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阿染, 你在看什麽?”
顧鴻飛看出了雲染今天心神不定,也猜測到了是跟她聽到店裏客人談論姜暮聲家裏發生槍擊案的事有關。
“沒什麽。”雲染回避道:“我去後廚幫忙。”
雲染去了後廚,沒想到後廚的廚子和幫手也在說這事。
看到她過來, 紛紛住了口。
香港如今沒人不知道她跟過姜暮聲, 即使每天忙碌于這後廚一隅之地,他們也能從其他地方知曉。
看報紙,聽八卦。
姜暮聲的八卦, 是整個香港中頂稀奇的八卦,比漂亮的港姐又做了哪個富豪的小三更為勁爆, 更吸引人們的眼球。
有一次,雲染還不小心聽到他們在後廚談到姜暮聲一定是将她玩膩了, 才抛棄了她。
雲染當時握緊了拳頭, 努力隐忍, 才沒進去理論。
她到底是離了姜暮聲,她自己選擇的,跟別人無關,別人怎麽想都不重要, 只要顧鴻飛還是待她像從前一樣就好。
平平安安地、不愁吃喝、富裕的中産日子, 是她最想要的。
如今, 她離自己的目标已經無限接近了,只要她堅持住,顧鴻飛對她的愛也堅持住,她就能在不久的将來通往屬于她向往多時的終極幸福之路。
曾經的過往、姜暮聲的狀況, 是生是死,都同她沒有關系。
她不能在這時候犯迷糊, 更不能叫學長看出她有一絲一毫擔心姜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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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已經起疑心了。
她必須管住自己的心。
但心往往是一個人最難管束的東西。
她的心此刻不顧她的勸阻,也要擔心姜暮聲。
念着姜暮聲有沒有中槍?
傷勢如何?
“雲小姐, 醒醒吧。”幫廚鄙夷地提醒了一句。
雲染驚覺自己的手被壁爐燙得發疼。
“雲小姐還是出去幫忙吧,免得在後廚受了傷,惹得少爺最後進來數落我們。”
話裏帶刺,但不算太難聽,至少對于她來說不算太難聽,她很小的時候就聽過幾籮筐比這更難聽、甚至于惡毒的話。
雲染并沒有将這些話放在心上,但難免對顧鴻飛家燒鵝店後廚的人對她有不滿和排斥這件事有些在意。
如果她未來真的做了顧家少奶奶,這些人日後或許會對她客氣許多,但今天這記憶也會在某一天再冒出來。
走這條路,一條路走到黑,她真的就會快樂嗎?
走到水槽邊,雲染将自己被燙傷的手放到涼水下沖洗,簡單浸泡了不到一分鐘,就往外走。
她還沒走出去,那些人又開始議論她了。
“也不知道顧少爺是看中了她什麽。”
“這有什麽不知道的,不是一看就明白的事嗎?當然是那張臉啦!”
“要我說,少爺這就是犯了糊塗,都說娶妻當娶賢,貪圖美色可要不得。”
“要不姜先生怎麽那麽快就把她抛棄了?說明以色侍人是行不通的,這還沒等到色衰,愛就已弛。”
“快可別那麽說,看上一張面皮,也算得上是愛嗎?”
“嫖客會愛□□嗎?”
“她那樣跟□□有什麽分別?”
……
又是□□,真有意思啊。
雲染不願再聽下去,她回到店裏招呼客人,腦子裏忍不住想一個她從前從未思考過的問題。
□□都是自己選擇,歡歡喜喜地去做□□的嗎?
從前她只跟這世間大部分的人一樣覺得□□是自甘堕落,是最下等的職業,如今卻只覺得有些悲涼。
她想起曾經住在九龍城寨時,還未入夜,就能聽見的那些□□的哭聲,她們哭得那樣凄慘,她只是聽着都心驚肉跳。
她聽老豆的話,沒有自甘堕落,絕不做妓,但在別人眼中,她跟□□也已經沒什麽分別了。
或許是真的沒有什麽分別。
她不喜歡顧鴻飛,卻為了安穩的生活一直同他這樣培養感情似的相處着。
她不喜歡姜暮聲,也因種種權衡在他身邊待了近一個月。
她低下頭,右手腕上的翡翠玉镯依舊晶瑩漂亮,那過往的近一個月,好像是為了換這個镯子,她将自己的一半自由賣給了姜暮聲。
離開姜暮聲時,她很決絕,但并不十分有骨氣。
這個翡翠玉镯在她看來,比骨氣重要。
還是根本她以為,她同姜暮聲之間原本就是一場沒有簽訂合約的徹頭徹尾的暧昧交易?
她想這個問題時,又下意識朝玻璃牆外看了一眼,看到一堵人牆。
顧鴻飛擋住了她的視線。
“阿染,我想同你好好聊一聊。”
雲染微微愣了一下,很快換上一副無懈可擊的笑容,說:“好呀,學長你先等我一下,這會兒店裏客人還有點多,等休息時我們再聊。”
“好。”顧鴻飛沒有勉強她。
雲染維持着虛假的一張笑臉,出去繼續招呼店裏的客人。
今天的客人格外地多,似乎已經有人将她在這店裏打工的事散播出去了。
姜暮聲的女友在燒鵝店打工?
不不不,應當是已經被姜暮聲抛棄的前女友在燒鵝店打工?
可即便是被抛棄了,她也是香港人眼中姜暮聲的唯一前女友。
許多香港人将對姜暮聲的好奇投射到她身上,似乎不管多遠都要趕過來看她一眼。
雲染覺得,姜暮聲才是香港最閃亮的一顆星,一顆平時充滿危險性,又遙不可及的星。
而她,現在在燒鵝店上班,誰都可以過來看她一眼。
她好像變成了動物園裏可供觀賞的一只動物,好在客人們對她都還算尊重,至多問一句:“你當真是同姜先生交往過的那位雲小姐嗎?”
事已至此,雲染也不顧及這許多,直接點頭說是。
已經被人當猴看了,生氣也無濟于事,不如多為店裏招攬些生意。
一連好幾天,店裏的燒鵝都早早賣完了,要從別的分店調貨。
一開始顧鴻飛的父母還有些擔心,覺得她這塊跟姜暮聲有關的活招牌太過招搖,容易惹來禍事,後來禁不住兒子的維護,索性也作罷了,只是心裏仍舊擔心着。
每每這時,雲染都會想到一句話。
可憐天下父母心。
她不記得自己親生父母了,一點印象也沒有。
後來她有老豆,現在老豆也沒有了。
她又是一個人。
她又在企圖抓住些什麽。
抓住顧鴻飛,然而這最初的願望已經不似最初那般強烈了,變得有些輕飄。
忙碌了一下午,終于等到關店。
顧鴻飛帶着她去了一家茶餐廳,要了兩杯港式奶茶,還有一份西多士,問她還想要什麽。
“這些就夠了。”雲染甜甜笑答,咬着吸管喝了一口不加糖的奶茶,有些苦。
顧鴻飛問:“不苦嗎?”
雲染笑着說:“還好。”
顧鴻飛拆了一包糖,往自己那杯奶茶裏加。
雲染吃了一小方塊西多士,上面淋了煉乳,她吃着太甜了,甜得有些發膩。
顧鴻飛問:“阿染,不好吃嗎?”
雲染笑着搖頭,不再去吃那西多士了。
“我們換一家店。”
“不用了,學長。”雲染又低頭喝了一口奶茶,“學長不是要跟我好好聊聊嗎?時間不早了,就在這聊聊吧。”
顧鴻飛說:“是要好好聊聊,但飯也要吃好。”
他叫來服務員,問店裏最近可有上什麽新品,最受歡迎的餐食又是什麽,又加點了一份龍蝦意面和幹炒牛河。
雲染臉上堆着笑,心裏納悶地想:學長這是要跟她長聊、深聊嗎?
龍蝦意面和幹炒牛河都上來了,學長給她分裝到小碗裏,自己埋下頭吃,好像全然把要談話的事情抛到了腦後。
雲染卻看出了學長在緊張也是借用食物緩解緊張。
雲染也并不着急,靜靜地等着他開口。
看着眼前的顧鴻飛,她才能勉強不去想遠處不知是何狀況的姜暮聲。
将最後一只龍蝦蝦尾消滅,顧鴻飛終于開口。
“阿染,你是不是很擔心姜暮聲?”
雲染裝作一臉錯愕,“學長怎麽回這麽想?”
“因為……在店裏的時候,我看你總是看向店外,覺得你是在看姜暮聲的手下。”
“不是,我是在看客人,這幾天客人都很多,我估算能不能招待得過來。”
“只是這樣嗎?”
“當然了,不然還能是怎麽樣?”雲染笑問。
“我以為……”
“以為什麽?”
“你已經喜歡上姜暮聲了。”顧鴻飛遲疑地說。
雲染突然就笑不出來了。
顧鴻飛大力握着筷子,緊張地看着她。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禁不住要顫抖的臉部肌肉,“學長別亂想,姜暮聲,我怕他還來不及,怎麽可能喜歡他”
“可是你擔心他。”
雲染心裏一驚,發現一味地說謊是行不通的,只能換個說法,“或許我是有些擔心他,但也只是擔心他,我待在他身邊那些日子,他對我不錯。”
“阿染,你……”
“可是,我并不喜歡他,就算我喜歡他,我也不會跟他,我有選擇的話,絕對不會待在這樣一個危險人物身邊,又是綁架又是槍擊的,我只想過安穩太平的日子。”
顧鴻飛終于從她這番話裏找回些自信。
“阿染,我可以給你這樣的日子。”
“我知道。”
顧鴻飛開心了一陣,送雲染回洋房時又忽然開心不起來了。
雲染覺得自己應該多表達些對他的關心,便問:“學長,你怎麽了?”
“阿染,你說你不喜歡姜暮聲,但是,你也不喜歡我,對嗎?”
“你傾向于選擇我,也完全是不是出于喜歡我的緣故,對嗎?”
雲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也許她擅長察言觀色,揣度人心,但真心到底沒那麽容易裝出來,愛更難。
這一次,她久久地沉默了。
顧鴻飛陪着她在洋房門前沉默了好一陣。
良久,顧鴻飛維持着和煦的笑意對她說:“快進去休息吧。”
可雲染清晰地看見他嘴角在顫抖,趕忙回他說:“學長也快回去休息吧。”
進了門,合上門,雲染心裏又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
好像,她又在不知不覺走進了一個籠子。
是學長以愛為名的牢籠,她忽然有些恐懼,總覺得現在的安穩也是自己出賣了一部分自由換來的。
沒比在姜暮聲身邊好多少,甚至讓她感覺更不自在。
怎麽會有這種感覺?
雲染懷疑自己的記憶出現了某種錯亂,不然怎麽會突然偏向姜暮聲。
*
姜家別墅,姜暮聲躺在自己的床上,自己忍着疼給自己肩膀上的傷口換藥,重新包紮。
雪雨、Alan、還有鄭杭一都等在外面。
“我說,雪雨,你哥哥真是夠奇怪的,我先前以為他不願意下水游泳,永遠包裹得嚴嚴實實,不願同我勾肩搭背,已經夠奇怪了,如今受了槍傷都不讓醫生近身處理,他一個大男人,又不是舊時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我真擔心他自己處理不好,感染了,最後死于非命。”
“杭一哥哥,你不要說這麽晦氣的話。”雪雨皺着眉說。
“好好好,我不說了。”
鄭杭一連着打了三下自己的嘴,破咒似的說了句:“可千萬不要烏鴉嘴啊。”
Alan道:“有這麽容易烏鴉嘴,鄭先生可以去當巫師了。”
她很早就跟在姜先生身邊了,見過姜先生受過更重的傷,陷入昏迷前,叮囑的也是誰也不許碰她,準備好醫療器具,她醒來後,自己給自己處理傷口。
這麽一路走來,姜先生已經算是一個很有經驗的醫生了。
Alan一點也不擔心。
又過了一會兒,房間裏傳出聲音:“進來吧。”
Alan擡手打開門,讓小姐和鄭先生先進去。
“今天感覺如何?”鄭杭一進門就問。
“還不錯。”姜暮聲說。
她的面色蒼白,然而她皮膚本就白得過分,看不太出是因為受傷而蒼白,但她那無什麽血色的薄唇出賣了他。
“雪雨,你看你哥哥還在逞強。”鄭杭一有些氣憤地說:“真是沒見過比你更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的人了。”
“我要是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我早死了。”姜暮聲道。
鄭杭一白了他一眼,看向雪雨,
“這喪氣話可不是我說的啊,是你哥哥自己說的。”
雪雨忽而喊了聲:“哥哥。”
姜暮聲柔聲說:“哥哥沒事。”
“傷口沒發炎吧?”鄭杭一關切地說:“要不你還是讓我看一眼,我就看一眼,确認你沒事就出去。”
“沒事。”姜暮聲不容置喙地說。
鄭杭一說:“我們什麽關系?你還不放心我嗎?我只交往女朋友,對男人的身體可沒興趣。”
“那就更沒有必要看了,回去吧,不然你家那位小姐真要懷疑你對我有什麽特殊感情了。”
這句話仿佛戳到了鄭杭一的底線,他破罐子破摔地道:“行行行,我是不稀罕看,也沒有資格看,也不知道将來誰會有資格看。”
“反正不會是你。”
鄭杭一徹底被氣走了,房間裏只還剩下雪雨和Alan沒離開。
“哥哥,杭一哥哥也是擔心你,你為什麽要這樣說話?”雪雨不解地問。
“不這樣說,他不會放棄。”
“也是。不過哥哥,我也不能看嗎?”
“不能,傷口會吓到你。”
“哥哥……”
姜暮聲有些艱難地擡起手摸摸妹妹的頭,“阿染呢,她這幾天都沒有消息嗎?”
“有的。”雪雨激動地說了一句,但緊接着就沒話了。
“怎麽了?”
雪雨閉緊嘴巴,姜暮聲看向Alan,“Alan你說。”
“雲小姐,雲小姐她……”Alan也是欲言又止。
姜暮聲又問:“阿彪呢?”
“阿彪在外面,那天晚宴他怕姜先生出事,偷偷溜了回來,還沒到家,姜先生就中了槍,他回來後,說要自己守着您,說什麽也不願意再去保護雲小姐。”
“不過姜先生放心,我已經另外安排了一個兄弟去守着雲小姐,沒傳回來什麽不好的消息,雲小姐很好,店裏的生意也很好。”
“很好就好。”姜暮聲慢慢将眼簾垂了下去。
燈光下,他的臉和唇都沒什麽血色,顯得很虛弱。
雪雨看到哥哥眼中掩飾不掉的落寞,第一次覺得強大的哥哥也有脆弱的時候。
“哥哥。”
“怎麽?”姜暮聲擡眼,眼中那抹落寞已經不見。
雪雨眨巴着眼睛道:“哥哥,我忽然很想吃燒鵝。”
姜暮聲愣了一瞬,道:“我也有點想。只是這麽晚了,燒鵝店應當都已經關門了。”
“還沒,哥哥,我已經打聽過了,香港很多家燒鵝店,有幾家是通宵開着的,還有外送,打個電話,就能配送過來。”
“Alan,你去将那張傳單拿過來。”雪雨道。
“好的,小姐。”Alan立刻去了。
姜暮聲無奈地笑了笑。
“你啊。”
“我什麽呀?哥哥。”雪雨追問。
姜暮聲只是看着妹妹微笑,不回答。
雪雨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吃燒鵝!”她必須讓哥哥見上嫂子一面。
Alan很快就将傳單拿了過來,姜暮聲看了一眼,店鋪正是他心裏所想的,顧鴻飛家的燒鵝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