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魚尾

第46章 魚尾

顧長安頭一遭知道, 發燒的病人也有這麽難纏的。

黏人極了，也占有欲極強。

她被謝筠那些不得章法的吻氣昏了頭，反應過來, 謝筠已經摟着她倒頭昏睡過去了。

她這才意識過來自己在跟一個發燒的人t瞎計較什麽。

窗外的月光比雪色還要亮, 明晃晃地墜進來，能看到半人高的散尾葵在石子小路上投下的影子, 随着風搖曳。

像是身後男生炙熱的呼吸, 噴灑在她頸後，激起一陣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顧長安叫了他兩聲，謝筠沒反應。

他像是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孩子，用力抱着她, 雙臂交疊在她腰腹間，腦袋沉沉地貼合在她發後，鼻息嗅着她的發香, 像是抱着大熊玩偶睡覺的孩子。

她推了兩下發現謝筠抱得極結實，睡夢中皺着眉頭也不撒手。

這夜顧長安睡得極其不安穩, 等謝筠睡熟了，她才得以起身, 看了下時間已經淩晨。

謝筠腦袋埋進被子裏，她扯了一下，看着他緋紅色的臉頰，手掌在他額頭貼了一下。

額頭燙到吓人。

因為喝了退燒藥的緣故又出了許多汗，那雙素來鋒利的眼睛緊閉着，睫毛翕動，難受地把臉頰往她微涼的掌心貼。

“別走。”

顧長安頓住。

“別丢下我........”謝筠說得含混不清, 她卻聽到了。

她沒想到他堅硬的外殼下是這樣柔軟的靈魂。

該是被抛棄了多少次，也這樣患得患失。

顧長安主修心理學, 自然知道一切的成年後行為都來源于童年的創傷。

反正現在這個點兒，走也走不成，不安全，顧長安到底是于心不忍，她索性去卧室的洗手間拿了毛巾，用冷水投了毛巾，搭在謝筠額頭上。

一遍又一遍，她把那些童年時沒有得到的耐心無數次的給出去，無論是對謝筠還是對旁人。

一盆冷水漸漸變得溫熱。

天色蒙蒙亮的時候，謝筠的燒退了。

他像是從沙漠戈壁灘中一步步爬出來的人，渾身脫水虛弱無力。

謝筠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看到旁邊堆疊起來的被子。

他迷蒙的意識清醒了下，猛地起身。

渾身的骨頭酸疼難忍，像是被打碎了重新拼接上的娃娃。

他疼得喘息一聲，盯着天花板适應了半晌，才意識過來顧長安已經離開了。

地板上放着幹淨的拖鞋，桌子上是剝開藥殼的發燒藥，按照頓和顆粒數好。

謝筠手在被子上抓了一下，又松開，他轉過身去，把鼻子埋進她躺過的地方，敏銳的捕捉枕頭上還殘留着的栀子花香氣。

房間裏早就沒有顧長安的影子。

他穿着拖鞋下床走到落地窗邊，猛地抖開窗簾，外面是一片接一片墜落的雪花，撲棱着撞在玻璃窗上。

外面花園的石子路已經被積雪籠罩了薄薄一層，連她離開時的腳印都消失不見，仿佛她從未來過一樣。

謝筠回想起昨晚的失控，擡手用力摁了摁太陽穴。

受傷的狼總會比以往更兇，他昨晚難受得厲害，那些憋在心裏的，暗無天日如老房子地板縫隙苔藓一樣陰暗的心思，逮住這個缺口，如飽吸雨水般瘋長。

謝筠抓了抓頭發，一屁股坐在窗戶對面的沙發上，被一個硬硬的東西硌了下屁股。

他拿起來一看，是扔在沙發上的手機。

懷報着一絲僥幸的心理，他胡亂摁開。

消息列表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點開和顧長安的對話框，還停留在之前他那句。

謝筠漆黑的眼珠轉了轉，點開顧長安的朋友圈，上面驟然從“僅三天可見”變為兩條橫杠。

很明顯，他被拉黑删除了。

他昨晚做的事，說的話惹怒她了。

但是床邊的水盆和疊好的毛巾，以及夜裏他燒得渾身燥熱時額頭上一遍又一遍柔軟的清涼不會騙人。

她生氣了，不開心了，厭煩他了，卻依舊等他退燒了才離開。

溫柔的外表下，有着既然不同的堅韌。

謝筠後背靠着沙發放松下來。

她偏偏不是只對他這麽好，她對誰都好，甚至對欺負她傷害她的人，也會選擇原諒寬胥。

這種态度，讓他的嫉妒像是玻璃容器裏發生化學反應膨脹的泡沫液體，稍微晃動一下都發生劇烈反應溢出來。

-

溫寧最近在事業的上升期，全國各地來回跑，只在過年那幾天短暫的回來鹿泉，陪顧長安吃了頓年夜飯，随後又是各種給鹿泉的客戶送禮打理人脈關系。

年剛過，就千裏迢迢去了廣東那邊。

顧長安送她去機場，臨檢票時，溫寧走的一步三回頭，看到顧長安小小一只格外纖瘦，像是朵菟絲花似得站在人流裏，格格不入，明媚的黑色眼瞳認真地看着她，跟她揮手。

溫寧心裏一陣心酸難受，想到當初把顧長安接到家裏，小姑娘不說話也不哭，給她急壞了。

養到這麽大，自己卻陪伴她的時間越來越少。

說要陪顧長安過生日，卻臨時接到單位的通知，現在就要出差。

可是顧長安從小就很懂事，從來不給她添麻煩，學習上也從沒讓她操心過。

長安越是這樣，溫寧就越心疼。

她憐惜顧長安小時候的經歷，總是越發的，想對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想到這裏，溫寧在顧長安驚詫的目光裏折返回來，将女孩用力的抱進懷裏，“媽媽去了廣州那邊給你寄好玩的，好吃的。你想要什麽就給我發消息，我休息的時候都買了給你。”

“這次生日又沒辦法陪你過，是媽媽的錯，等明年，明年媽媽一定陪你。”

女人的懷抱溫暖柔軟，帶着顧長安熟悉的香水氣味，她有些忍俊不禁笑了，“媽媽，這本就不怪你呀。”

“而且，我都這麽大，不是小孩子了，生日我也有許多同學朋友陪我過，你不用擔心。比起好吃的，好玩的，我更希望你能平安健康。”

一番話，更叫溫寧眼睛都紅了。

幾步一回頭才進了安檢口。

顧長安是冬天出生的，溫婉的性子裏總帶着一種待衆人平等的疏離感。

你說她對你好，她偏巧是對所有人都這樣，像是雪花一樣，無論是落在肩膀上還是溫暖的火爐裏，都甘之若素。

送完了溫寧，顧長安回到家裏，難得休息半個假期。

過了一月，鹿泉的天氣就慢慢回溫。

期間，顧長安屢次接到謝筠的好友申請和電話，他還來樓下等過她幾次。

最冷的一次，謝筠肩頭落滿了雪花，樓道口等她。

當時顧長安住的地方三樓正在搬家，工人扛着沙發櫃子上樓，堵得本就窄□□仄的樓道更是上下不方便。

顧長安手裏還拎着剛剛從菜市場買來的蔬菜酸奶雞蛋，她穿着件薄薄的粉色羊角扣大衣，圍着條奶白色圍巾，一雙漂亮眼睛看着他，淡淡道：“有什麽事兒就在這兒說吧，說完就請你回去，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

謝筠倚靠在門口聽着，臉上神色不變。

相處這麽久，他自然是知道她的脾性的，如果真的做了觸及她底線的事情，那些溫柔外殼下的堅韌內核就顯露出來，絕不姑息原諒。

不過，謝筠想起之前發生的一樁事。

顧長安被他們學校的一個姑娘陷害，那姑娘的資料他查過，叫汪洋，家裏殷實家世上上等。

後來，顧長安約人出去談話，那內容他憑借自己當時的小聰明，在她手機的安插了錄音的編碼軟件，後來他再聽她們的對話。

汪洋做的事不可饒恕之事，但是顧長安卻對那個姑娘網開一面并沒有揭發舉報，而是将心比心約汪洋出去談話。

謝筠如此聰明，自然猜得到，是因為汪洋同顧長安并無私交，甚至在學校裏也并不一定能碰得到面，所以即便做了如此無法原諒的傷害，她依舊風輕雲淡，因為不在乎。

而對他的這一切情緒，都字字句句代表着對他寄于希望喜歡甚至是在乎。

謝筠喉結上下滾了滾，單手抄兜，“我想給你過完生日。”

“生日禮物我準備了好久，可以不要拒絕嗎？”他漆黑深邃的眼睛認真的看着她。

裏面沒有裝可憐，沒有祈求，只有純粹到極致的認真的。

顧長安頓了一下，沒料到他知道她的生日。

她反應過來，冷淡的抿着唇，“不需要。”

謝筠睫毛顫抖了下，“就半天。”

顧長安還要拒絕。

他低下頭，“沒有人給我過生日，我沒有吃過生日蛋糕。”

一句話堵得顧長安的拒絕卡在嗓子眼兒裏，再t也說不出來。

“就半天，送完蛋糕你就走。”她下了最後通牒。

“好。”

-

另一邊

唐宋蹲在地板上逗魏一的貓，見到魏一從樓上下來，招呼了聲：“冰箱裏有給你留的草莓蛋糕，動物奶油的，你盡快吃了。”

魏一睡到下午才起，餓醒了，聞言，乖乖走到冰箱前打開，拿出那塊蛋糕來，嘀咕了句：“沒給謝筠帶一塊嗎？”

唐宋冷笑一聲：“他？謝筠向來不吃甜食，上次的給的一兜子罐頭蛋糕，全給我放冰箱放過期了，給他不如喂狗。”

魏一應了聲：“哦”

随即又感覺有些不對勁兒，但是他懶得去想了，眼下吃飯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