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謎底(01)

第018章 謎底(01)

滲冷的空氣裏還彌漫着臨近春節的喜氣。

謝嘉弈沿着比往常更加熱鬧的巷道慢慢往姚家走去。

本來不過幾分鐘的路,他卻感覺自己走了很久。

就像姚依最後一次走在回家路上的感覺。

姚家門口被貼上了警戒線,然而圍牆上全都是觸目驚心的,辱罵的紅字。

一個一個的莫須有的字,就像是扇在謝嘉弈臉上一個又一個的巴掌。

他轉過身,正看到王佳出現在身後似笑非笑和自己一起欣賞這些字。

和平時一臉溫柔的王佳不同的是,現在的王佳穿着黑色衛衣戴着帽子自帶陰郁的低氣壓,想要将自己盡可能的隐藏在灰暗之中。

“你打下的江山。”謝嘉弈面無表情,握緊拳頭沖對方歪歪腦袋。

“怎麽是我打下的江山。”王佳并沒有驚詫對方的挖苦,嘴角微微上揚,低頭任由冷風吹過額前頭發,随即深吸一口氣眯眼打量謝嘉弈:“看來,你沒有證據。”

“姚依是被凍死的...”謝嘉弈不太理解,從死因上來說無法和王佳有聯系。但是,從一開始,王佳就把姚依的死歸結在老姚的身上——

“你們的目的就是這個?用死亡來報複家長?”

“這樣的代價,值得嗎?”

聽到謝嘉弈最後一句話,王佳面色凝重,眼淚已經不由自主的滑落。

人生的道理,該聽的不該聽的,他們聽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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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過了,總是被說是因為太敏感導致;

失敗了,總是被說是因為沒有資格去得到成功;

就應該,像一灘爛泥,複制黏貼父輩的失敗,然後聽他們爹味十足的感慨:看吧,老鼠生的孩子就只配打洞。

“你知道嗎?我有很多次,很多次,想要殺死我爸。”

“我從小都認為我爸高大威猛,他不用喝酒,不用發生任何事情,只是看到我在身邊,就可以一把提起我,将我丢進房間裏揍得爬都爬不起來。”

“我到現在,還能記得他一臉兇相抓着我媽,将我媽腦袋往爐竈上正在沸騰的鍋裏塞。”

“我試過,将煮過抹布的水當作給他煮的茶,他喝了,一點事也沒有。”

“姚依也是。”

“她媽去世後,她有無數次,半夜睡不着覺。”

“她想要離職出去留學。”

“卻被她爸告訴他奶,他奶追着給她打電話說她不要臉。”

“她...”愛缺失的家庭的孩子,比其他人更能理解長期在這種家庭裏的孩子心裏的脆弱與委屈,和絕望。

王佳聳着肩苦笑着:“她...”

“她說她恨死自己了,痛恨自己的無能,痛恨自己的局限,痛恨自己以為可以動搖世界卻發現什麽也動搖不了。”

“人類的痛苦,就在于除了做夢以外,對于自己的現實改變,無能為力。”

“沒有能力殺別人,還殺不死自己麽。”

“可這一次,她成功了。”

王佳将謝嘉弈當作假想敵,惡狠狠的盯着對方,滿臉鼻涕眼淚,指着謝嘉弈咬牙切齒:“這次,我們成功了。”

“你看看熱搜,誰能想到,我們,一個小村子裏還沒上過大學的我,可以撼動一個國家!”

“你看看網上現在,有那麽多那麽多的孩子願意站出來,承認自己曾經被隐型攻擊過。”

“你看看網上有那麽多的家長,終于願意去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

“我們改變了這個世界!”

謝嘉弈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麽,準備朝對方走去。

“——謝隊,”王佳擡起手,掌心朝向對方抗拒,微微側臉示意對方:“我勸你,不要給自己再次陷入輿論的機會。”

謝嘉弈後槽牙都快咬碎。

再次掉進王佳的陷阱。

法克法克法克。

--

許星柏開着車沿着一間又一間挂着紅燈籠貼着福字對聯的村戶經過,遠遠看着到一個穿着衛衣牛仔褲的男人舉着抹布正在擦拭姚家門口牆上觸目驚心的紅字。

已經是晚上九點,村道上已經沒有多少人,白天看熱鬧的人們也都回家,鄰居傳來電視機的聲音。

就算是企圖找流量的那些自媒體,此時也因為沒有噱頭早早收工準備回家過年。

聽到汽車行駛的聲音,挫敗感怒氣值達到頂峰的謝嘉弈回過身,正看到許星柏下車。

“謝隊。”

謝嘉弈沒有理睬對方,繼續擦牆,只留給對方一個傷心的背影。

許星柏看看圍牆上被人肆意塗抹的字跡,以及一些雞蛋或者看不出是什麽的污跡,直接走進姚家找來工具陪着謝嘉弈一起清洗。

北方的冬天,院子裏的水管就算被包裹着保鮮膜和棉布,卻依然被凍到無法出水。

許星柏找了旁邊鄰居家,提來一大熱水。

默默的抓住正在幹活的謝嘉弈,将其雙手放進熱水裏,輕輕擦拭為對方洗手。

王佳将中午兩人争執的視頻放上網,在臨近春節,全國人民都有時間吃瓜的情況下,再次掀起一波對弱者的保護,和對強者的抗議。

“多好啊。”

“他就算那麽恨父親,也只是恨到給茶水裏加髒水,多善良。”

“警察都管不了壞人,現在跑來管受害者,真是羞先人的臉。”

“可見那些王佳的對立面,真的是太壞了,把弱者逼成什麽樣。”

漸漸的,過度的一邊倒的見解,将公衆的看法推到了和一個極端:

“所以,窮人就不應該生孩子。”

“所以,生孩子之前就應該父母考試,通過再生孩子。”

偶爾會有一些成熟的論點,卻因為成年人鮮少上網鮮少發布評論,很快被消失在彈幕之中。

“——不是呀,父母也不是一開始就是父母,沒有完美的家庭,完美的家庭反倒是全家人一起一步一步的互相友愛互相包容接近完美的家庭的過程麽。”

“所以,人類就應該滅絕吧。”

謝嘉弈沒有反映,任由許星柏抓着自己。

深深的無能為力感。

“姚師傅怎麽樣了?”

許星柏手下沒有停,明顯比在外凍了一天的謝嘉弈聲音有力:“姚師傅還是在絮叨是自己害了姚依。整個人縮在拘留室裏吃不下喝不下,連煙也不抽了。”

“所以,我暫時沒讓他走。”許星柏偷看謝嘉弈的反映,沒有看到不滿,這才放心了些,繼續道:“謝隊,到需要我們的這個時候,往往是惡行已經發生的時候,我們需要做的,是為弱者伸張權利。”

“那你覺得,這個案件,姚依是受害者,還是姚師傅是受害者?”

許星柏擡起頭望着滿臉疲憊和自我懷疑的謝嘉弈,用力握着對方的手,眼神有力:“無法為自己權利呼喊的孩子們,都是受害者。還有姚師傅....”

姚師傅忽視孩子,導致孩子心理崩潰自殺是事實。

但是他同樣也是死者家屬,也不是主觀故意......

“謝隊,趙荔之前給我說過一件事。”許星柏終于舍得放開謝嘉弈的手,接過抹布自己擦拭牆壁:“她有一位幾年都沒有聯系過的遠房表舅來家裏做客,期間多次表達了對趙荔沒有結婚的不滿。趙荔直接的表示自己不喜歡這個話題,大過年的就不要再教育自己。表舅因為心思敏感,再向趙荔道歉後,又多次道歉。明明只是切換話題的事情,因為表舅的多次提及,反倒成為彼此的負擔,于是趙荔在打過招呼之後,便回到自己房間。”

“過一會兒,表舅喝酒之後,再次來到趙荔房間,直接沖上來摟住趙荔,滿身酒氣的向趙荔再次道歉。”

“趙荔吓了一跳,本能的向後躲,而表舅往前追,趙荔只能大聲呼喊喝止表舅。”

“近乎被趕走的行為讓表舅很受傷,仔細回想表舅也覺得自己剛才行為魯莽,但又不能告訴別人自己剛才對外甥女上手,尴尴尬尬的踉踉跄跄的坐在沙發點起煙,後怕的丢人的抹了眼淚。”

“所有的觀衆震驚,匆匆喊來外甥女道歉。”

“所有人面面相觑,表舅更想起剛剛的事情丢人,趙荔更加一臉茫然表舅這都能哭不由得笑出聲,表舅更覺丢人眼淚更多。”

“結果其他不知情的家人以為是外甥女不想和表舅一個房間,随口說都讨厭長輩和自己一起髒手拍背的事。”

“卻被心裏有鬼的表舅更加紅了臉,手一抖,點着的煙掉在沙發上,頓時燒了個洞。”

“全家人都表示沒事,勸解表舅留下來吃晚飯,結果表舅逃荒似的,從趙荔家逃走。”

“你想表達什麽?”謝嘉弈蹲在地上,抱着個膝蓋一只手撐着臉苦哈哈的望着對方。

許星柏将抹布折了折,回過身:“這就是生活,謝隊。很多事情一開始大家都沒有惡意的,只是有些事自然而然的走向,就是一個遺憾的結果。”

“可能我們都無法理解表舅的行為,當時簡單換一個話題就行了;當時哈哈大笑自嘲喝酒控制不住想要拍肩被孩子反感現在年輕人都不喜歡動作接觸;當時弄壞沙發墊的時候就說回家我給你買一個下次送來——等等等等,對于我們來說很簡單的解除尴尬的方式,因為表舅的生活方式性格特征等等原因,無法想到,我覺得我可以接受這個事情就是這麽遺憾的走向,但我們就應該抓他嘛,因為有受害者趙荔,也有犯罪行為強行摟抱,他就是一個壞人麽。”

“要求別人完美,對別人對自己,都太苛刻。”

“受害者提出申訴,我們就應該保障受害者的權益。”

“姚依用生命怒斥了姚師傅的撫養方式,我覺得,至少這一點我們得給她一個公道。”

“可是這種方式——”

謝嘉弈仰起頭還想說什麽,正看到路燈下許星柏認真刷牆時随着動作跳躍的發絲在發着溫柔的光,所有內心自己的感受全部被軟化,悶悶拿起手機道:“案情的過程我有初步的概念,但是還少兇器等關鍵證據。”

幾秒之後,重新恢複工作興致的謝嘉弈:“你那有啥吃的嗎?我要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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