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

白愔醒來的時候,脖子上一陣劇痛。

她被人勒住脖子,拖在船板上行走,四肢傳來燒焦的味道,腐肉和喉嚨的苦澀讓她猛然清醒,她想到在游輪上的一幕,劇烈的大火将她包裹在其中,她正在愣神,已經被大火席卷,抛入海中。

白愔不記得昏迷前發生的事情,隐約覺得有一雙手,将她推入海水,所以才讓她免于被火苗吞噬,可她想不起來,那個救下她的男人是誰。

“你是誰?”

白愔的眼睛被蒙上白布,她一邊用手抓住鎖鏈,讓自己得以喘氣,一邊想要仰起脖子,看清楚男人的面孔。

“我是來救你的人。”

男人說着,将白愔毫不客氣地丢在船艙,他把一塊木頭與白愔綁在一起,重新将她丢進海裏:“去吧,去找你的老板。”

“咳咳!”白愔嗆兩口水,總算恢複說話的力氣,她把眼睛上的白布摘下來,只看見一個消瘦的身影一晃而過,等她再想去看清楚的時候,男人已經不見了。

水面上浮起淡紅的色澤,是她的血液被浸泡,全身開始潰爛發腫。白愔低頭看看沒有一塊完整皮膚的自己,再看向整個游輪的破敗殘桓,如今整個海面只有她一人,她看不到任何人求救和呼喊的面孔。

與昨晚的歷歷在目大相徑庭。

白愔大喘一口氣,突然咳得胸口窒息,她撐着劇痛的身體翻身而起,坐在破爛的船板上,怔怔地看着這一幕。

黃龍居然早就計劃好了,要一船的人給他陪葬,讓他能順利的逃到國外。

如果是這樣的話,昨晚前來帶走黃龍的檢察官,就不是檢察院的人。

他到底在警察局安排多少眼線?

白愔錘一下船板,手心銳痛,她捂住受傷的左臂,踉踉跄跄地往後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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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潔昨晚就宿在後艙,如果她沒有逃出去,如果黃潔死在海面上……

白愔加快步伐,幾乎眼眶瞬間紅了。

她來到黃潔的休息室,看見門板和桌椅都已經被燒焦,而破爛的船艙底部還在滲水,淩亂倒塌的房間裏面沒有屍體,所以黃潔沒有死在游輪上。

白愔脫力地坐在地上,雙手抱膝,眼神漸漸淩厲。

不對!

如果黃潔不知道昨晚的計劃,那麽她幾乎不會這麽整齊地離開,屋裏的擺設都很規則,黃潔昨晚和她分開之後,根本沒有進過房間!

所以,黃潔和黃龍兩兄妹聯手,将她瞞在其中,制造這場巨大的爆炸傷亡案件,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是想要轉移什麽注意力?

他們的最終結果一定指向某個地點,那這個地點會是哪裏?

白愔在思考,而郝朔華同樣在思考。他接到報案,本來已經偷渡國外的黃潔,主動自首,想要交代特大游輪爆炸案的真相。

郝朔華親自去審問黃潔。

黃潔頭發淩亂,眼眶通紅,明顯是哭過,身上還穿着生日宴會上的高定晚禮服,披着一件男士外套,腳上的傷口裂開,正汩汩流着鮮血,但是她沒在意。

她的情緒還算正常,但整個人在發抖。

“我哥要殺白姐姐,我哥要殺白姐姐,我哥要殺白姐姐……”

她嘴裏喃喃自語,一直咕哝着一句話,因為聽不太清,郝朔華湊近一點,總算把她的迷障聽清了。

黃潔猛地擡頭,瞪着眼前的便衣警察,她仿佛失智,站起來大喊大叫,四肢抓狂:“你不是郝警官,你是誰?我要見郝朔華,讓郝朔華來見我,不然我什麽都不會說!”

郝朔華猛地提聲,震耳欲聾:“你看清楚,我是誰!”

黃潔霎時一顫,顫顫巍巍地坐下來,身體蜷縮在椅子上,害怕地往後面縮去,“我,我害怕……”

郝朔華只能叫進來女警,讓女警先幫黃潔處理傷口,該包紮的包紮。

可黃潔拒不配合,當女警将手放在她腳上的傷口上,她忽然傷人,将女警踢開,胡言亂語地叫着:“快去救白姐姐,快去救白姐姐,快去救白姐姐!”

郝朔華只能安排人給她打一針鎮定劑。

等到黃潔總算冷靜下來,能好好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裏無知無覺地流出兩行眼淚。

“我出生在一個小漁村,我的父親很早就離開家,一直都是母親捕魚賣魚養活我和哥哥,我的哥哥十分聰明能幹,在十一歲的時候就接過母親手裏的重擔,照顧起生病的母親和我。”

她擦一下眼淚,繼續敘說:“我沒吃過什麽苦頭,一直都有媽媽和哥哥擋在我的前面,直到媽媽去世,哥哥把我寵成小公主,我就真以為自己是公主,在小漁村無法無天,拉幫結派,很快有當女大王的嫌疑。”

她說到這裏,輕笑一下,可能想起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那是她這輩子最開心最快樂的時光,所以總是記憶深刻。

“我的腦子不好,哥哥的腦子很好,我想要女王的生活,于是我告訴哥哥,不要念書了,去混幫派吧,只要混成老大,以後我就可以在小漁村橫着走了。”黃潔扭動一下身體,依靠在椅背上,“哥哥很寵我,于是就加入青頭派,沒幾年就是響當當的人物。”

“我們那些街頭混混,也就是做些要賬和收保護費的事情,沒有插手幫派的血腥争鬥,更沒有做違法犯罪的事情,我以為那樣的日子就可以過一輩子,直到哥哥某天晚上流着血回來。”

“我被吓壞了,我害怕哥哥哪天出門之後,再也不會回來,所以我讓哥哥不要去幫派,回家來,陪着我。”黃潔眼神飄遠,能看到小時候的自己赤着腳,跟在哥哥身後趕海的日子。他們身影逐漸變大,于是長成一對招人眼球的靓女帥哥。

“哥哥最寵我,我說什麽就是什麽,所以當晚我們就整理積蓄,想要拿着這筆錢出去做生意,原本我們就走成了。”她說到這裏,語氣突然變得怨恨,“是他回來了,他帶來了金錢,權利,地位和欲望,他把哥哥帶走了,于是我和哥哥第一次分開。”

黃潔捂住臉,滾燙的淚水順着她的手心,一直滴落到地面上,形成一個小窪,映照着嚴肅公正的警徽。

“我雖然那時候才五六歲,不懂哥哥和父親在做什麽買賣,但是随着哥哥身邊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兇惡,我知道他身邊很危險,我開始學好,想要引起父親和哥哥的注意,可是父親不喜歡我,并說我不像他的女兒,我是野種。”黃潔語氣悠嘆:“哥哥每次聽到這種話,都會和父親打架,而每次父親都很高興,會交給哥哥更危險的任務。”

小小的黃潔,大大地疑惑:“我甚至懷疑大哥才不是父親的兒子,因為沒有父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

“變故發生在我上初中那年,哥哥身邊來了一個漂亮姐姐。”黃潔永遠記得第一眼見到白愔的樣子,她的子彈穿過父親的額頭,父親倒地身亡,鮮血流滿一地,再也爬不起來,而她躲在灌木叢後,看到白姐姐和一個漂亮的英俊警官站在一起,他們說着什麽,她的笑容很明亮驚豔。

黃潔知道父親死了,但是她很高興,以為這樣就能拉哥哥出那趟渾水。可事實證明,已經染滿鮮血的人,是不可能放下屠刀的。

“白姐姐來到我大哥的身邊,想要幫助我大哥上位,那時候父親剛死,幫派裏面很混亂,經常發生內鬥和死傷,白姐姐就把我帶在身邊,親自教我讀書,并且讓我不要和幫派裏面的人接觸。”黃潔雙手捧臉,眼神裏面亮晶晶的:“我很感謝白姐姐,是她把我泥沼一樣的生活洗淨,帶我走出荊棘。”

“我過後一直在回憶,如果沒有白姐姐,也許我真的會成為幫派女王,過上呼風喚雨的日子,可真的直到這種日子唾手可得的時候,我卻覺得驚恐。”黃潔能夠回憶起,将近十年,哥哥和父親殺人犯法的日子,她過得如何膽戰心驚。對警察的恐懼,幾乎也是那個時候形成的。

“不能當女王的時候,我很向往,可真的可以戴上王冠,我只覺得疲憊。”黃潔剖析自己,一如白姐姐給她講課的時候,讓她先理清楚自己想要什麽,該如何去做,結果會帶來怎樣的後患。她覺得她已經出師了,因為她曾經忘記的回憶,這一刻乍然蘇醒,她才知道,她為什麽那麽防備白姐姐——因為白姐姐是殺害父親的真正兇手。

可她一直沒有告訴哥哥,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甚至連自己都欺騙過去,忘記那段回憶,當做不存在,所以相當于她連自己沒有告訴。

白愔一直細心周到的照顧她,把她當做親妹妹疼愛,黃潔不是感受不到,可神經上的緊張和腦海中的警惕一直沒有消失,她以前找不到答案,現在抽絲剝繭,一切都有源頭。

“白姐姐一直記得我,她殺害父親之後,還給我遞過一顆糖。”黃潔說:“我那時候灰頭土臉,剛從泥潭回來,我以為她會認不出我的真面目,可她後來看我的眼神,我時常覺得觸目驚心。”

黃潔一直從內心愛慕和敬仰白愔,想要成為她那樣的人,可以為自己的人生做主,可她後來擁有哥哥和白姐姐,不用自己出頭露面,就可以得到一切想要的,她以為這種幸福平靜的日子可以直到永遠。

哪知道,哥哥計劃殺死白姐姐。

“為什麽一家人就不能和睦美好的在一起呢?一定要打打殺殺嗎?我真的厭倦了這種日子。”黃潔抱着腦袋,耷拉着眼簾:“我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大哥,我不能再失去白姐姐。”

郝朔華聽到這裏,知道黃潔已經做出決定。

正如她當年目睹父親被殺害,卻選擇緘默不言,黃潔如今做出相同的選擇,她站在白愔身邊,親手将哥哥推入地獄。

“我有游輪監控視頻,如果你們想要查案,可以從賓客入手。”黃潔把一份U盤交給郝朔華,她看着郝朔華,像是期盼,又像是最後的希望:“你能救回白姐姐,是不是?”

郝朔華知道,現在不能答複黃潔,最好模棱兩可,既不承擔責任,也不用刺激到黃潔。

可他還是說:“我盡力而為,而我認為,她一定還沒有死。”

白愔那樣的人,怎麽會輕易死亡呢。

黃潔笑了,狀态整個就輕松了,和郝朔華聊起她被人從船上帶走的事情,“我一開始并不知道大哥的計劃,以為只是簡單的出海,白姐姐稍後也會跟來,可我被急匆匆帶走,身邊跟随大哥的人,卻連白姐姐的影子都見不到,我就知道出事了。”

她是被迷暈帶走的,所以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知道白姐姐葬身大海,她的心情可謂是焦灼難安。

她還沒有向白姐姐道歉,還沒有緩和兩人之間的關系,怎麽能與白姐姐分開?

她之後一步步計劃,讓身邊的保镖的放松警惕,又在好心人的幫助下,開車從邊境逃回來,她覺得她做了回英雄,就算白姐姐和哥哥知道了,也會替她感到高興。

“我想回到金碧輝煌,我知道你們需要我的幫助,我會一直配合你們。”這才是黃潔回來的目的。

她一直沒有插手過大哥的生意,但是大哥如果一定要跟白姐姐對上,那麽她就代替白姐姐,把最後的缺口堵上。

“太好了!”郝朔華沒有想到,黃潔還有這樣的覺悟,如果黃潔自己願意當警方的卧底,那麽他們不管是辦案,還是在接下來的抓捕行動中,都能事半功倍。

“我會讓人和你聯系。”郝朔華和黃潔說了一些注意事項,包括警方的保密協議,以及卧底和上線的聯系方式,為了讓黃潔能更好的掌握金碧輝煌,他甚至找人教會黃潔算賬繳稅。

黃潔看着興奮熱血的郝警官,她覺得警察真可愛。

“聽說你帶回來一個線人?”許晖從梧桐街的剝皮殺人案抽身,知道郝朔華這邊有進展了,過來看看,“是誰,讓你這麽高興?”

“你絕對猜不到!”郝朔華興奮不似作假,也許黃潔單純只想為白愔做點什麽,可她不知道,僅憑她是黃龍的親妹妹這一層身份,她的卧底身份就能坐穩,“三方合作,我現在感覺能上天!你不要耽擱我,我要去辦大案了!”

他興沖沖地拿着黃潔給的地址,再次前往小漁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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