仿佛開在地獄裏的彼岸花。踩着血的少年站在遍地屍體之中回過頭,飛揚的衣袂如同浴血的蝴蝶環繞在他的周身,如同一個站在彼岸的引路小仙。

“阿渺。”他輕聲喊。

對面的女孩仰起臉,高高舉着手,雲紋金繡的大袖垂落到肩上,露出白玉般半透明的肌膚,纖細的手腕上貼着那件精巧的機括,冰冷的箭簇反射着一線冷月的清輝。

借着那一線月光,視力在黑暗中恢複的那一刻,她對着上方再射出一箭!

“轟隆”一聲,整座暗室都開始發出巨響。

緊接着,無數裂縫飛速地蔓延開來......天花板開始坍塌了!

雲渺射出的第二箭瞄準的是天花板上的一點,這個力道正好足以啓動那上面的機關,把整座暗室都毀掉。謝止淵的想法很簡單,這裏的殺手太多了,既然沒辦法短時間內一個個處理掉,不如把所有人一起埋葬在這座暗室底下。

“夫人!”一個清冷的少女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接住這個!”

上方的天窗完全打開了,一根繩索從外面大力抛進來。一身黑色勁裝的佩刀少女洛小九一只手攀住窗邊,另一只手抓緊繩索,繩索的末端搖晃着蕩到了雲渺的面前。

雲渺伸手抓住繩索,轉過頭,看見對面的少年以右手刀架住一個撲過來的殺手,左手刃同時翻轉着擡起,在一片刃光之中折返回來落在她的身邊。

“你先走。”他低聲說,扔掉右手的刀,低着頭把繩索纏在她的腰間,而後輕輕把她抱起來。

“謝止淵!”雲渺大喊,看見一個殺手沖出來揮着刀向他的後心劈落。

身邊的少年卻頭也不回,似乎完全不在意那一刀,只是專注地把繩索固定在她的身上,手指飛快而靈活地打着結,任憑背後那一道攻擊的到來。

雲渺咬着下唇,扣動了腕上的袖裏箭。

“咔噠”一聲,謝止淵微微偏開頭,第三支袖箭擦過他的頸側射出,擊中了那把半空中劈來的刀,刀刃一片片破碎在地上,濺起一潑清冽的刃光。

“多謝。”面前的少年唇角輕輕勾了下,“還以為你這支箭要留着殺我。”

“下次一定。”

她低哼了聲,“這次是失手了,不小心救了你。”

纏在雲渺身上的繩索系好了,謝止淵扯了一下最頂上那個結,擡起頭,下令:“帶她上去。”

“明白!”上方的洛小九低喝一聲。

“在上面等我。”下面的少年轉過身,松開握住繩索的手,大袖底下的刀再次滑出。

“你要去幹什麽?”雲渺被繩索拉着一點點晃上去,低下頭問下面的謝止淵。

“殺個人。”他漫不經心地答,欠身撿起扔在地上的刀。

風從四面八方汩汩地湧動,卷起少年翻飛如蝴蝶的大袖。他站在一線月光下擡起頭,沾着血的發梢映在光芒裏,眼底閃過一線刀刃般的光。

-

地道最深處,滿地都是摔碎的茶盞,茶水流淌在石磚縫隙裏,反射着石壁上的火光。

“廢物!都是廢物!”

小倌江行捏碎了手裏的茶盞,再次摔在腳下的石磚上,“你們上百個人,阻止他一個人,都做不到嗎!”

“大......大人,”半跪于地彙報的人嗫嚅着,“他要過來了......我們攔不住他......”

“廢物!混賬!”江行大罵着,從身邊抽出一把刀,只能親自迎戰。

只要中間人“白頭老翁”死了,江行就可以是南乞幫新的舵主。他本來的計劃是綁架那位夫人以此來要挾“白頭老翁”大人,逼迫他孤身赴宴,從而借機用藏在這條地道裏的機關殺死他。

此刻這個少年确實是孤身赴宴,但一路亂殺。

江行在心裏罵了無數遍:這世上怎麽會有強到這麽變态的人?強到這種變态程度的,還能是人嗎?

“大......大人......”又一個彙報的人跌跌撞撞沖進來,“他......他來了......”

話音未落,一線刀光掠過,彙報的人撲倒在地。

石道的門已經轟然打開,卷着血腥氣的風湧進來。一襲緋衣的少年輕輕巧巧地落在血泊裏,甩了甩手上一尺薄刃,滴落的血珠沿着刀尖滑落下去,在他的衣擺上濺開成小朵昳麗的花。

“三個問題。”站在血泊裏的少年微微歪着頭,看過來,黑曜石般的眼瞳幹淨而清澈,神情近乎天真無邪,禮貌得像個前來拜訪的鄰家小孩,仿佛只是站在別人的後花園外敲了敲門,問主人能不能留他下來吃個晚飯。

“大......大人請問。”江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他已經确定了,根本打不過。這種時候他只能扔了刀跪一跪,看看能不能被這個少年饒一命,或者死得稍微不那麽凄慘些。

“聽說你是這裏的頭牌小倌,之前我夫人每晚都點你過去。”

對面的少年歪着頭看他,“你都會做些什麽?”

江行卡住。

......這是什麽問題?

“我......”他拼命思考,擔心自己稍微說錯一句話就被折磨致死,“我擅長說好聽的話哄姑娘們高興,會給客人們彈小曲,偶爾還會用上一點色.誘的手段......”

“原來她喜歡這些啊。”對面的少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十分認真地請教,“‘色.誘’是什麽意思?”

“色.誘......色.誘就是......”江行的腦子已經被這些亂七八糟摸不着頭腦的問題徹底弄暈了,“色.誘就是做一些讓姑娘們心跳加快的事......”

“明白了。”對面的少年點點頭。

......江行很想知道他明白了什麽。

“第二個問題。”

對面的少年撐着一只手,在他前方的案幾前坐下,“劫走冷白舟的行動只有南乞的高層知道。你只是一個邊緣小人物,本來不可能知道我的位置......”

“是誰告訴你的?”他淡淡地問。

“是舵主段天德。”江行立即說,“十日之前是他告訴了我大人的位置,也是他召集幫內對大人不滿的成員埋伏在那裏,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聯絡人......”

對面的少年忽地站起來,傾身提起刀,把刀尖抵在他的喉管上。

“你撒謊。”他歪着頭,微笑,沾着血的發梢半垂,有種難以言喻的詭秘與昳麗。

少年微笑的神情比冰冷的刀尖還要殘忍可怕,江行忍t不住打了個哆嗦,腿軟了,跪在地上聲線發顫:“我說!我說......”

“是二幫主趙不群告訴我的......”他一邊打着抖一邊說,“是他出賣了大人的位置......”

“第三個問題。”

對面的少年仍然歪着頭,神情無辜又天真,“你只是個小喽啰,殺我的事你不敢做。背後必定還有人支持你。”

“是什麽人?”他輕聲問。

這下江行哆嗦得更厲害了,連舌頭都在打卷:“沒有......沒有......是我們這群南乞幫的舊人想要為死去的老舵主報仇,所以才設計了這些報複的行動......”

“我的耐心很有限,”對面的少年懶洋洋地打斷,“懶得聽你撒第二次謊。”

手中刀刃輕輕一推,刀尖紮進了江行的喉管。血從他的喉嚨裏流出來,講話的聲音頓時變成了一團含糊的咕嚕嚕。

“別殺我......我說!我說......”江行掙紮着說話。

然而下一刻,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緩緩地仰面倒在地上,目光徹底渙散,眼神空洞地凝望着天花板。

鮮紅的血從他的喉管裏流出來。一柄長刀徹底貫穿了他的喉嚨,把這具屍體釘死在石磚上。

“不用告訴我了。”對面的少年淡淡地說,“我已經知道了。”

一襲緋衣的少年微微彎下身,從他的衣襟底下取走一枚沾着血的銀色私印,而後轉身離開。

随着少年經過的腳步,道路兩側的燈一盞接一盞砸下來,燃燒成一片蜿蜒的火海。

火舌徹底吞沒了這裏的一切。

-

望月樓下最偏僻的角落裏燃燒着大火,樓上最頂層的雅間裏卻一片靜谧。

女孩赤着足踩在木地板上,換上一件寬大的織錦軟袍,卸下插在發間的一枚木梳,任憑滿頭青絲流淌一地,落滿一瀑流水般的月華。

雅間裏安安靜靜的,只有她一個人。

洛小九送她回來後就離開了,冷白舟也早就被人帶走了。這個時辰正是子夜時分,這座紙醉金迷的風月場裏燈火徹夜不息,樓底下遙遙地還有笙歌傳來。

“吱呀”一聲,門開了。雲渺坐在銅鏡前,頭也不擡,問:“你回來了?”

“嗯。”外面的少年推門進來,走路的時候纏在腕上的紅绫寸寸滑落,堆積在木地板上,連同他那把一尺長的刀也掉落在地上。

他靠在牆邊坐下來。清淺的身形籠在月光裏,鋪上朦胧的一層光。

大約是剛剛沐浴過,身上的血腥氣都被洗去了,這個少年難得顯得沒什麽攻擊性。他換了件簡單幹淨的白色中衣,肩上披一件墨色的外袍,頭頂上搭着一張半幹的帛布,也懶得擦頭發,發尾沾着水珠,滾落在地板上。

月光下,少年的身形忽地單薄而渺遠,像是随時都要消散在月光裏。

“那些人呢?”雲渺轉過頭問他。

“全部殺掉了。”他輕描淡寫地答,“一個也不留。”

不愧是反派。雲渺悄悄在心裏打了個寒戰。

“其中有的人你不必殺的。”

她嘆了口氣,“你本來就是因為手段太殘忍才被那麽多人背叛。假如你手下的人稍微懷有一點異心,你就統統殺死,那麽到最後你豈不是只剩下孤零零一個人?”

“那就孤零零一個人吧。”他懶洋洋地說,“這樣就不會有人背叛我了。”

雲渺有些惱火又有點不滿,喊他:“謝止淵!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靠在牆邊的少年擡起眸。

坐在鏡前的女孩氣鼓鼓地看他,不高興地咬着唇,月光落在她明淨的眼瞳裏,裏面是一抹又清又亮的光,清淩淩的像是最清透的泉水、最幹淨的鏡子,照着他的影子,照徹他所有的野心、殘忍、黑暗和不堪。

他的眸光垂落下去,落在她咬緊的唇上。柔軟的唇瓣上咬出淺淺的痕,像是嬌嫩花瓣上的一抹露水。

心裏忽地莫名跳動一下,他想起那些令人心跳加快的事。

“謝止淵,你......”雲渺又開口,突然剎住了。

對面的少年忽地把她按在面前,掰着她的下巴使她仰起臉。

随後,他低下頭,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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