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瘋子

第20章 瘋子

對他負責?

岑令溪實在沒有想到這樣的話會從聞澈的口中說出,那個權傾朝野,人人畏懼的聞澈,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醉酒時能說出來的話。

畢竟除了這次,她從未醉酒過。

岑令溪四歲那年,母親早逝,其後一直是由岑昭禮帶着的,岑昭禮念及她年齡尚小,從不在家中辦宴席,偶爾由同僚前來,也只是以茶相待。

若說飲酒,出嫁前她曾與方鳴野嘗試過采摘春日的桃花釀桃花酒,只是弄錯了各樣配料的份例,最後沒有釀成,釀酒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後來是嫁了江行舟,洞房花燭夜的時候,與他一起飲過的合卺酒,不過那也只是味道甜膩的果酒,與江行舟成婚的六年,江行舟雖然喜歡在家中設宴,曲水流觞,不過到底算是文人雅集,府中中饋也在她手中,所有的酒都算是果酒,那個時候,她是江行舟的夫人,也就抿兩口意思意思,也沒有敢為難她。

真正飲酒,一次是當時在除夕的宮宴上,那酒雖然不是果酒,卻也不算烈,她那天失了體面,并未思慮許多,也就昏昏沉沉地一杯複一杯,她想出去吹風透氣,卻被季钰盯上,險些出事。

那夜她失手殺了季钰,被聞澈撞上,不知事情最後如何,但她記得在宋察家中的宴席上,沒有人提季钰這個名字,便好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而聞澈,作為天子之師,老齊王留給天子的肱骨之臣,理所應當地接過了禁軍的令牌,算得上是挾天子以令諸臣,更無人敢忤逆他。

醉得不省人事,恐怕在宋宅的迎春宴,是她從小到大的頭一次。

往事走馬觀花一樣地從岑令溪腦中流轉而過,她再次擡起頭來看聞澈的時候,發現對方就那麽坐在她身邊的榻上,撐着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眸光深邃,像是能洞察她的一切心事。

岑令溪下意識地裹着被子往後縮了縮,直到到了挨着牆的床榻裏邊,到了退無可退的境地。

“還想跑到哪裏去?”

聞澈的聲音冷不丁地在耳邊響起。

岑令溪攥着被子的指尖微微顫抖,肩頭也瑟縮着,雙手環抱着膝蓋,擡眼觑着聞澈,但只有一瞬,便又将目光下移。

“那種宴上的酒你也敢一口喝完。”

聞澈所言不虛,這種打着迎春宴幌子來籠絡結交的宴席,裏面的酒不單單是烈,大多裏面都被摻了東西進去,要不然岑令溪也不至于只飲了一杯就醉成那個樣子。

岑令溪垂着頭,“妾不知曉,多謝您提醒,下次不會了。”

她這話才說完,聞澈便接上了,聲調沉沉:“沒有下次了。”

岑令溪忽然有些惶惑,與此同時,腦門突突地跳着,像是接受審判的人一樣。

聞澈搖了搖頭,自顧自地說道:“我就不應該帶你去,去宋宅這樣的宴席,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往後,你只需要乖乖地呆在家中,等我回來便好,你若是覺得無聊,我便命人将京中最有名的戲班子請到家中,想吃外面的什麽,我會差人去買,你的視線裏,只要有我便好了。”

言罷,聞澈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岑令溪只覺得自己的脊背上生出了一串戰栗。

聞澈這已經不是要限制她的自由了,這是要将她徹底地囚禁在雀園中。

雀園,從此以後,她就如同一只被捕捉回來鳥雀一樣,被囚禁在這只籠子裏,哪裏也飛不去。

“你的視線裏,只要有我便好了。”

這句話如同一只錘子一樣敲擊在她頭上,在她耳邊震出嗡嗡的聲響來。

也就是說,她一輩子也從雀園出不去,再也無法見到父親,無法見到阿野,甚至尚且在獄中的江行舟。

她只覺得整個人就像是被陰翳籠罩住了一般,外頭春光明媚,她卻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在這小小的房間裏,連呼吸都不能自由一樣。

岑令溪試探着看向聞澈,“你不要這樣,我很害怕。”

說着又與從前的無數次一樣,自眼角滑下來一道晶瑩。

聞澈卻按着床榻,一步一步地朝最裏面爬過來,如若野外的老虎看着早已落入自己圈套的獵物一樣,那眼神中帶着貪婪、占有,甚至有一絲憐憫。

但動作卻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她拆吃入腹一樣。

岑令溪被吓到了,一時只覺得四肢僵麻,動彈不得,只來得及将頭偏開,以躲避聞澈的視線。

但下一刻她卻聽到一陣很輕的嘆息聲,緊接着是被聞澈撥開了額前瑣碎的頭發,她不可避免地将頭別得更開。

但想象中的事情并沒有發生,只是一道溫熱的氣息撲在了她的臉上,帶着薄繭的指腹無意間蹭過她的臉,又落在了她的肩頭。

她被擁入了一個寬闊的懷抱中。

她甚至能感受到從胸膛裏躍出的心跳聲,在阒寂到只能聽見彼此呼吸的氛圍中,那完全沒有規律的心跳如同春夜裏的悶雷一般。

“大人。”

他沉穩的心跳卻并未壓下岑令溪心中的驚慌不安,于是她輕輕嘤咛了聲。

聞澈以鼻音應了她,手指一圈圈地纏繞上她的發尾,頭擱在她的肩頭,似是在嗅她身上的氣息一樣,“今日在宋察家裏,你那樣對我那樣,是因為不怕我了嗎?”

岑令溪沒能捕捉到聞澈藏在這句話中略微有些的缱绻情意來,腦中只有聞澈當日是怎樣破開江家的門,當着她的面将江行舟帶走的,又是怎樣在刑部大牢裏對t她的,還有便是除夕在宮中,威脅她不許自裁……

只敢以極其微弱的聲音應一聲:“妾不敢。”

不知聞澈是否聽到了,他又道:“既然不是因為我,那當時是任何一個男子在你身側,你也會那樣做嗎?你知不知道,我一想到那個人如若不是我,而是江行舟,方鳴野,或者其他任何一個人,我都恨不得去将他們手刃了?”

岑令溪心底一沉,鴉睫靜靜地垂着,因為她不知該如何回答聞澈。

她又不敢做出很大的反應,她怕聞澈真得會去岑宅或者刑部。

如今的聞澈,就是一個瘋子,她知道的。

聞澈以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颔,逼着她将頭轉了回來,“我想讓你看着我回答。”

岑令溪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聞澈的聲音有些顫抖,“為什麽不回答我,你還在想着江行舟嗎?還是想着方鳴野?”

岑令溪不敢激怒他,只好違心地說道:“妾沒有。”

聞澈的呼吸卻掃過她脆弱的耳垂,低聲道:“你撒謊了,我說過的,我不喜歡人對我撒謊。”

岑令溪的手不由得捏緊了被子。

“不過如果是你,如果你願意就這樣對我撒謊一輩子,永遠這樣,眼睛裏只有我,哪裏也不要去,我會很開心。”

聞澈一邊說一邊撥開她後背上的青絲,在她的背上,輕輕蹭着臉。

岑令溪從未料到他的占有欲會濃烈到這樣,于是輕輕勻出一息,道:“您可曾聽過南柯一夢?”

“聽過,不過那和我有什麽關系,只要我不把你放出去,你就會永遠的,留在我身邊,哪裏也去不了。”

岑令溪在驚懼之下,來不及多做思考,脫口便是一句:“你真是瘋了。”

但她沒想到聞澈居然笑了起來,反問道:“我就是瘋了又如何?我就是想讓你留在我身邊,我放了你,你便會食言,我有時候在想,你這麽想着跑,想着出去,是不是因為我還對你不夠好,是不是雀園還關不住你呢?”

岑令溪呼吸一滞。

“你說,要是我成了天子,将你關在深深宮闱中,給你的宮殿就叫藏雀殿,讓你盡管地養尊處優,你的目光所至,也永遠只有我一個人,你是不是就不會想着其他人了?”

他竟然想要篡位!

岑令溪只覺得渾身都陷入了冰窟之中。

他篡位,便是為後世人所诟病的奸臣,那麽她會怎麽被人評價,岑昭禮又會怎麽被人評價?

他又是否會放過江行舟和方鳴野?

“不要,大人不要這樣。”

岑令溪說着扯了扯他的袖子。

聞澈饒有興味地看向她。

最終還是岑令溪敗了下來,她輕聲說:“妾聽話。”

聞澈滿意地笑了笑,撫了撫她有些單薄的背,又在她的耳廓上落下一吻來,“其實你罵我是瘋子也沒關系,那就好好感受來自瘋子的愛吧。”

說完便将她送了開來。

只剩下岑令溪愣在原處。

聞澈後面做的事情,和他口中說的竟然完全一致,宅中已經全部換成了丫鬟,原先還能在院中見着的小厮她再也沒見過,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只覺得園子四周的牆被加高了,徹底隔絕了外邊。

所幸她還可以在園中随意亂轉,她也在想辦法和外邊取得聯系。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了某日她逛到了一處院落,院落中只有一個小小的房間。

她沒有叫青梧跟着,推開門進了去。

而裏面,竟然挂滿了畫像。

那些畫像上的女子,與她分外的相似。

她一時驚愕,才想退出去,卻聽到了一陣帶着笑意的聲音:“啊,被發現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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