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曹大勇(02)
第029章 曹大勇(02)
病房裏, 曹大勇手腕被铐在病床邊,病恹恹的靠在病床上發呆。
“曹大勇,我們是市局刑偵隊的, 來調查你愛人曹笑的失蹤案。”謝嘉弈沖對方展示證件後, 和身後的許星柏使了個顏色, 兩人一起拿椅子坐在對方身邊。
“你身體怎麽樣了?”謝嘉弈眼神打量曹大勇,看到對方警惕的眼神,大咧咧的手掌撐着膝蓋身體前傾一副輕松灑脫的樣子:“你還是行的,那天我們兩個人跟着你都沒有追上,倒是把我們自己凍得夠嗆。”
“領導...”曹大勇沉默半晌, 動動幹裂的嘴唇,小聲咕哝着:“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那個,我當時就是本能,感覺自己呆在原地被你們抓,有點傻。”曹大勇擡起手想要作揖,想想又放下, 晃晃身子:“實在是影響到你們身體了,你給我說,我讓我媽給你們賠償。這個事情, 确實是我的錯。”
“嗨, 都是工作。”溝通的幾分鐘之內,謝嘉弈敏銳的觀察到長期處于緊繃的思想狀态下的曹大勇,既不願意主動交代但也沒有太大的抗拒。
或許對于老實本分的曹大勇來說,不配合, 就是最大程度的抵抗。
“我聽他們說, 你之前潛逃是為了找曹笑,這都出去這麽久, 有消息了嗎?”謝嘉弈後背重重撞在座椅靠背,翹起二郎腿凝視對方。
“我...”曹大勇嘴巴一撇,眼睛下垂,眼淚已經出來:“我...我...”
謝嘉弈望着對方還等着接下來的訴衷腸,突然眼前黑影一閃,心髒還沒來得及禮貌性的表示驚跳一下,曹大勇已經跪在了病床邊,朝兩人磕頭:“我知道您是領導,我真該死,我不應該潛逃,我聽他們說了,我害兩位領導挨凍,我該死,我不是人...”
“到底發生什麽了?”謝嘉弈和許星柏連忙上前扶住他——
三個人手指輕碰之間,曹大勇的手掌碰到謝嘉弈的手背,宛若手背蹭到沙灘上的沙礫,幾道劃痕。
“你這一年,靠什麽為生?”謝嘉弈望着手背上一片紅,眼神落在對方手掌,才看到對方手掌全都是各種舊傷與常年粗重活的厚繭。
想起曾經在曹大勇家裏看到曹家夫妻的照片,再看到現在不過三年之後的曹大勇,仿佛看到了曹大勇他爹。
許星柏遞給曹大勇一杯來時買的霸王茶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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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大勇雙手接過飲料——原有的禮教還在。
熟稔的打開蓋子——說明沒有與社會脫軌。
先小口抿了一下,頓了頓,嘴裏品味之後,這才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
聯想到對方手掌的情況,謝嘉弈心下了然。
當失蹤人口沒有主動發布網絡訊息,主動或被動的隐匿在江湖之中,在沒有金錢支撐科技手段加持的情況下,就只有最原始的辦法——找。
找人最原始的職業,就是流浪或者打零工,靠自己的眼睛去找。
而流浪與打零工最大的區別,就是一個有住的地方,一個沒有住的地方。
“打零工。”曹大勇将飲料喝了三分之一之後,就放在旁邊桌子上,又特意往裏面放了些,有點擔心被人會拿走的樣子。
果然。
“其實,”謝嘉弈朝對方坐近了些,垂眼沉思幾秒,這才擡起頭望着對方一臉誠懇:“我們來和你見面之前,已經去過村子,了解過你和曹笑的感情——”
“我對不起曹笑,我對不起曹家,我——”陡然聽到曹笑的名字,曹大勇情緒崩潰,看看謝嘉弈又看看許星柏:“要不,要不你們給我一槍,讓我死了就算了!”
“是你殺的嗎?”謝嘉弈和許星柏對視一眼,彼此都是一臉的茫然無措。
從了解的情況來看,謝嘉弈對曹大勇是兇手的可能性打了折,可是曹大勇卻又自己承認,承認了卻又為什麽潛逃呢?
是被我們帥氣正義的警方人員震懾到了嗎?
許星柏已經坐在謝嘉弈身邊,腿貼着謝嘉弈的腿,盡量的靠近床頭的曹大勇一臉期待:“你是用什麽兇器殺害的曹笑?”
曹大勇頓了一秒鐘,驚訝的看看謝嘉弈和許星柏,意識到對方沒有理解自己的想法,哭的更加大聲:“我沒殺曹笑,我出去就是為了找拐走曹笑的人——”
原來殺害,不止是物理上的殺害。
謝嘉弈和許星柏對視一眼——
察覺腿上傳來身邊人的體溫,謝嘉弈蹙眉眼神緩緩向下,再擡起眼睛望着許星柏一臉疑惑,直到許星柏默默退回5厘米的距離,謝嘉弈這才歪歪腦袋,示意重來。
是故意裝糊塗擾亂警方破案思路嗎?
但如果是他殺的,是不是将嫌疑引到其他人身上不更好?
比如村裏本來就有一個符合衆人臆想的完美街溜子龔斐然(引人讨厭,對社會無貢獻,對村人有騷擾,無人願意為他發聲等等)。
“不是,我是,不是——”
許星柏遞過去一支煙,幫他點上,輕輕安慰:“別急,慢慢說,我們來就是為了幫你的。”
“我——”
曹大勇狠狠吸了一口煙,仰頭将霧氣往天花板吹去——
“我當時就是太年輕。高中剛畢業家裏本來安排我去當兵的,又擔心我吃苦,就找關系讓我上完學就去快遞公司當臨時工。當時我還不願意,在家裏磨了小半年,說我同學他們上完高中女娃都去上高職了,男娃要不然是出去打工見世面要不然就繼承家業在村裏開個什麽店,我也想出去。後來被家人強扯着去快遞公司開車當司機。”
“沒想到那幾年快遞剛開始,事情又少,一天只上半天班,還有機會從臨時工轉成了正式工。我就有點牛皮哄哄,浪的沒邊。”
“我天天就在這些企業學校之間送貨,企業裏面的女娃看不上我,我湊上去人家理都不理。就是學校裏面的瓜女子多,女娃逗幾句,臉就紅了有意思。一來二去,我就認識了曹笑。”
“曹笑長得好看,要臉有臉要身材有身材,而且當時剛畢業準備去鎮上當護士,也是個有能耐的娃,人家能看上我,我真的高興死了。”
說到這裏,曹大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謝嘉弈和許星柏。
謝嘉弈猜出對方要說的話難以啓齒,小聲道:“你那麽喜歡人家,怎麽舍得打她,還被鄰居看到了?”
“哎呀,”曹大勇撓撓後腦勺,又看看謝許二人,臉羞的通紅,半晌又吸了一口煙:“我不是給你們說了麽,年輕的時候自以為是牛的邊沒邊了。那個時候五年前,電商最輝煌,我忙得連軸轉,錢也是,出去上班一趟就跟去撿錢一樣,就經不起任何人的反對。”
“第一次我記得是,反正就是曹笑說我了一句啥,好像是她當時不舒服我沒送她去醫院,我當時氣血攻心,都顧不上想,一個巴掌就過去了。話說到這,曹笑真不愧是我媳婦,直接一個鍋就朝我掄過來,我倆就打開了。那個時候才二十三四歲,年輕的很呢。”
“後來有一次,”曹大勇說到這裏,和剛才的回憶不同,又是一臉難堪,最終咬牙:“我們忙了一段時間單位幾個男的中午喝了酒,就出去,出去找了個女娃耍,被曹笑知道了要離婚。”
“她怎麽知道的?”謝嘉弈奇怪。
曹大勇擡眼看了一眼謝嘉弈,又低下頭支支吾吾:“我中招了,給她染上病了。”
不打你打誰。
謝嘉弈用盡全力才保證自己表情淡定:“這是在曹笑懷孕之前還是之後?”
“之前。”說到曹笑懷孕的事,勾起了曹大勇心中最傷痛的感受:“我其實不知道,那次曹笑讓我送她去醫院的時候,她就懷孕了,結果就是因為我幹這事,害的曹笑把孩子拿掉了。所以,所以後來曹笑給我說可能又懷了的時候,我特別高興,我,我...”
曹大勇說到激動處,跪在病床上眼裏鼻涕一把捶床:“我真的,我後來和她說了,我倆好好過日子,而且,為了懲罰我,我就沒再碰過她,我倆分床睡的!”
沒有哪個家庭可以像是童話故事裏一樣生活,日子過到每個人的面前,都免不了是要面對一個有缺憾的人,但凡一個人沒有缺憾,反倒說明他是假的。
重要的,反倒是一起看穿生活的本質,卻依然願意共同作戰的人。
“那你還記得是怎麽發現曹笑失蹤的嗎?”
曹大勇沉默了。
他坐在病床上沉默了幾秒。
又換了個姿勢,努力想了幾秒。
最終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腦袋:“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我真沒注意...”
病房內的三人沉默着。
卻恨不得呼出的氣能将醫院點燃。
普通的老百姓,很多時候,連自己的權益都沒有意識會有被侵犯的可能,會有需要存證的必要。
“那你還記得最後一次和曹笑在一起的時候是什麽時間嗎?”
“又或者,當時有沒有什麽你在意的情況?”
曹大勇想着想着,忽然提議:“能不能把我的手機給我,裏面有照片,或許我可以想起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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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曹大勇手機的時候,謝嘉弈有些驚訝。
曹大勇手裏的手機,是一部華為十年前的手機。
手機屏幕早已碎裂,被曹大勇用黏貼快遞箱的寬膠帶,纏了好幾圈。
一般人拿在手裏,刺得手疼。
配曹大勇那雙粗粝的手,倒是正好。
“這是我媳婦用舊的手機,我和她換的。”摸到手機的瞬間,曹大勇整個人肉眼可見的舒展開,手指滑到已經不太靈敏的屏幕,眼淚已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