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3章 第 3 章
“這破醫院生意也太好了,半天都找不到車位。”
保欽元怨聲載道朝夏樹走過來。
他的工裝紐扣扣開了一半,一只手扯了扯衣領,另一手提溜着車鑰匙。
“聲音小點,這是醫院。”夏樹擠着眉頭提醒他。
他從易年面前經過,徑直走到夏樹面前:“怎麽樣了?林林呢?”
“陪着傷者在裏面包紮呢。”夏樹眼睛指向治療室。
“被撞的是什麽人啊?人家咋說,有沒有為難你們,會不會訛錢?”
“……”
保欽元才說完這話,夏樹就趕緊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閉嘴。
“別瞎說,那個姐姐通情達理得很,”她瞄了易年一眼,“她,和家屬,都沒有為難的意思。”
保欽元跟了夏樹好幾年,老大一個眼神他就知道其中意味。
他立馬難為情地朝易年撓了撓後腦:“哎喲,小兄弟,你看我這張嘴,也沒個把門,大老粗一個,急傻了,你別介意啊。”
易年沒說話,清寒的眸子泛冷,神色淡淡,不像介懷。
只是自上而下,打量着保欽元的,衣服?
幾秒後,又将視線落在夏樹的腰間,像是也在琢磨着她的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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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樹被盯得心裏發毛。
站了起來。
保欽元沖易年咧了咧嘴,然後湊到治療室門上的玻璃窗口往裏看了一眼,問夏樹:“這還得弄多久啊?”
“不知道,你給我打電話時候才開始的,”聽出保欽元語氣帶着點催促,她問道,“你跟曉齊約的幾點?”
“六點,”保欽元有些忸怩,“但是剛剛她發信息跟我說已經提前下班了。”
夏樹思索片刻:“反正這也沒什麽事了,要不你就先走,別讓人等着急了。”
保欽元就等着夏樹這句話了。
他臉上立刻堆笑:“行,那我跟林林打個招呼就走。”
說完,保欽元輕輕推開治療室的門,小聲将夏林從裏面叫了出來。
“欽元哥,你怎麽也來了?”夏林問。
“跟你姐一起來的,剛剛停車去了,”保欽元說,“你不是過幾天有比賽嘛,我特地來跟你說聲加油,好好比,争取拿冠軍!”
“謝謝欽元哥!”
“行,那你進去吧,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你改天休息的時候回來家裏,我跟你姐給你做好吃的。”
保欽元話才說完,原本拿在易年手裏的網球帽就掉落在了地上。
他似乎有些愣神,沒撿。
保欽元見狀走過去撿起帽子,遞到他面前,順便說:“小兄弟,那我就先走了啊。”
易年并未擡頭,兩秒後才接過帽子。
保欽元往前走了兩步,夏樹叫住了他:“對了,小保,你今晚* 還回來嗎?”
保欽元臉頰有些泛紅:“應該,不回了,不用給我留門。”
夏樹了然,點了點頭:“行,那你開車注意安全。”
保欽元朝她笑笑:“遵命,老大!”
-
夏樹又坐回了先前那個位置。
無意瞥向易年。
易年耷拉着腦袋,重新将網球帽戴了起來,雙手松松搭在一起。
雖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周身似乎彌漫起一陣能令人窒息的極寒氣場。
莫非是因為保欽元說會不會訛錢那一句生氣了?
“那個……”
夏樹坐直後背,雙手放在雙膝上捏了兩下,輕咳一聲,開口試探,“剛剛他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易年緩緩側過頭來,眼底有些發紅。
不像是生氣,倒像是,失落?
應該是夏樹的錯覺。
“什麽話?”
“就是,訛錢,什麽的。”
半晌。
直到有其他病患從兩人旁邊走過,他才說:“我不是那種人。”
語氣沒有分毫溫度。
那股傲然的勁兒又出來了。
他從前就是這樣,任何事都不放在眼裏。
永遠與世無争,永遠平靜如水。
深藏若虛,但只要站在那裏,就是滿身光芒。
兩人沒再說話。
看着易年戴帽子的模樣,夏樹恍了神。
莫名想起十年前,她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個夏天——
正午時分,太陽高懸,熱浪在田間翻滾。
與禾莊村相接的那條縣道,因為修路,車子堵得不能動彈。
那幾年豬肉價格上漲,農村裏很多農戶都搭棚養起了豬,夏樹的父母也不例外。
那天拉飼料的貨車因堵車沒法進村,父親便使喚夏樹去幫忙卸飼料。
夏樹一袋一袋從貨車上将飼料卸下來,再由父親騎着三輪摩托車一趟趟拉回去。
兩噸飼料,聽起來有點吓人,其實也才四十袋。第一趟是父親和她一起搬,只剩下不到三十袋由她獨自卸。
夏樹從小就幹過不少體力活,區區幾十袋飼料根本不在話下。
耐不住炎炎夏日的高溫暴曬,卸下最後一袋飼料,她的雙眼被汗水滲入,刺痛難忍,嘴角也挂着微鹹的汗粒。
離她不遠的縣道邊,有一條小溪,她眯松着一只眼,走到溪邊洗了把臉。
溪水很涼,水柱順着下颌,經過脖頸,流進了衣服裏,胸前被溪水浸濕了一大片,反倒涼快不少。
起身後,她撐開T恤肩膀的布料擦了把臉。
擡眼時,一個坐在豪車後座的少年,意外撞進了她視線。
車子停在對面的縣道上,與她僅僅隔着一條小溪。
車輪上有一個大寫字母B,她看電視劇的時候見過,知道那樣的車很貴。
車裏的少年戴着一頂純白色鴨舌帽,帽檐壓到前額。
黑色的車身,把那一抹白色襯得格外亮眼。
随着眼周水汽蒸騰,視線慢慢聚焦,她才發現少年也正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好看,清冷隽秀,讓人挪不開眼。
他身上渾然天成的貴氣加上豐神俊朗的樣貌,完美得像一件價重連城的展品。
像是電視劇照進了現實,夏樹在原地怔楞了須臾。
忽地。
一陣風吹過來。
夾雜着植物純粹的清香,甘甜、舒暢。
似乎,還帶走了她身上的幾分暑熱。
少年向上揚了些帽檐,沒有挪開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父親從身後叫她,她才匆匆轉身,坐上父親的三輪摩托回家。
回去的路上,少年的那張臉一遍又一遍在她的腦海裏重播。
看上去兩人年紀相仿。
一個坐在豪車後座,有專門的司機為他開車。一個卻坐在三輪摩托車的後兜裏,身下壓着一車飼料。
那一條小溪并不寬。
但夏樹從那時候就知道,她和他的距離不僅僅只是那一條小溪。
——“快快快!易年,給我拍張照!”
易雯溪的聲音把夏樹的思緒拉回現實,夏樹聞聲站了起來,朝她看去。
易雯溪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經被指托固定住,懸在半空,像是在比“耶”,看上去挺有喜感。
易年擡頭看着她。
“神經!”
易雯溪走過去,扯着他的手臂把他拽了起來。
“快點,別磨蹭,拍照留個念,多酷啊。”
易年有些不耐煩,卻還是老老實實掏出手機,幫易雯溪拍了照片,又将拍好的照片亮在她眼前。
易雯溪湊近看了一眼:“可以,拍的不錯。”又挽上夏林的手臂,“幫我和妹妹也拍一張。”
夏林先是一愣,緊接着不太自然地看向了鏡頭。
雙人合照拍完,易雯溪向夏樹招了招手:“夏樹你也來,咱們四個一起拍!”
其實從夏樹見到易雯溪開始,她就挺喜歡這個姐姐。
漂亮大方,熱情又不拘小節。
但怕自己身上的機油沾染到對方名貴的衣服上,夏樹并不想跟易雯溪合照。
她剛要開口拒絕,就聽見易年說:“別鬧了,我不拍!”
“嗯?你确定?”易雯溪語氣帶着威脅,“不配合,那我就給李若爾回信咯,她剛剛發信息問我在哪來着,我還沒回呢。”
李若爾,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但夏樹在腦海裏快速過了一遍,實在沒想起來這人是誰。
易年冷嘆一口氣,語氣捎帶不滿:“易雯溪,你适可而止!”
易雯溪朝他得意地吐了吐舌。
他戳了一下手機,應該是在翻轉攝像頭,然後脫下網球帽,對夏樹說:“來吧。”
夏樹擺着雙手:“不了不了,我就不拍了!”
“那哪行!”
說話間,易雯溪挽着夏林一起來到夏樹面前,拉住了夏樹的胳膊。
她向易年偏了偏頭,“愣着幹嘛,過來啊!”
由不得夏樹再繼續拒絕,易年就站到她旁邊,擡着手機迅速按了幾下快門。
-
當易雯溪再一次提出吃飯時,夏樹沒有拒絕。
她想着也就一頓飯的功夫,應該耽誤不了多長時間,大不了晚上回去加個班。
最主要是,易雯溪的醫藥費沒讓她和夏林出過一分,請人家吃頓飯也是理所應當。
易年開着易雯溪的車,帶着她們去到一個私人會所,新中式的裝潢,整體格調比夏樹來之前想象的要高出很多。
從一進門開始,不斷有服務員叫易年和易雯溪“易總”,想來他們應該是這裏的常客。
他們去到一個景觀落地玻璃包間,四人方桌,易年和易雯溪坐在一邊,夏樹和夏林坐在他們對面。
服務員留下四本菜單,易雯溪讓夏樹和夏林點菜,夏樹坦誠說她們很少在外面餐廳吃飯,不會點菜,吃什麽都行,未打開菜單。
易雯溪說她也沒什麽想吃的,于是點菜的活就落在了易年身上。
“忌口,還和原來一樣嗎?”易年突然問。
聽到“原來”兩個字,夏樹下意識擡頭看向易年。他正垂眸輕翻着菜單,看不見神色。
“你什麽時候關心過我的忌口了?”易雯溪難以置信地看着易年。
易年緩緩擡眼,先看向易雯溪,又将視線逐漸轉移到夏樹身上。
“我說的是她。”
“嗯?”
易雯溪瞬間來了興趣,露出一臉探究的表情,八卦地朝着易年挑了下眉,“你還知道你同學的忌口啊?”
易姐姐顯然是想歪了。
夏樹立馬看向另外一位當事人。
易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繼續翻着菜單,對易雯溪提出的問題似乎毫無在意。
他這冷淡的反應倒是在易雯溪意料之中,她覺得無趣,便将視線慢慢梭到了夏樹身上。
夏樹被看得有點不自在,一時慌亂,順嘴答了易年的問題:“啊,對,忌口,一樣。”
或是感受到了易雯溪的異樣目光,易年重新擡頭,揚着下巴指向夏樹,解釋:“原來她腳瘸了,作為同桌的我,給她打過半個月飯。”
夏樹:“……”
嘴真欠,明明,只是腳崴了而已!
雖然他用的是“瘸”字,但感覺,他的語氣像在邀功請賞。
不過無論如何,易年這句話總歸是堵住了易雯溪的胡思亂想。
菜品陸續上桌,看着如此精致的擺盤,夏樹第一反應竟然是這得補好幾輛車的車漆,或者大修一個發動機,才吃得下來一頓飯。
吃飯期間,易雯溪舉着兩根手指,一直讓易年幫她盛菜。
起初易年言聽計從,但易雯溪對吃食特別挑剔,盛的數量多了或少了,她都要埋怨易年兩句。
倒像是在故意逗他。
最後易年實在沒了耐性,把筷子塞到了易雯溪左手上:“大小姐,您自己來吧,我沒本事伺候。”
夏林心思簡單,沒看出姐弟兩之間的互掐,見易年那樣的反應,她小心詢問:“哥哥,要不然我跟你換個座,我來幫姐姐盛,畢竟是我把她弄傷的。”
易雯溪:“不用不用,讓他來就行。”
易年先是稀松地暼了夏樹一眼,又看向夏林:“好啊!”
夏林換到易雯溪旁邊,易雯溪老實多了。
而易年坐在夏樹旁邊,那種感覺很新奇。
當年同桌而坐的兩人,像是從那時起,就一起越過了時間,來到彼此的二十五歲。
“不合胃口?”易年看着正在出神的夏樹問道。
“啊?沒有。”
易年拿起桌上的公勺,自然地往夏樹碗裏舀了一勺百合黑松露:“也不知道別人怎麽照顧的你,都快瘦成猴了。”
嘲諷的語氣,似乎意有所指。
但他原來就經常說她瘦成猴,所以,夏樹也懶得跟他掰扯。
她在桌下,一只手攥着拳頭,另一只手在繃緊的小臂上捏了捏:“看見沒,硬的!”
好歹幹了好多年的汽修,夏樹的身上只是因骨架小而顯瘦,實則身上有不少緊致的肌肉。
特別是手臂上健康流暢的線條,她極為滿意。
她緩緩向着易年湊過去,用幾乎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脅迫道:“好好吃飯,別多話。”
話音才落,她看見易年耳廓有些泛紅,還滑動了一下喉結。
緊接着,易年淺淡地挑了下唇。
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些什麽。
“哎哎哎,你倆,”易雯溪打斷了二人,“這一桌子的菜可都是招牌,要敘舊之後你倆微信聊也好,約出來聊也好,現在先吃飯!”
顧着跟易年打嘴仗,忽略了對面還坐着易雯溪。
夏樹難為情的對她點了點頭:“好的,易姐姐。”
易年輕咳一聲:“你答應的什麽?吃飯,還是……”
夏樹瞥了眼笑意盈盈的易雯溪,應付的語氣對易年說:“都答應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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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雯溪自來熟,整天樂樂呵呵,心思簡單又不矯情,這也是易年從小就愛跟她玩的原因。
回去的路上,她還一直說夏林如何如何可愛,羞答答的樣子她好喜歡。
“不過,不是我要說你,”易雯溪說,“人家好歹是你同學和同學的妹妹,你也不把人送回去。”
“……”
正好碰上紅燈,易年凝眉看向副駕,略顯無奈:“你搞搞清楚,是我不送她們嗎?”
當時在會所門口,那個陣仗,不知情的人恐怕以為夏樹要動手打人了。
她一直在說夏林傷了易雯溪,易雯溪還要幫她弄到夏林比賽的出入證,已經欠了很多人情,不能再讓易年送她了。
在那推推搡搡半天。
她手上的勁兒還真是不小。
想到這裏,易年情不自禁地彎了唇。
易雯溪突然從車子中控儲物盒上拿起易年的手機,還沒等易年反應過來,就對準他的臉面部解鎖。
“幹嘛?”易年偏頭懶散問道。
“傳照片啊!下午在醫院拍的,我要發個朋友圈。”
“……”易雯溪的操作易年習以為常,他無語地抽了下唇角,只能由着她去。
易雯溪悶頭p圖,幾分鐘後才如釋重負般地說發好了。
她手機放下不超過一分鐘,鈴聲突然響起。
倒吸一口氣:“她這動作也太快了吧!”
易雯溪把手機亮在易年眼前,“李若爾”三個字明晃晃地顯示在屏幕裏。
易年剛想說別接,易雯溪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劃了接聽。
易年:“……”
“對,沒事兒,就小問題而已啦!”
“不用特意來看我!”
“他啊?”
易雯溪看向易年,易年眼神示意她別提他。
“我也不清楚唉,下午他把我送回家我就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那兩個女孩?”
易年暗示的眸色加深。
“額……她兩是做好人好事,特地把我送去醫院的。”
……
易年松了一口氣。
易雯溪是懂他的,知道他不想讓李若爾掌握任何他的消息。
挂了電話,易雯溪長呼了一口氣,抱怨道:“真是的,我那麽實在的一個人,每次都要替你撒謊,累死了。”
易年覺得易雯溪在說廢話,擡了擡眉:“你要是不怕被纏着,下次也可以不撒。”
“……”易雯溪無言以對。
她也知道,李若爾确實難纏,甚至可以說有點煩人。
易家和李家在生意上有往來,李若爾和易年同歲,從上初中時她就開始纏着易年,易年偏偏又不愛搭理一身公主病的她。
她那大小姐脾氣,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
易年身邊的所有人,從親戚到朋友,沒有一個沒被李若爾騷擾過的,人人對她都避之不及。
“不過話說回來,你這同學,和她妹妹,長得都很好看啊,比李若爾好看。”易雯溪說。
易年回憶着那一張與記憶中相差無幾的臉,有些出神。
直到綠燈亮起,後車按喇叭提醒,他才啓動車子。
“嗯。”
他的聲音很輕。
“不過,你能不能別把任何人都拿去跟李若爾比!”沉默兩秒,“能一樣?”
“啊!”易雯溪突然大叫一聲。
“易雯溪!”易年被吓了一跳,“你詐屍啊?”
“我想到了!”
易年深吸一口氣,散漫地瞥着易雯溪:“有話,麻煩一次說完!”
“你看啊,李若爾這麽多年一直纏着你,肯定也是因為你一直沒談女朋友,她覺得自己有機會。所以我在想,如果你有女朋友了,她難說就不纏着你了。”
易年面上神色淡淡,未置可否。
“我看夏樹就挺合适啊!你們是老同學,就省了磨合的時間,而且今天你兩坐一起特別登對,要是你跟她交往,我絕對是支持的。”
此刻的城市上空,暮色四合。
道路兩旁已經亮起了街燈,易年眼前卻晃過剎那的昏暗。
他想起來在醫院裏,他見到的那個人。
那個跟夏樹穿着情侶裝,被她稱作“小寶”的男人。
沉默半晌。
易年捏了捏方向盤:“你能不能換輛好點的車,這個難開死了。”
易雯溪瞥他一眼:“今天出門随手拿的車鑰匙。”
在易雯溪的所有車裏,這輛帕拉梅拉确實是最便宜的。
回想着上一個問題,易雯溪覺察到易年的表情不太尋常,她眉頭一緊:“你不對勁!幹嘛突然岔開話題?”
“平時你見李若爾像見到鬼一樣,而且也沒見過你跟其他女生來往,我以為你對每個女孩子都一個樣呢,但我發現你對你老同學還挺……特別。”
聞言,易年眸色閃動,冷嘲一聲。
“特別嗎?”
白眼狼根本不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