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霍也

第01章 霍也

“周生熠,知道自己錯哪兒了嗎?”

“……”

“說話,你是啞巴?”

再尋常不過的午後,落日西斜,交相輝映的光影将這座城市逐漸分割成明暗兩界。街道上車水馬龍,人頭攢動,終于熬到下班的白領疲憊地坐進車裏,學生們說笑間三三兩兩登上公交或是地鐵,最終分道揚镳,各向一邊。

而不被光照到的角落裏,狹窄形如羊腸鳥道的偏巷,路人無意經過,聽見那傳來的厲喝和陣陣叫罵,都只是繞道而行,顯然并不想去惹是生非,或者說,甚至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啧。”

又是一拳,狠狠轟擊在他的腹部上,十幾歲的少年身軀還太過脆弱單薄,周生熠頓時無法承受般彎下腰,搖搖欲墜,險些跪倒在地。

要是換做別人,挨了這麽一頓打,早該低頭求饒了,畢竟現在的尊嚴哪兒有命重要

可他沒有。

周生熠是個硬骨頭。

一夥兒社會青年或站或立,有染着經典款黃毛的,有紋了滿背花臂的,也有把廉價煙抽得整個巷口烏煙瘴氣的,都是初中就辍學後無所事事的地痞流氓,将所有的路堵了個嚴實。

面前那人看他寧死不屈的模樣,太陽穴突突地跳,連帶牙根也泛酸,咬牙低聲:“你怎麽比我村頭拴的那頭驢還倔?打了半天我自己手都疼了,你就跟我們大哥認個錯,能怎麽地?”

周生熠垂頭不語,胸膛劇烈起伏,沉重的喘息聲聽起來支離破碎,仿佛連呼吸都變得不堪重負。他勉強支着傷痕累累的身體,在牆邊艱難靠穩,無論對方說什麽,全然不予回應。

這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明明連站都快站不住了,可周生熠的表情竟然無關痛癢。

那人盯他幾秒,大概也覺得沒勁兒,有些氣極反笑似的看向別處,又突然毫無征兆地回過頭來伸手一把抓住他的頭發,迫使周生熠擡起那張從始至終都低着的、布滿血污的臉。

“瞧你這沒用的窩囊樣兒,你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情,你家那個老不死知道嗎?”

周生熠緩緩掀起眼皮。

全身骨骼近乎碎裂的疼痛都沒能讓他皺一下眉,然而短短幾句言語卻像淬了毒的尖刀深入表膚之下的皮肉,少年被血染得濁紅的眸底醞釀出隐晦卻深濃的恨意來,叫人心下一驚。

“你……”

意識到自己居然被一個十五歲的半大小子給震懾了,那人反應過後,惱羞成怒:“你他媽這是什麽眼神?你還敢瞪我,信不信我——”

“怎麽了,今天這麽熱鬧?”

就在這時,一道明顯在狀況外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打斷了他,聽着輕佻散漫,還帶了些令人不爽的嚣張慵懶,自來熟得很沒有邊界感。

這聲音是……

衆人莫名咯噔了下,紛紛回身望來。

周生熠也遲鈍地轉了轉眼珠。

只見不遠處的巷口逆光站着個人,身形挺拔高大,肩寬腿長,手裏拎了袋什麽東西,正像在自家樓下散步那樣,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随着距離漸近,背光把影子往後拉,大家這才看清了他的長相。

還很年輕,頂多不過十八九歲,卻俨然已經比同齡人褪去更多的青澀,初具了介于少年與男人之間的輪廓線條。五官俊美深刻,眉眼清晰如描,鼻梁高挺,薄唇的弧度自然上翹。

他身上有着與這裏格格不入的氣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劇組的男一號來拍電影的。

抽了半包利群的那哥們兒看得呆住,兩根發黃的手指夾着煙忘了抖,滾燙的火星子往下落了兩滴,剛巧落到旁邊同夥穿起人字拖露出來的腳趾頭上,同夥大叫:“操,你搞什麽!”

這個同夥就是方才毆打周生熠的人,應該是團體裏的二把手,有不低的地位,利群哥見狀吓得忙把煙頭扔了,低聲下氣地道歉賠笑。

二把手踹了他一腳,唾罵幾句,然後警惕着瞅了對面兩眼,感覺是個硬茬,怕得罪了什麽不能得罪的,便扭頭看向花臂男,問:

“這誰,道上的嗎?”

“沒見過啊,趙哥。”花臂男這會兒也正納悶着呢,“長得不像,氣質倒是很有道上的範。”

跟手下确認了幾遍,不是什麽人物,于是二把手的架子立馬又擺了起來,不耐煩地沖對面揮了揮手,說:“跟你有關系麽?我這打狗呢你湊上來,你是他主人?識相點的就給我滾一邊兒去,別湊熱鬧,否則我連你一起打了。”

那男生聞言眉梢一挑,同時眼眸微不可察地眯了眯,默默觀察的周生熠注意到他的右側眉峰有處截斷的疤痕,不算很明顯,卻添了些許邪肆的野性,有點兇狠,也有點盛氣淩人。

周生熠忽然就緊張起來,微妙的情緒在心間蔓延,望向他的眼神中流露出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望和渴盼,希望對方可以做點什麽。

這樣想着,心跳也開始瘋狂加速,周生熠死死地盯着這個人的一舉一動。

但遺憾的是,男生眉宇舒展,居然不甚在意地聳了下肩,淡聲說:“好吧,馬上就走。”

周生熠呼吸一滞,似乎難以置信,又自嘲地明白這實在情理之中,最終沉默下來,安靜地收回目光,輕輕閉上眼,以引頸受戮的姿态絕望等待着接下來将要承受的一切。

男生說完就真的沒有停留,從這夥兒不比他肩頭高多少的社會青年中擦身而過,朝巷尾的出口走去,還禮貌地:“不好意思,讓讓。”

利群哥和花臂男悄悄松了口氣,互相對視一眼,大聲嗤笑,說:“我還以為什麽呢,原來也是個窩囊廢,一句話就吓跑了。”

“可不是,逼養的站那兒凹半天造型,耍什麽帥呢,我呸!”

這些人少時不學好,挖苦奚落的難聽話卻是張口就來,還覺得特別有面子。二把手很滿意自己剛才出了陣威風,乘勝追擊那樣往他腳後跟吐了一口唾沫,出言更加不遜。

“切,想見義勇為?像周生熠這種有媽生沒媽教的死剩種,你救了他,也是留個禍害。”

男生腳步一頓,不再往前。

幾秒後,他轉過身來,唇角還保持着上揚的弧度,神情卻很冷淡。

“——他沒有媽媽,難道你有麽?”

二把手沒想到他會回頭,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竟受如此羞辱,怒道:“你說什……”

話音未落,甚至沒人看清他的速度,一個幹脆利落的直拳,二把手已經應聲後仰倒飛了出去,砸進別人家門前放的垃圾桶裏,腥臭汁水潑濺出來,再一看,人躺平不動了。

在場的其他人都看傻了,僵硬擡眼,男生甩了甩右手,開玩笑道:“哎呀,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好啊,這天兒還沒黑呢,倒頭就睡了。”

衆人:“……”

對不起,笑不出來。

周生熠睜開眼,目光落回他身上,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死灰複燃,一顆心被重新吊起。

男生很快就察覺到了,偏過眸來,視線掠過周生熠遍布傷痕的臉;但緊接着周生熠卻不太自然地別開了些,這是個很輕微的動作,最後僅存的自尊讓他不想被更多的人看到自己這副鼻青臉腫的模樣,尤其是這個人。

可出乎意料的,男生沒有表現出分毫同情的意思,只是向他走近幾步,遞過手裏拎着的超市給的紅色塑料袋,微笑說:“小朋友,幫哥哥拿一下可以嗎?很快就好。”

“……”周生熠急促地喘了幾下,似乎突然恢複了點力氣,伸出手去,接住了那只塑料袋。

他不經意往裏面看了一眼,被紅色塑料袋裝着的是個透明盒子,而盒子裏的是——

芭、芭比娃娃?

周生熠腦子一瞬空白。

另一邊,利群哥見二把手倒地不起,心中大亂,驚慌道:“你是哪片來的?你……你知道你招惹的是誰的人麽,你就不怕……”

男生并沒給他放狠話的機會,擡起長腿就是當胸一腳,利群哥只來得及發出慘叫,捂着肋下滿地打滾,喊着:“救命!我要死了!”

花臂男左右一看,心想今天豁出去了也得找回場子,情急下奪過身後那吓傻了的小喽啰手裏的水果刀,想給他背後來個陰的。

誰料男生反應迅捷如豹,動作那叫一個行雲流水,反手就折了他的腕骨,刀被沒收掉。

“啊!!——”

這幫人平日不學無術,看似兇狠實際上色厲內荏,欺軟怕硬,完全是仗着人多才敢在這裏橫行霸道,要單拎出來,一捏一個軟柿子。

眼看二哥三哥都趴下了,其他人見勢不妙就想跑,卻又想到如果今天跑了,回頭大哥追究起來,一點事兒都辦不好還丢了臉面,肯定不會放過他們,于是杵在那兩股戰戰不敢動。

男生輕輕松松放倒幾個有勇無謀的,站在原地揉了揉手腕,狹長眼尾掃過來,還是輕佻散漫的語氣:“怎麽了,你們也沒有媽媽?”

小喽啰們一聽,瞬間一哄而散,能爬起來的都連滾帶爬地跑,爬不起來的,雙目緊閉恨不得就這樣昏死過去,簡直想把自己哄睡着。

“謝謝。”男生拿回那只紅色塑料袋,檢查了一下,還好沒有弄髒損壞。

周生熠抵在牆邊,呆怔看他。

“吓壞了?沒事,我不打你。”男生沖他攤手笑了笑,好像很無奈的樣子,“本來我也不想回來的,但是沒辦法,我聽見有人說我帥了。”

周生熠:“……”

“天色也不早了,快回家吧。”

男生拍了拍他的肩,沒多說什麽,做好事不留名地拎着芭比娃娃走了。快要走到巷子盡頭的時候,周生熠終于鼓起勇氣,叫了一聲。

“霍也!”

那道挺拔人影立住,詫異回眸。

霍也挑眉:“你認識我?”

“我知道你。”周生熠喉嚨幹澀,或許因為虛弱而尾音發啞,“我是十三中的,小你兩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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