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1.

紅燈變綠，一輛綠色仿賽摩托甩開四車道上龜速起步的汽車呼嘯而去，轟鳴的引擎聲吸引了各個路口的目光。在斑馬線上扶老奶奶過馬路的符霜被吵得心情暴躁，低聲罵了句：“裝逼不得好死。”

然而跟她共鳴的并不多，身後的小學生指着騎手的背影，一臉豔羨驚嘆道：“好帥的女騎！”

符霜這才擡頭瞥一眼那飛馳而去的大綠蟲，遠遠瞧見白色頭盔下飛舞的長發，目光不由亮了幾分。

是挺帥的，她收回剛才的話。

“謝謝你孩子，”老奶奶挽着菜籃子，皺巴巴的手拍了拍符霜的小臂，目光炯炯，和藹可親道，“你去忙吧，年輕人工作壓力大，別耽誤了你的時間。”

符霜看一眼時間，面試快遲到了，她喊了聲“奶奶再見”，便蹬着瑪麗珍皮鞋跑了起來。

京南路口，離許清的單位大門還有八百米，兩個醒目的綠色身影忽然撞入視線，許清吓得一激靈，猛地剎車，準備掉頭開溜。

然而車把手還沒調轉方向，早高峰的車流迅速堵住了退路，另一邊執勤的交警已經飛快地沖了過來，恐吓着叫停她。

許清認栽，摘下摩托頭盔，灰頭土臉簽下罰單。

剛才在路上騎車有多潇灑，現在被訓斥就有多狼狽。

盛源市區禁摩，大部分時候交警都不管，相對而言，查電瓶車頭盔更有性價比，但凡事都有偶然，就像現在。

兩百塊錢的罰款，相當於她一天的工資，想想還是挺肉疼。

流程走完，交警将駕駛證還給許清，交待道：“以後注意了，市區內不能騎摩托，罰款回頭可以在網上交，你現在可以走了。”

許清老老實實點頭道謝，轉身走了幾步才回過味，我謝他幹嘛？謝他罰我錢？

這班上的，人越來越像狗了。

許清內心不由吐槽。

單位離她住的地方十多公裏，地鐵沒有直達，開車又堵又慢，所以她特地買了輛摩托作為通勤工具。

北方城市一年到頭下不了幾場雨，騎摩托不用擔心被雨淋，也不用顧慮早晚高峰，在今天碰到交警之前，這一直是她通勤方式的最優解。

現在她得考慮其他方式了。

八點上班，許清遲到20分鐘，到辦公室一看，她居然還是到的最早的。

不過這種事司空見慣，許清的科室總共才三個人，除了她還有兩關系戶，而許清本人——也算是半個關系戶，只不過她名校畢業海歸碩士，除了關系還有硬實力在，也正因為如此，每每上面派活下來，都輪到了許清身上。

一來二去，許清也學會了一些摸魚的伎倆。比如昨天科長讓她寫專案招商檔，她昨天下班前就寫完了，只等着過兩天再提交。

一上午清閑無事，連個來串門的同事都沒有，許清泡着茶，澆了花，刷了會網頁，清理電腦垃圾檔，等着去吃中午飯。

食堂人氣旺盛許多，飯菜也是一如既往地豐盛：大雞排裹粉炸的金黃酥脆，紅燒肉三肥七瘦顏色晶瑩剔透，小黃魚去頭去尾炸後澆汁，白灼蝦大只且乾淨，就連素菜都有十來道，青菜顏色翠綠，豆腐外焦裏嫩，每道菜都讓人忍不住來上兩筷子。

按規定每人只能選兩葷兩素，許清選了三道菜後，在紅燒排骨和白灼蝦之間猶豫不決，食堂大媽見狀索性都給她舀上，口罩都擋不住她熱情洋溢的笑，“你這麽瘦得多吃點！”

許清：“謝謝。”

“別客氣啊，你是哪個科的？有物件沒有？要不我給你介紹一個？”食堂大媽見縫插針道。

許清乾笑：“哈哈，不用，我家裏已經給我安排了一個。”

大媽一臉可惜，“家裏安排的哪有自己談的好啊？”

許清：“是嗎？”

“那當然喽，回頭我給你介紹一個年輕漂亮的，要啥性別都有！準比你家裏安排的好！”大媽十分自信，手裏的鐵勺輕飄飄晃兩下，給許清的餐盤添到十二分滿，眼看着要溢出來。

許清眼睜睜地看着餐盤不堪重負，忙阻止她：“謝謝，不用，真不用了！”

大媽握勺的手稍一遲疑，許清立刻奪過餐盤逃竄，速度之快，生怕猶豫就會被大媽叫停。

端着盤子入座，她終於松了口氣，同時還分出心神去想：如果今天早上遇到交警時能果斷逃走，說不定就能幸免於難。

可萬一交警騎着摩托來追呢？到時候是不是又多了一條不配合執法的罪名？會不會通報到她單位？身為公職人員拒不服法，影響得有多惡劣？

還好沒做什麽危險舉動，不然沒法跟家裏人交差。

排骨送到嘴裏，許清終於擺脫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托某位領導的福，機關食堂的飯菜比外面飯店做的還好吃，排骨炖的很爛，入口即化，嘗不出腥味，只剩下肉質醇厚的鮮香——許清不由地推測，單位食堂大廚的工資應該比她這位海歸碩士還高，至少人家實實在在地創造了價值。

當下經濟不景氣，普通人想找一份體面的工作都很難，於是擠破頭皮想進體制內，争奪這僅剩的一點社會資源。許清留學回來，連續面了幾家建築行業的企業，連一萬二的底薪都拿不到，失望之下只好順着家裏人的安排報了公職崗位，得到了目前這份月薪六千的工作。

鐵飯碗，工作清閑，晉升路線穩定，只需要熬資歷就行了。

至於工資什麽的，誰會看帳面工資啊？

到時候分福利房，發年金，好處多到你根本不敢想！

——以上種種，許清已經聽過不下百次了。

其實她比誰都了解這鐵飯碗的好處，畢竟她家裏好幾代都是鐵飯碗，雖然算不上多大的官，但也積累了不少財富、人脈資源、社會地位等等。別的不說，至少能讓許清在國外留學的幾年衣食無憂，也能順利地給她安排一門與富家千金的親事。

想起那位千金大小姐，許清又是一陣頭疼。

回國小半年，許清至今還沒見過那位傳聞中的未婚妻，一開始她還能以忙着找工作為藉口推脫過去，可現在她入職兩個月了，再要怎麽推脫呢？

家裏已經急得嗷嗷叫了，許清也曾多次打開與那位大小姐的聊天框，卻始終連一條消息都沒發出去。

糟心。

午後的陽光從窗戶曬進來，窗臺上的綠植被她精心照顧，每一片葉子都綠得發光。

許清慢條斯理地清理摩卡壺漏鬥裏的咖啡渣，聽說這玩意能當植物的肥料，收集起來說不定有用。

“好香啊，我天！許清你是有什麽煮咖啡的秘笈嗎？這簡直比咖啡店的還香！”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第一位同事姍姍來遲上班。

“已經兩點了嗎？”許清收拾完咖啡壺，來到工位坐下，懶洋洋說，“得努力工作啊，不然馬上就下班了。”

“都兩點了，還沒吃上飯！”符霜拿着簡歷從寫字樓裏走出來，頂着大太陽頭暈目眩，蒼白的臉色和她罵人的力氣形成強烈反差，“早說只招Beta女性，就應該在簡章上寫清楚啊，浪費力氣跑這一趟！我要去勞動局告他性別歧視！氣死我了！”

“還有上午那家，排隊等了兩個小時，最後說實習工資一天60！實習結束不給offer，這是把大學生當什麽？用一次就扔的廁紙嗎？”

耳機裏傳出一聲媚氣的笑，柔柔安撫道：“消消氣我的大小姐，你不是投了200份簡歷嗎？這麽多公司，總有一家你能去的吧？”

符霜嘟哝：“兩百份啊，回我的只有幾份，好多都不招實習生……”

“再努努力，實在不行就放棄吧，”電話那頭的女性拖着長長的尾音說，“現在就業環境很難，女性更難，Omega女性更是難上加難，我的話還是建議你早點放棄，找一個靠譜的Beta或者Alpha來養活自己，這起碼比找工作輕松吧？”

短暫沉默後，符霜語氣陡然冷了下去：“你在開玩笑嗎？”

“哈哈，我不是，你別生氣，大小姐，你可能對現在的社會形勢不太了解，雖然我知道你真的很想獨立……可你現在一沒收入二沒地方住，再這樣下去可能真的要露宿街頭了，我真的很擔心你，一天六十塊錢能幹什麽呢？連房租都交不起吧？到時候你只能在網上找陌生人合租，我是說合租一個卧室的那種，就算勉強交了房租，你一日三餐吃什麽？你們公司管三餐嗎？如果不管，你還得學會自己做飯，只有自己做飯最省錢，省下的錢別說買化妝品買衣服了，到時候你連三百一針的抑制劑都買不起，你見過那種十幾個人合租的出租屋嗎？”

符霜呆住了。

不是被朋友的描述給吓呆了，她現在更多的情緒是生氣——也就是說現在Omega女性的就業形勢已經這麽嚴峻了？

大學生想找一份實習而已，當然能在秋招季拿到一份offer是最理想的，但她現在只是奢望一個實習的機會。

只要有工作，她就會立刻跟那家人斷絕關系。

“大小姐？你想清楚了嗎？”耳機裏聲音忽高忽低，那遲疑的語氣裏帶着一絲渺小的希冀。

雖然以朋友的立場她只能勸符霜做出理智的決定，但潛意識裏她仍然希望符霜能勇敢闖出一片天，萬一成功了呢？

果然，符霜并未被她的危言聳聽勸退，反而愈發鬥志昂揚。

頂着日頭，符霜字字清楚地說：“我不會流落街頭，也不會跟那麽多人合租，你放心好了，我肯定能賺到錢，至少能養活自己。只要我能養活自己，那家人就不能拿我怎麽樣。除了白天在公司實習，我晚上還會去酒吧唱歌，當然只是臨時的，這周末還有學生家長找我應聘鋼琴老師，時薪可不低，你等着瞧好了。”

“好吧，那就祝你成功，你缺錢了找我，我找我哥哥救濟一點。”

“不用！”

“嘤！”

下午六點，華燈初上。

在盛源市最繁華的商場裏，就連咖啡店的裝潢都貴氣逼人，男士不戴個勞力士手表、女士不提個驢包根本都不好意思進咖啡店大門。

而符霜已經在這裏坐了三個小時，抱着筆記本，面前只放了一杯咖啡紙杯盛的白開水。

從三點開始，她只問店員要了一杯白開水，之後就理直氣壯地享用着這個視野最佳的位置，頭也不擡地忙碌着。

店裏顧客寥寥無幾，店員乾巴巴地站在櫃臺微笑，盯着那女孩的側影發呆。

符霜又投出去了十幾份簡歷，有幾家并不招實習生，但符霜毛遂自薦，萬一運氣好HR相中她了呢？

一通歸屬地是盛源的陌生號碼打進來，符霜心跳加快，等了幾秒才接，潤了潤喉嚨說：“你好，您是哪位？”

約莫20分鐘的談話後，對方爽快地讓她第二天來公司報導。

“您的意思是說，同意招我來貴公司實習嗎？”符霜緊張到用詞磕絆。

“你先來幹幾天看看，合适不合适我們會做評估，如果後面你表現不錯，我們後續還會考慮簽三方，另外我們這裏給實習生的津貼是一天120，公司位址的話我稍後發給你……”

符霜再三道謝，挂了電話才仔細去查這家公司的詳細資料。

是一家規模不算小的互聯網公司，營業執照經營地址都有，網上也能查到其運營的相關內容，能排除被騙的風險。

“沒有說招實習生，看來我走狗屎運了。”符霜激動地合上筆記本，差點将桌上紙杯碰倒。

背上電腦包，她歡呼雀躍，到路口時一輛綠色機車飛馳而過，符霜滿臉羨慕，心想等她賺了錢也要買輛摩托車，她要載上她的姐妹，将速度開到120碼，馳騁在自由的風裏。

嗯，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跟家裏人斷絕關系。

還有那從來沒見過面的死鬼未婚妻，拜拜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