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李宏斷了腿,不是開車出車禍,是走在路上被車給撞了,肋骨還斷了幾根。
純屬飛來橫禍。
秘書給他辦了住院,李宏吊着個腿躺在病床上罵罵咧咧。
桑亦看到人還好好的,沒缺胳膊沒少腿松了口氣。
“我特麽這兩天一定撞了邪,先是那狗日的一夜禦兩女,我今天又撞車,我合理懷疑他在背後裏詛咒我。”
“……”桑亦想了想,“改天我讓看風水的去公司轉一圈,改改運。”
“說得對,等我腿好了,咱們就去拜佛。”
秘書跑完手續,進來道:“李總,我給您找個護工,我跟護工一起今天晚上在這給您陪床。”
“不用你。”李宏擺擺手,“桑亦陪就行。”
桑亦瞥他:“我現在大小也是個經理,我給你陪床?”
“疼的睡不着,晚上得找人聊天。”李宏臉色蒼白地躺在那裏,“生病的人脆弱啊,就得有個親人陪着,不然這孤單寂寞冷的長夜怎麽度過?”
桑亦俯身看着他:“我就說人得生孩子吧,你看看你,現在身邊也沒個人。”
“咋的,有孩子就能來伺候我了?”李宏睨他,“你懂個錘子。”
“我不懂錘子,我也不知道孩子伺候不伺候你。”桑亦啧了一聲,“我就知道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沒人繼承遺産,有個孩子就能繼承了,給你省多少麻煩。”
李宏瞪着他,喉頭動了半天憋出一個字:“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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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亦樂:“滾哪兒去啊,還得給你陪床呢,你那些莺莺燕燕們也沒人過來瞧瞧你。”
李宏閉上眼懶得理他。
秘書小聲道:“亦哥,護工待會兒就過來,你有什麽事兒讓他做就行。”
桑亦跟秘書一起下樓,順便去窗口拿藥。
“嗯,我知道,就斷個腿,給他伺候吃口飯就行,你回去吧,明天你直接去公司就行,他這估摸着得住不少日子,公司裏的事兒得你處理。”
“好,我知道了。”
“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桑亦把人送到大廳門口,然後轉身去坐電梯。
電梯裏人不少,都擠在一處,旁邊那白了一半頭發的老大哥手裏東西拿的太多,被撞灑了一地。
到了樓層,電梯裏人少了一半,老大哥一邊撿東西一邊喊着:“我出,我出……”
桑亦按住電梯,手幫他擋着電梯門,還彎腰将腳邊的一張化驗單子撿起來遞給了他。
“謝謝啊。”老大哥擡起頭道謝,然後往外走。
桑亦蹙了一下眉,突然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老大哥回頭:“嗯?”
桑亦眉頭皺成一團,有些不敢置信:“老板?”
那人也怔了一瞬,仔細掃過桑亦的臉,半晌吶吶:“小樹?”
“走不走?”電梯裏的人急了。
桑亦一步邁出電梯,手還攥着那人,上下打量着他,即便聽到他喊小樹,卻還是覺得自己認錯了人。
老板姓辛,小樹沒問過他名字,但聽人喊過他辛浩。
小樹遇到他那年,老板還沒到三十歲,開家面館,有全款房車,手裏有閑錢,所以嫌燒烤太累不肯幹,每天賣賣面然後就是躺在搖椅上打算搖到死。
長得也還行,不醜,身材不錯,一米八的大高個,偶爾去相個親,請人吃兩頓飯然後不了了之,條件好的嫌他是個開面館的,看不上他。
看上他的,他又看不上人家,就一直拖着,繼續坐在他的搖椅上搖。
現如今這人也不過才三十多歲,頭發白了一半,背脊微微有些佝偻,滿臉風霜。
要不是桑亦對他夠熟悉,人群裏遇見,壓根就認不出來,那個天天嬉笑怒罵的人怎麽就變成這幅鬼樣子了?
桑亦連寒暄都忘了,一把拿過他手裏的化驗單子:“你病了?”
姓名:杭杭,女,十六歲。
“這誰啊?”桑亦愣了愣。
“我女兒。”辛浩說。
“滾蛋,我走了才八年,你哪兒冒出來個十六歲的女兒,你穿越了?”
辛浩笑了笑,沒回答他,只用手用力拍他的肩:“小樹,真是好久沒見,我沒想到竟然還能見到你。”
辛浩的喜悅不是裝的,但桑亦卻笑不出來,滿臉複雜地看着他。
“舊友重逢,你就這個表情?”辛浩又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然後上下打量他一番,“混的怎麽樣,看着還不錯,什麽工作,交五險一金嗎?”
桑亦嘆口氣:“還行,能吃的起飯。”
“那就行。”
“你這到底怎麽回事兒?”桑亦憋不住拍着化驗單,“到底誰病了?”
桑亦一擡眼,正好看到了上面挂着的小牌子,腎內科病房。
“辛浩?”正對着的病房門打開,走出一個穿着質樸面容憔悴的女人,看到桑亦有些忐忑,“出什麽事兒了嗎?”
“沒事兒,遇到個朋友。”辛浩忙道。
“朋友?”女人有些意外,可能沒想到他在這兒能有朋友,然後朝桑亦點了點頭,“你好。”
“你好……”桑亦唇動了動,不知道該怎麽稱呼,看向辛浩,辛浩道,“孩子她媽,姓方,你喊聲姐就行。”
“方姐好,我叫桑亦。”桑亦說話的同時,腦子已經亂成一鍋粥,孩子她媽姓方,辛浩姓辛,閨女姓杭,這是二婚?
已經到了病房外,桑亦自然是要進去看看的。
辛浩帶着他走了進去。
四人病房內,靠近窗戶的那張床上坐着個女孩子,穿着病號服,帶着個毛線帽,臉很白,很漂亮,不,是個非常非常漂亮的小姑娘,看到桑亦過來,彎起眼睛朝他笑。
“這是你桑叔叔。”辛浩介紹。
“叔叔?”桑亦瞪他。
“小桑哥哥好。”杭杭先開了口。
“那你得喊我聲叔。”辛浩在一旁笑了一聲。
杭杭也笑了,笑起來像個白瓷娃娃。
桑亦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姑娘的眉眼與辛浩是很像的,鼻子像她媽,又挺又直,臉型也像她媽,小巧的瓜子臉,她媽媽其實長得也很漂亮,但因為太憔悴加上不打扮所以不太讓人注意。
桑亦朝杭杭笑了笑,聊了幾句後就扯着辛浩出了病房去了醫院門口的一家面館,點了兩碗拉面。
“行了,現在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兒?”
辛浩無奈:“你還跟以前一樣,性子急。”
“我能不急嗎?”桑亦看着他,“你看看你現在……”桑亦将後頭的話又咽了回去。
“給根煙。”辛浩朝他伸了伸手,桑亦掏口袋,沒煙。
桑亦起身出去,到小賣部買了一盒軟中華回來掏了一根給他:“趕緊說。”
辛浩看到那煙:“你這也不用買這麽貴的……”
“抽你的。”桑亦拿起打火機給他點上。
辛浩深深吸了一口後,終于開了口:“我跟方菲是高中同學,十八歲時就偷嘗了禁果,文盲知道禁果是什麽嗎?”辛浩笑着看他。
桑亦聽到熟悉的調侃,忍不住笑了一聲,被揪着的心松了松。
當年他從大山裏出來,拎着個破麻袋到處找活幹,沒人願意要他。
是辛浩把他領了回去。
給他吃給他住還給他蹭煙抽。
辛浩的生活是他最羨慕的,他做夢的時候都夢想着有一天能過辛浩的那種日子,有家小面館,能賺錢,閑着時就搖搖椅。
他以為辛浩會坐着搖椅搖到老,沒想到有一天,這人會變成這樣。
“我們交往了兩個月後,覺得不合适就分開了。”
“然後她就懷孕了?”桑亦問。
“嗯。”辛浩點頭。
“當年她還小,又天天鬧着要減肥,生理周期也不準,等到發現時,已經打不掉了。”
“孩子生了下來,她父母立刻就送了人,她沒見着孩子的面。”
“卧槽。”桑亦忍不住發出一聲由衷的感慨。
辛浩睨他一眼:“那家人不能生孩子,她也得開始新的生活,所以就這樣了,也沒來找過我。”
“就這樣過了幾年,孩子身體突然變的不好起來,三天兩頭跑醫院……後來,那家人就不想管了。”
“把孩子送回來了?”
“不是,就是不管,任由孩子在家裏生病不去醫院看。”
桑亦:“……”
“這事兒最終被方菲知道了,她就去把孩子接了回來,她父母不同意,但她說不能眼睜睜看着孩子死。”
辛浩長長嘆了口氣,深深吸了口煙後,才接着道:“起先她沒找我,覺得這事兒跟我沒關系,但後來實在是負擔不下去了……”
辛浩将煙抽到最後一截實在沒得抽了才按滅在煙灰缸裏。
“這病嚴重嗎?”桑亦問。
“還行,能治,就是孩子受罪,一周要做好幾次透析,那玩意兒成折磨人了……要是換了腎就好了,可腎源不好等,得各個醫院排號,我這跑了好多醫院,排了一年多了,也沒個信兒。”
“錢呢?得不少吧?”
辛浩拿起筷子吃了一筷子面後才回答他:“賣了房子賣了車,店面也盤出去了,勉強能應付,現在就是等腎源,要是有腎源……”
辛浩沒說,但桑亦明白,有了腎源也就意味着得花最大頭的錢了。
“所以,能治是嗎?”桑亦又确定了一遍。
“嗯。”辛浩點頭,“能治,你別挂心。”
桑亦徹底松了口氣:“能治就好,我說你也夠能折騰的,十八歲你就霍霍人家姑娘,我當時還以為你特麽是個純情少男呢。”
辛浩也笑:“誰說不是呢。”
桑亦嘆口氣,盯着他那半白的頭發看。
辛浩随手揉了一把:“沒事兒,就是愁的,天天看孩子那樣,心疼。”
桑亦想說什麽,手機響了,桑亦接起來,那邊劈頭蓋臉一頓罵:“你滾哪兒去了?”
桑亦這才想起還有個斷腿的,忙道:“我馬上回去馬上回去,迷了路沒找着病房。”
“滾你大爺的,老子要撒尿,要尿床上了。”
桑亦挂斷電話,對辛浩道:“我老板,斷了腿,等着我回去伺候他撒尿呢。”
“那你趕緊去。”辛浩忙道,“這工作也不容易,還得給老板陪床。”
桑亦拿手機:“加個微信,留電話。”
兩人互相留了聯系方式後,桑亦又去收銀臺那裏要了個袋子把沒吃的拉面打包。
辛浩笑道:“還這麽節約呢?”
“當然,掙錢不容易啊。”
辛浩看着他,難得笑的愉悅:“你沒變,小樹,還是那樣,挺好。”
“還是以前那個傻逼嗎?”
兩人相視而笑。
桑亦撐着桌子看着他:“哥,當年你天天說好人沒好報,我那時候就想怼你了,現在我跟你說好人會有好報的,真的。”
辛浩可能也想起了那時候的傻逼人生,笑的有些苦澀:“是,好人有好報,借你吉言。”
“行,你把面吃了,別浪費,我回去伺候我老板尿尿,晚些時候再找你。”
看着桑亦離開的背影,辛浩由衷地勾了勾唇,當年的小樹終于長成大樹了,挺好。
……
辛浩回到病房時,方菲拿着單子過來:“費用結清了,你哪兒的錢?借了你朋友的?”
“結清了?”辛浩也一愣。
方菲見狀:“不是你結的?這還預存了五千呢。”
辛浩愣了好一會兒後,拿起手機給桑亦打電話。
桑亦很快接了起來。
辛浩猶豫了幾秒:“你在幾樓,我上去找你。”
辛浩乘電梯上了樓到了VIP病房外,就聽裏面人在那喊着:“桑亦我跟你說,你這個态度,我打算把你給開了。”
“我錯了,我錯了,要不我跪下給你磕一個?”
“滾。”
“我滾了,你別打電話叫我回來。”桑亦朝自己用肥皂洗了三遍的手上吹了口氣,“真的,我這輩子沒給人拿過尿瓶,哪天小穆總知道了……”
“祖宗。”李宏看着他,一瞬間變了臉,情真意切,“我喊你一聲爸爸行嗎?”
“那算了,我沒有遺産。”
李宏語氣溫柔:“滾,謝謝。”
秘書找的護工終于來了,桑亦退出房間,就看辛浩靠在門邊等着他。
桑亦擺擺手:“見笑了。”
辛浩失笑:“能跟老板這種态度的,都是在老板面前混的好的,挺好,你這脾氣,到哪兒也吃得開。”
“是。”桑亦點頭,“我以前在你面前也混挺好。”
辛浩把手裏的單子揚了揚:“你交的?”
“嗯。”桑亦若無其事,“你就當是還你的錢吧,以前在你店裏烤燒烤,水電費租賃費還有稅費都沒給過你……我這種算是白眼狼吧?”說着說着,桑亦自己笑了起來:“你說的對,确實好人沒好報。”
辛浩聞言,眼神有些閃爍,遲疑了好一會兒後才問道:“你現在結婚了嗎?”
“沒呢,我多年輕啊,結什麽婚。”
“那有女……男女朋友了嗎?”
桑亦狐疑地看他一眼,啧了一聲:“老板,你想說什麽啊?”
“我……”辛浩捏着手裏的單子,還是決定說明白,“當年的錢是還了的,你不欠我的。”
桑亦心思一轉:“陸文還的?”
辛浩聽桑亦主動提起陸文,語氣也正常,就松了口氣,說話也坦然起來:“是,都是你走了之後的事兒了。”
“我走之後?”桑亦愣了愣,走了就是走了,與過去一刀兩斷,他從未想過,走了後還會有“之後的事兒”。
桑亦與辛浩一起上了天臺,點了根煙吸了一口。
辛浩看他:“你确定你要聽?過去太久了,其實也沒必要,我就是想說,你不欠我的。”
“哥,我想聽。”桑亦真誠道,“真的想聽。”
辛浩深深看他一眼,嘆了口氣。
“你走後,小瞎子,不,那時候他眼睛已經好了,陸文,就在我那小面館裏你之前住的那個房間裏待着。”
“每天都在那裏,白天幫我端盤子洗碗,晚上就睡在那個小屋裏,他說他要等你,他媽媽每天過去找他,可他不肯走。”
“那年冬天很冷,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閑着沒事兒出去看人放煙花,就看他一個人坐在面館的門口,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身上厚厚的一層雪。”
辛浩過去開了店門,煮了兩碗餃子,兩個孤家寡人面對面坐着,相顧無言。
後來,陸文說:“他不會回來了。”
“我一直以為會是他扔下你,沒想到你先走了。”辛浩看着桑亦,“一個多月吧,他等了你一個多月,後來就跟他媽媽離開了,我後來去收拾那間屋子,在裏面找到了十萬塊錢,他還給我留了字條,說是謝謝我當初對你們的照顧。”
天臺的風帶着股子秋季的寂寥,桑亦夾着煙的手有些發抖,他将煙咬進嘴裏,手插進褲兜,好一會兒後才道:“我沒想過這些。”
辛浩笑了笑:“人與人本來就不同。”
辛浩靠在那裏望着天上的飛鳥:“你什麽都不懂,小傻逼一個,随心随性,他呢,見識過這個世間所有的顏色後突然失去了光明,然後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是他不用眼睛就能看到的綠色,你說這誰能放得下啊。”
桑亦趴在天臺圍欄處,看着醫院裏那顆在秋日依舊泛着綠意的小樹,心裏堵得生疼,連呼吸都艱難起來。
辛浩轉身,拍了拍他的肩:“你們不欠我的,當年的錢你們都已經還清了,今天這錢,等我周轉過來就還你,都不容易,你也不容易,別動不動就挖空心思的對別人好,我還好說,把你當兒子,看不上你這個小傻逼,有些人,受不了的。”
桑亦好半天沒說話。
辛浩站在他旁邊默默抽了根煙。
“那之後呢?”桑亦啞着嗓子問。
“沒有之後了,我再也沒見過他。”辛浩說,“倒是見過他爸爸一次,瘸着腿去我店裏吃面,後來我聽人說,陸文他媽媽确實是發達了,是個很大很大的老總,但他爸一點兒便宜沒敢沾,因為怕了他兒子,說是有一回他兒子要跟他一起死,抱着他從二樓摔了出去……好像就是他偷你們錢你被抓進派出所那次。”
桑亦手猛地一緊,有些畫面刷的一下從眼前劃過,站在派出所接他的人,手臂上裹得的白紗布,以及雲淡風輕的“不小心摔了一跤”都連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