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九光是來報仇的。

今天正好是個千載難逢的大日子,她站在中山宗禁地隐蔽的密林後,越過枝繁葉茂、密密層層的樹林,看見遠方開闊的天壇上,正在舉行中山宗少主定親的典禮。

典禮前所未有地隆重,賓客無一漏網地齊全。

鮮豔的紅綢挂在高臺上迎風飄揚,氣氛一派喜樂,這番景象直直刺入九光的眼睛。

一百年前,九光被中山宗派去的卧底蒙蔽,自家宗門秘寶被偷走,卧底與早有預謀的中山宗其他人裏應外合,屠殺她整個宗門,她自己也墜落山崖。

鮮血淋漓的慘象仍常常出現在夢中,時至今日,已經一百年了。

中山宗這整個宗門的小人,想來肯定想不到,在她墜落山崖的那一瞬間,頓悟了秘寶中的修煉法門。

經過一百年潛心修行,她從一個丹田震碎、五髒六腑全部受損的廢人,變成比昔年還要強大百倍的自己。

一陣風輕輕拂過,她閉上了眼鏡,側耳傾聽。她在這隐蔽又幽深的森林之中,聽到了縷縷清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響,聽到了鳥雀驚起時此起彼伏的清脆鳴啼,還有拙劣的機關與粗粝的樹幹摩擦的細微動靜,以及她當然不會錯過的,來自前方的天壇下,一人托着精致的寶盒,端正嚴肅地走上天壇的腳步聲,包括寶盒裏翎毛扇動的節奏。

今日的新郎官,中山宗少主彌鳯站在天壇上,恭恭敬敬地伸出雙手,從宗主手裏接過寶盒,朗聲道:“謝謝爹,兒子一定不負衆望。”

宗主欣慰地點點頭,眼神掃過兒子和準兒媳,囑咐:“好孩子們,取出玄鳥翎向上天祈福吧,別誤了吉時。”

少主彌鳯請準未婚妻從寶盒裏取出玄鳥翎,準未婚妻擰開寶盒上的機關,拿下盒頂,寶盒四面就自動打開了,露出流光溢彩的一只玄鳥寶器,尤其是它的尾翎,簡直栩栩如生。

天壇下的賓客發出驚嘆,其中有人小聲議論:“這就是傳說中玄鳥峰的傳世之寶——玄鳥翎?”

“噓,別瞎說,現在哪還有什麽玄鳥峰……”

聽到這裏,九光已經聽不下去。她緩緩睜開眼,風随意動,身邊的風逐漸淩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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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壇前突然狂風大作,掀起數尺高的沙塵暴,所有人都趕緊擡起袖子遮擋風沙。

壇上的三人也難逃于難。彌鳯被風刮得睜不開眼,突然感覺手裏的寶盒變輕,心中警鈴大作:“玄鳥翎!”

他睜大眼,竟然看見玄鳥翎被風卷上了天空。

他的準未婚妻是薄山宗最有天賦的修行者。聽見彌鳯的驚呼,她立刻順着聲音看過去,眼疾手快,舉掌向上,從丹田運出靈力,無形之中似乎抓住了什麽實物,再立刻翻掌向下,手指成爪狀,用力往下按——

天空中的玄鳥翎被有形的靈力抓住,再被垂直向下按回了寶盒內。

“砰”地一聲,寶盒關閉了,玄鳥翎失而複得,完好無損。

這一招驚豔了天壇上的中山宗父子兩代人。這也是為什麽,她能被選為如今中原勢力最強的門派——中山宗的少主夫人。

這就是她的天賦。

化無形為有形。

世上的修行者,就算修為再深厚,丹田再廣闊,運氣使出的靈力,始終不過是一團直沖沖的氣而已,永遠不會拐彎。

但她能把靈力化為爪、針、牆……玄妙無比。

玄鳥翎回到寶盒內,彌鳯松一口氣。剛才他看見玄鳥翎在天空中似乎要飛向東南方,冥冥之中似乎有種強烈的直覺,讓他從丹田之中聚起一股靈力,猛地襲擊向遠處東南方的樹林。

這股襲擊而來的靈力莽撞且渾厚,迎面直沖而來,無法化解。

九光側身半步,這股靈力便被她身前的風引導着,稀釋、減速,砸在她的腳側,卻不傷及她一分一毫。

與此同時,靈力所過之處,百草枯敗。

九光擡起眼,身前遮擋的樹林枝幹斷裂、綠葉紛飛,完完整整地将她的身影暴露。

一身迎風,四面八方空蕩蕩。

天壇上,彌鳯怎麽也沒想到,他一擊下去,打出了的竟然是一個裙裾飛揚的少女。

他的心髒瞬間漏了一拍,難以想象如果他剛才真的無意中殺了這個女孩……

她也在看向他的方向——

不,她看的不是他。

彌鳯扭頭看向天壇下的彌青,他的這位表哥不知何時臉色變得慘白,怔愣地盯着遠方那個少女,念道:“九光——”

這兩個字落入他的耳中,彌鳯跟着念:“九光?”

在他一百年的人生裏,還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當下,藏在密林中的少女已經完全暴露在中山宗的眼下。

宗主眉頭緊皺,不滿之色顯而易見:“是什麽人在那兒鬼鬼祟祟?還不快去拿下!”

他朝兩邊發號施令。

彌青身邊的一位中年男人站出來,急匆匆地帶人去拿人。

雖然這陣風有驚無險,但彌鳯心中始終揣揣不安。他把寶盒收好,走下天壇站到神情恍惚彌青面前,喊道:“表哥?”

彌青恍若未覺,等到彌鳯伸手拍了他一下,才怔愣回神。

彌鳯把裝着玄鳥翎的寶盒交給彌青:“表哥,趕緊把玄鳥翎送回密室。”

彌青失魂落魄,如提線木偶一般接過寶盒,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少主口中的密室山洞走去,似乎突然間有無盡的悲痛壓在身上。

中山宗的準少主夫人、薄山宗的掌上明珠,也就是彌鳯的準未婚妻,薄雩琈不解地跟下來,問:“你這是做什麽?祭天還沒完成呢。”

彌鳯斟酌片刻,解釋:“吉時已過,為防生變,還是先把玄鳥翎收好,改日再說吧。”

薄雩琈只好作罷,撇撇嘴,又問:“讓彌青護送?”

據她所知,彌青修為實在平平,他配嗎?

彌鳯解釋:“表哥是玄鳥翎的守護人。”

薄雩琈驚訝:“啊?”

什麽守護人?她不明白。

不過轉瞬之間,中山宗衆已經從樹林四面圍上來,九光聽見了紛至沓來的腳步聲。

是現在就滅中山宗滿門?或者改日奪回玄鳥翎再動手?她在這兩個選擇之間挑選,正在此時,遠方天壇下的對話盡落耳底。

她的目光投向逐漸消失于視野的青色身影上,禁地的洞門關閉,隔斷了目光,風也穿透不進去了。

她遺憾地想,差一點點,她就能奪回玄鳥翎。

九光的視線轉向破壞她行動的罪魁禍首身上,她竟然不知道,中原諸山,何時出現了如此一位天賦卓絕的後輩?

勁敵。她對那位鳳冠霞披的女子冠以如此稱謂。

不過,她昔年的情郎,竟然是玄鳥翎的守護人麽……

彌青。

那她似乎有了更輕松的辦法奪回本屬于自己的東西。

于是當隐秘的機關聲響起時,九光忽略周身風向顯而易見的變化,放任獸網落到她身上。

九光被帶到天壇下。

中山宗主一臉不善地叱問:“你是什麽人?為什麽鬼鬼祟祟躲在樹林裏?”

九光觑他一眼,回答:“我只是個采藥女,從藥王谷而來,恰巧路過此地,何曾鬼鬼祟祟。”

中山宗主被這副态度激怒,他到了這個位置,何人敢挑戰他的威嚴?

“藥王谷弟子又如何,敢闖我中山的禁地就是一個死!來人,把她就地正法。”他大手一揮。

宗衆正要上前動手,彌鳯及時站出來制止:“等等!”

彌鳯走到九光身前,道一聲得罪,伸手探向她腹部丹田處,此處綿軟無力,毫無靈力盤旋的跡象。

他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九光冷冷地瞪回去。

彌鳯抿嘴,轉身向他爹行禮:“爹,請息怒,她不是修行之人,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沒必要殺她。”

聞言,中山宗主懷疑的目光落在彌鳯和九光身上。

沒有靈力,卻能毫發無傷?

薄雩琈出聲附和彌鳯:“我也覺得,今天這麽大好的日子,還是不要見血了吧。”

中山宗主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賣兒子兒媳一個面子:“罷了,先把這個妖女壓進地牢。”

彌鳯目送宗衆押走九光,跟出現時一樣,她走時依舊孤傲絕塵。

他心生一股說不出來的怪異。

.

地牢裏,污穢的氣味濃郁撲鼻,到處暗無天光。

九光站在她精挑細選的、牢房裏最幹淨的一塊方寸之地上,已經足足一個時辰。

在這一個時辰裏,她反複冒起後悔的念頭,為什麽她要在這裏忍辱負重?直接屠殺中山宗,一了百了,豈不是更大快人心嗎?

接下來就算讓她花上一個月、一百天、甚至一年的時間,在中山廢墟裏尋找玄鳥翎,都比現在站在牢房裏自由。

就在此時,她聽見拾級而下的腳步聲,來者只有一個人。

她想,被壓下的無數個後悔的念頭,等的就是這個人。

來人出現在她眼前,他還沒有适應地牢裏的黑暗,抓瞎摸索了好一陣子。

相比起他,九光更先認出對方,率先開口:“怎麽是你?”

聽見聲音,他找到了方向:“原來你在這兒。”

九光沒有再開口。她不明白,為什麽出現的會是天壇上的少宗主。

她本以為,彌青會來找她,只要他來,她就可以從他那騙取到玄鳥翎的藏身之地。

但如果他不來,那她現在的虛與委蛇就毫無意義。

彌鳯漸漸适應暗淡的光線,看清眼前的人影。

他換下了天壇上穿的禮服,換了身常服。雖然祭天祈福的儀式沒有完成,但晚上的定親儀式還是要繼續,他要抓緊時間,不然會耽誤了換衣服。

彌鳯試探地喊她:“九光?”

九光掀起眼睨他,一時看不透,他從何處知道她的身份?

“你叫九光是嗎?”彌鳯重複問一遍。

九光否認:“不是。”

彌鳯納悶:“那你叫什麽?”

“明月。”

“明月?”彌鳯低聲呢喃,回想她所說的關于她身份的一切——藥王谷采藥人。

事實上眼前的女子毫無靈力,他也實在想不出她當賊人的勇氣從何而來。

“難道白天真的只是一陣怪風?”他自言自語。

九光用肯定的語氣迷惑他:“确實只是一陣怪風。”

彌鳯正要打消懷疑的念頭,突然警醒過來,發問:“不對!你怎麽知道我說的是哪陣風?”

他眼神盯向她:“樹林跟天壇之間百丈遠,還隔着重重密林,你不過是一介凡人,根本不可能看見那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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