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美人魚（二）
第12章 美人魚（二）
脊骨由方宇的意念所操控，并非靜止不動，而是不斷相互纏結。
謝鳴澤的臉逐漸埋入了密密脊骨當中。
“其實沒有情感也是很好的。”方宇繼續說，“人類曾經以情感為傲，可是長久以來，情感也是人類最大的弱點。”
他皺起了眉頭：“如果真的能夠剝離掉這些，可以減輕很多痛苦。”
“喬先生，你會救下你的同事嗎？”
因為目前沒有反精神力的沖擊，方宇恢複了一些體力，他擡起手來，手中立即多出了一把和喬塵一模一樣的“老白”。
“只是普通加強了射程和威力的手.槍。”方宇道，“你們太落後了。”
喬塵瞥了一眼脊骨搭建成的囚籠，不知怎的多了幾分耐心：“你想和我談什麽？”
方宇說：“放走韓佳和葉啓真。”
“你将葉啓真‘僞裝’成了你的母親。”
喬塵并不是在詢問他，而是給出了肯定的判斷。
方宇的疲憊中流露出一絲滄桑的痛苦，他捏着在自我空間中複制出的老白：“放走她們，她們身上雖然有異化信息素，但卻是活生生的人。”
喬塵在此時放下了手.槍，說：“葉啓真或許還有可能，但是韓佳已經成為了異化母體。”
“不，她還是人。”
“喬先生，你應該明白，每一個異化體都是人，曾經是，所以更不能否認他們是具有尊嚴的生命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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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韓佳還存有人類意識。”
方宇說下來，又開始大口喘氣。
眼前戰鬥力、精神力都超乎他想象的人，傳遞來了強大的壓迫感。
那種壓迫感層層漸進，慢慢攫住了他的呼吸。
喬塵的目光向來冷淡，此時也是如此。
他立在眼前，容顏仿佛上蒼精雕細刻的作品，沉默之時有種肅穆的美感。
喬塵說：“從她完全異化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人。”
方宇在此時狠狠呼吸了一口，才撿拾回了幾分氣力：“我知道她的個人ID在兩年前曾經連通過社會系統。”
“喬先生，她不是完全異化，而是因為異化素重獲新生。”方宇說，“您難道不明白其中的差異嗎？”
他不知為何，靜候喬塵的回答像是在等待着至高的審判。
“你是巴別塔的人。”
審判之人立下判斷。
方宇既未承認，也并未否認，他擡起了槍口，瞄準着脊骨所坦露出的縫隙。
“喬先生，您應當也有想複活的人，應該能夠體諒我的心情。”方宇繼續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放了韓佳和葉啓真。”他說，“韓佳還是人，她需要自由，而葉啓真，她還有漫長的生命值得去享受。”
“您不會對同伴見死不救吧？”
他認為這即便不是一張王牌，也足以讓喬塵猶豫片刻。
但是精致得不太真實的喬塵，仍然如鐵面無私的審判者，他緩緩開口：“異化局的人，從來不需要他人營救。”
幾乎在他說完這句話的同一時間，方宇的脖頸前橫探來一把雪亮的刺刀。
那刺刀是老白的合作夥伴。
“我好歹是不會拖後腿的。”
謝鳴澤微微一笑，一掌拍向方宇的後頸。
——
方宇昏迷的那一刻，迷幻空間也随之消失，真實龐雜的聲音自四面八方湧來。石化體和人魚體的樣本已經成功提取，原體也會經異化局的車輛運送回蓉都中心。
作為違反公民守則，也是同異化事件緊密相關的人，方宇由喬塵親自看管，乘異化局專用直升機返回中心。
“他在拖延時間，可是背後的人已經放棄了他。”
方宇尚在昏迷，喬塵坐在返程的直升機上，俯瞰而下，華楊區四處煙塵滾滾，仿佛剛剛經歷過殘酷的戰争。
“你說他是巴別塔的人？”
謝鳴澤跟喬塵坐在同一架直升機上。剛才他壓根兒沒昏迷，所以喬塵和方宇之間說了什麽，他全聽得一清二楚。
他還嘗試從喬塵臉上讀到一點因同伴“意外蘇醒”而生的歡呼雀躍。
可是他失敗了，經過再三确認，還是發現自己徹徹底底地失敗了。
“極有可能，或者說他的信念同這個組織一致。”
喬塵又盯了眼方宇，然後給他抛來一句回答。
“領導，你說回去是吃一頓冷鍋串還是缽缽雞？”
謝鳴澤真誠發問。
喬塵這時才将目光輕飄飄地掠向他：“你在迷幻空間中想做什麽？”
謝鳴澤知道自己鐵定會被訓斥一頓，只是不知道具體會怎樣被指責，于是回答說：“咳，方宇的賦能很複雜，我想多觀察一下。”
他料定了喬塵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沒被方宇控制住，不然怎麽會毫無意外之色？
如果不是這樣，那真的太冷酷無情了。
喬塵明顯沒有接受他的回答，只是忽然擡起老白。
槍沒有上膛，只是槍口死死抵住了謝鳴澤的下颌。
“……那還是不出去吃了，省點錢。”謝鳴澤求生欲很強，擡起一手将老白的槍口別開，“就在家做飯，四菜一湯怎麽樣？”
“武器是不會有感情的。”喬塵道，“無論是賦能帶來的武器，還是人造武器。”
謝鳴澤見槍口沒有重新怼上來，于是放心說：“我知道，所以人還是有感情的嘛。”
喬塵一時沒再搭理他，他于是接着說：“不過方宇的武器真的很特別，那本來就屬于他自身的一部分，還可以在獨立空間中無限複制。”
他活動了下有些酸疼的肩頸：“空間誤導、脊骨脫離、精神控制……他身上至少帶着這三種異化素。”
“還有少量石化素。”
喬塵說。
這也是能将方宇同巴別塔組織聯系在一起的有力證據之一。
“我一直很好奇，小陳隊長的賦能是？”
謝鳴澤忽然想起了這茬兒，順口一問。
剛才陳諾文吐滿了幾個垃圾袋，感覺要把五髒六腑都嘔出來。
而這個時候，他沒登機也沒上車，不存在因乘坐交通工具而身體不适的情況，所以極有可能是出現了使用賦能後的不良反應。
“精神型。”
喬塵收了手.槍，繼續盯着方宇。
謝鳴澤腦子裏回想了一番培訓內容。精神型的賦能分支不多，陳諾文的賦能不會和周晗月一樣，那就多半屬于安撫情緒的治愈型。
“小陳隊長竟然是治愈類的？”
謝鳴澤有點兒驚訝，但是喬塵沒有否認，等于給了肯定的答案。
——
直升機落地不久，異化局蓉都中心就第一時間展開了異化事件的全面處理工作。
二代人魚異化母體，可能尚存人類意識，經過指揮部的決定和石化體一起先行送往了有保護機制的異化局研究所，研究所人員也在接收異化體的第一刻開始研究其體征，解析獲取的樣本。
李悅這一邊，開始對華楊的傷亡人員做出詳細的調查。華楊海洋館中參與了拍賣會的人員，多數死于方宇縱出的大火，少數正在直屬醫院裏進行搶救。
其他一些離開現場的人，包括那位神秘的拍賣師，身份還需要進一步追查。
方宇在半日過後蘇醒，他也在蘇醒後的第一刻接受了審訊。
他第一句話問的是：“你們放走韓佳和葉啓真了嗎？”
謝鳴澤将手中的筆旋了一下。
他面前擱着一張紙，完全只是為了迎合審訊的氛圍而放的。
記錄的工作不由他負責，而作為搭檔的喬塵也不負責審訊。
這個步驟的工作通常會派給心理健康部門，主要審訊人是老員工鐘崇德，也是鐘局長的叔叔。鐘教授曾經在訓練基地擔任過心理素質評測專員，也算是喬塵曾經的導師之一，所以二人并不陌生。
喬塵和謝鳴澤一左一右，成了鐘崇德老教授的臨時保镖。
這時候鐘教授捧着一杯自己研制的養生茶，笑容和藹，手下的心理健康部助手再次上前，将方宇渾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
在養生茶漫出的介于香和臭的味道之間，方宇的意識也逐步掌控在了鐘教授的手裏。
——
人民醫院裏的醫生都是履歷光鮮的精英，如同方宇一樣走過生澀期，不少已經能鎮定自若操刀普通手術。
但是沒人想到，有一天人類會莫名其妙長出連鋼絲都能咬斷的牙齒，如同食人魚一般，鋒利、尖銳、可怖。
躺在牙椅上的患者在眨眼之間，生出了恐怖的長牙，張大了嘴，最後一口咬斷了醫生的脖頸。
原本被助手拿在手上的口鏡摔落在地，蔓延開來的血液墊着掉落在一旁的人頭。在場的人一時間驚吓過度，反而沒有立即驚呼出聲。
方宇是一位優秀的學生，也是一位優秀的牙科醫生，但在面對異化面前，他是那麽無能為力。
世界爆發異化現象之初，作為學生的他也曾經不停輾轉各個地方，無論是怎樣的傷口，怎樣莫名其妙的病症，是否是異化帶來的，他都會用掌握的一切知識去醫治。
拼盡所有力氣，挽回一點或許已經微不足道的尊嚴。
可是在當年，即便有成千上萬個像他這樣的年輕人，人們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始終還是無能為力。
他最親的母親，因衰老而死亡。
他所愛的人，在存在異化的大背景下，因困擾人類良久的疾病而一天天失去活力。
“我的戀人是葉啓真，在國內念大學時相識。”方宇道，“我和韓佳，只是短暫的合作夥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