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那朵薔薇雖然被壓在西裝下面, 但姜暮聲将它保護得很好,沒有掉花瓣,也沒有掉葉子。
雲染看着眼前這朵薔薇, 立刻就想到了那天她去送燒鵝在花園處看到的薔薇。
姜暮聲真的為她栽薔薇了。
心潮不受控制地有些澎湃, 然而,她還是沒有接那朵薔薇。
她知道,接了就代表答應姜暮聲回家。
她确實想回去, 也期待着有一個恰到好處的臺階出現。
沒想到姜暮聲忽然出現,親自給她遞臺階。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還是不敢接受。
是因為顧鴻飛嗎?
還是她不想承擔自己選擇帶來的後果。
又或許她期待着姜暮聲跟傳聞中的冷酷修羅一樣, 直接強硬地帶走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把選擇權交由她。
像雪雨那樣被哥哥的愛和保護困住, 沒有自由的人會向往自由。
像她這樣擁有自由又不夠強大的人, 會向往被動, 被動地被姜暮聲帶走,那便不用接受道德上的譴責,對于顧鴻飛的那份歉疚也能少些。
第一次,她如此想做個被動的人, 逃避為自己內心的選擇承擔責任的人。
她意識到這樣的自己有些面目可憎, 但還是無法勇敢遵從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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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看了姜暮聲手上那枝薔薇花一眼, 她抽回留戀,站起身,“姜先生,我去給您打包您要的燒鵝了, 争取讓您早點帶走,我也早點下班。”
姜暮聲望着她, 固執地舉着那朵薔薇。
雲染笑着轉身,去後廚。
就在這時, 一個十七八歲,紮着雙馬尾,看起來跟雲染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大聲哭喊、嚎叫地朝燒鵝店奔來,她身後有兩個敦實但不太高的男人緊追不舍。
“救救我,雲小姐!”
“救救我,雲小姐!”
“救救我!”
即使聽到了自己的姓氏,雲染也只是止住腳步,停下來看了一眼,是不認識的人,多管閑事從來都不是她的辦事宗旨。
她繼續往後廚走。
“雲小姐!求您!我姐姐說你會救我的!”
雲染充耳不聞,繼續走向後廚。
那女孩紅着眼睛,流了滿臉的淚,看雲染并不為自己停留,眼裏的生機漸漸淡了下去。
沒了希望,也沒了力氣,她搖搖欲墜摔倒在地,剛好倒在姜暮聲的兩個保镖面前。
這……
兩個保镖互相看了一眼,追女孩的兩個男人放慢腳步,“真能跑啊,你乖乖跟我們回去,還是我們綁你回去?”
女孩心如死灰,不言不語,只咬着唇無聲流淚。
“她在咬舌自盡!快阻止她!”
女孩嘴角已經滲出鮮紅、刺目的血,那兩個男人急忙上前來制止,兩只又黑又糙的手捏住了女孩的兩腮。
目光惡狠狠:“想死?也得先獲得李老板的同意,像你姐姐那樣。”
女孩突然發狠,一口咬住了男人的手,頃刻間,男人的手也開始流血。
“艹!你姐姐是讓人玩的舞女,我看你也是,在這裏裝什麽清高?”
男人罵罵咧咧招呼了女孩一巴掌,另一個拉住他。
“悠着點,別打壞了,到時候李老板怪罪。”
“真晦氣!”男人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你等着,等李老板把你也玩膩,看我怎麽收拾你。”
女孩吓得怔住,打了個哭嗝。
走投無路,女孩又扯住旁邊的黑衣保镖開始哀求,“救救我,救救我,求你……”
保镖覺得女孩可憐,可也做不了主,他是負責保護姜先生的,可不能為了一個不相識的可憐女孩惹事。
那兩個男人打量兩個黑衣保镖,心裏倒生出了些顧忌,一時間沒敢輕舉妄動。
“你姐姐叫什麽名字?”雲染走到女孩身邊問。
她原本已經回到了後廚,但不知為何,還是忍不住走了出來,聽明白女生的境遇,她想到從前的自己。
無依無靠,被幾個大孩子聯合起來輕易制服,若不是老豆突然出現,多管閑事,她已經被那些糟糕透頂的人輪流侵犯,說不定真會淪落成妓。
女孩看雲染再度返回,眼睛裏又有了光,放開保镖的黑褲腳,轉而用力抓住雲染紅色圍裙後面的天青色旗袍裙角。
正是先前牡丹小姐送她的那一身。
“你姐姐是誰?”雲染蹲下身,又問了一句。
“我姐姐叫陳丹,就是東方歌舞廳很受歡迎的那位牡丹小姐,雲小姐,我姐姐說她認識你,說你會幫我,求你,求你幫幫我。”
雲小姐?兩個追蹤女孩的男人覺得這稱呼有些耳熟,再一看他們現在所在之處,燒鵝店,這不就是那位已經被姜大佬抛棄的女人嘛!
想明白了對方底細,便大膽起來,“雲小姐,我們知道你曾經跟過姜大佬,不想得罪你,可你已經離了姜先生,不是什麽事都是你能管的起的,你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的好。”
“若我偏要管呢?”
“那便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兩個男人摩拳擦掌,打算來硬的,姜暮聲的兩個高大保镖以保護的姿态擋在雲染和女孩面前。
兩個男人忽然硬氣不起來了,對方人高馬大,足足比他們高一個頭,看起來又是練過的,他們肯定打不過。
好漢不吃眼前虧,兩人後退一步,道:“雲小姐,你非要管這閑事,靠這兩個保镖可不成,我們李老板再請十來個保镖,你可就擋不住了,你确定要李老板作對?”
雲染面色嚴肅,不吭聲。
那兩個男人以為自己說動了雲染,繼續道:“曾經跟過姜先生,想來雲小姐也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不要做糊塗事,我們李老板放眼整個香港,也是沒有幾個人敢得罪的。”
“你們看我敢得罪嗎?”一道低沉、帶着幾分喑啞的聲音從燒鵝店裏傳出。
“你又是誰?”兩個男人并不把只聞其聲的人放在眼裏。
姜暮聲撐着金手杖,穩穩地走向店門口,每走一步,金手杖敲擊地面一下,發出沉重有力的聲響。
聽見金屬拐杖敲地的聲音,兩個男人驀地開始慌了,神經敏銳嗅到了危險氣息,膝蓋微微彎曲,仿佛随時準備跪地求饒。
“姜先生。”兩個黑衣保镖恭敬地喚了一聲,往旁邊讓開路。
沒了保镖遮擋,兩個男人看清了被喚“姜先生”,還撐着金手杖的矜貴男人,腿軟了,撲通一聲跪地,頭也重重磕下去。
“姜先生饒命!
“姜先生饒命,我們方才不知道是您!”
姜暮聲拄着金手杖站定,居高臨下地問:“你們老板全名是什麽?”
兩個男人都不敢擡頭,額頭貼着地,眼神交彙,兩兩都慌了神。
不是說姜大佬已經把那位雲小姐玩膩又抛棄了嗎?
怎麽今天在燒鵝店都能讓他們撞見?
難道說根本就不是姜大佬甩掉了雲小姐,而是雲小姐甩掉了姜大佬,姜大佬正在試圖挽回?
眼下這情況,看起來就是這樣了。
兩個男人中定義一個反應得比較快,轉了個方向對雲染磕頭道:“剛才是小的沒有眼力見冒犯雲小姐了,還請雲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們。”
另一個男人也跟着磕頭。
雲染看着糟心,“別對着我磕頭,現在是新時代,已經不是舊社會了,你們給我磕頭,我還怕折我的壽。”
“那就不磕了,但還是請雲小姐原諒我們。”
雲染看向姜暮聲:“你們求我沒用。”
兩個男人充滿畏懼的目光在雲染和姜暮聲身上來回移動。
姜暮聲道:“能獲得雲小姐的諒解,我就原諒你們。”
那兩個男人下意識又要對着雲染磕頭,想到雲染不喜歡,語無倫次地哀求她原諒。
雲染瞪了姜暮聲一眼。
“你們走吧。”雲染道:“以後不要再來打擾這個小妹妹。”
“是!是!謝謝雲小姐今日寬宏大量!”
兩個男人手撐着地站起身,腳底打滑地快速跑走了。
雲染将始終牽着她旗袍裙角的女孩子扶起來,問:“你是牡丹小姐的妹妹,你叫什麽名字。”
“陳虹。”女孩吃痛地答了一聲。
雲染面色不忍:“別說話了,你的舌頭受傷了。”
她善意地打量眼前的女孩,發現女孩跟牡丹小姐美豔眼有六七分相像,但氣質看起來完全不同,陳虹的臉看起來還十分稚嫩,圓圓嫩嫩的,有點像小孩的臉。
雲染讓陳虹在凳子上先坐一會兒,她自己去後廚看了一眼,走出來道:“姜先生要的燒鵝已經打包好了。”
姜暮聲眼神示意保镖自行去搬,保镖會意,立刻去了。
“我要帶陳虹去醫院看看。”雲染道。
“阿染,我送你們去。”
雲染垂下頭,小聲地說:“謝謝姜先生。”
“不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雲染有些錯愕地擡起頭。姜暮聲這話未免也太親昵了些,好像她們的關系已經到了十分親密的程度,可她心裏深知,他們連正式的男女朋友關系都算不上,如今還分開了。
保镖将燒鵝搬到此車後車廂,雲染扶着叫陳虹的女孩跟姜暮聲一起上汽車時,顧鴻飛回來了。
顧鴻飛遠遠看見阿染攙着個他不認識的女孩跟姜暮聲站在一起,立刻着急慌忙地跑過來。
邊跑邊喊:“阿染!”
雲染聽見了,但裝作沒聽見,彎腰上了車,跟陳虹和姜暮聲一起擠在後座,她坐在中間,在心裏默默地跟學長說了句“對不起”。
沒等顧鴻飛跑過來,司機就開車了。
陳虹身上有傷,怕擠着她,她只能盡量往姜暮聲這邊靠。
“抱歉,姜先生,擠到你了。”
“不妨事,我很樂意被你擠。”
姜暮聲這話說得暧昧,陳虹都忍不住往他們這邊瞄了一眼。
姐姐果然沒有判斷錯,原先她覺得雲小姐已經離了姜先生,對找雲小姐幫忙這件事本來也沒抱多少希望,沒想到會在燒鵝店看見傳聞中的姜大佬,雲小姐為她撐腰,姜大佬為雲小姐撐腰。
雲染微紅了臉,“姜先生慎言。”
姜暮聲輕咳一聲,正色道:“阿染,你剛才為什麽不理那位顧少爺?”
“我沒看見。”
“他剛才很大聲地叫你。”姜暮聲微笑。
雲染咬緊唇,不說話,姜暮聲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臉上始終揚着淡淡的微笑。
汽車開到醫院,雲染趕緊攙着陳虹從她那邊下車,逃也似地進了醫院,姜暮聲跟在後面,雲染先前沒來過醫院看過病,不太懂流程,有些懵。
“阿染,這邊。”姜暮聲為她指路。
雲染又微紅着臉道了聲謝,之後就都跟着姜暮聲走了,心裏不可避免地想:姜暮聲對于醫院似乎非常熟悉,是因為經常來醫院嗎?
陳虹跟着醫生去做身體檢查時,雲染終于有機會跟姜暮聲單獨說話。
“姜先生,你的傷……怎麽樣了?”她遲疑地問。
“已經沒事了。”姜暮聲輕描淡寫地說。
雲染卻不信,她目光裏隐隐透出幾分擔憂:“先前姜先生都不用拄着金手杖。”
“你擔心我嗎?阿染。”姜暮聲捕捉重點問。
雲染轉過身去,不看他,也不回答。
姜暮聲在旁側牽住她的手,将那枝薔薇花塞到她手裏。
雲染接下了,右手的幾根手指細細攆着那上面殘餘的體溫。
“阿染!”顧鴻飛的聲音忽然響起。
雲染朝聲音發出的方向看過去,有些驚訝他竟然追來了醫院。
“阿染別怕,我來了!是不是姜暮聲拿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威脅你了,你躲到我身後,我保護你。”
雲染一動不動,“學長,姜先生并沒有威脅我。”
“阿染,別怕,店員已經跟我說了剛才店裏發生的事了,姜暮聲是不是用那個女孩的安危要挾你?”
“不是。”
雲染接連的否認,讓顧鴻飛的信心受挫。
其實他并不傻,也不眼瞎,看得出剛才阿染和姜暮聲兩個人之間的氛圍。
男女間淡淡的、若有似無的暧昧氛圍。
阿染低着頭,攆着姜暮聲遞過來的一枝薔薇花,十足的小女兒情态。
那是阿染從未在他眼前展露的。
可是他不願意相信,不願意相信阿染會喜歡上這一位名震整個香港的姜先生。
“阿染,我會幫你安置那個女孩,你跟我回去。”
雲染愧疚地看着顧鴻飛道:“學長,不行的,李老板你得罪不起。”
她至今都不能忘記那個晚上,顧鴻飛為了保護她免于遭受何老板的魔爪,幾乎被打殘了。
也許她永遠也忘記不了。
害得牡丹小姐的妹妹這樣來奔逃求助于她的李老板,應當也是跟何老板一樣的人物。
也許,只有姜暮聲的威名才能鎮住那些橫行霸道,無法無天的有錢大老板。
這一刻,她竟然覺得姜暮聲比警察更能給她安全感。
細細想來,從被老豆救下起,她就是活在老豆的庇護下,也可以說是活在姜暮聲的庇護下。
她竟然已經在不知不覺地仰仗和依賴了姜暮聲這麽多年。
心裏的抉擇也愈發堅定。
“對不起,學長,我不能跟你回去。”
顧鴻飛飽受打擊,幾乎要站不穩,後退了一步。
他擡手指着姜暮聲道:“阿染,你不跟我回去,是打算繼續跟着姜暮聲嗎?”
雲染說:“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再跟着你,拖累你了,抱歉,學長,我真的無法喜歡上你。也許你現在很喜歡我,将來有一天你累了,喜歡別的女孩了,想娶別的女孩了,我到時候也什麽都不是了,我不想像等待淩遲一樣等待那天的到來。對不起,學長。”
顧鴻飛道:“你覺得我有一天會移情別戀,不再喜歡你,你怎麽确定姜暮聲就不會移情別戀,抛棄你?”
雲染道:“我還沒決定回到姜暮聲身邊。”雲染不看姜暮聲嘴硬道。對方就在現場,她當然不能表現出自己想回到他身邊。
“那你預備怎樣?再找一個比我有權有勢,但又比姜暮聲安全的男人嗎?”
雲染知道學長有些惱羞成怒了,并不同他争辯,苦笑道:“也許吧。”
“對了,學長,我也會盡快從你的洋房搬出去,我想我這些天的工資應該夠租金了,如果不夠的話就請學長多寬限我些時日。”
聞言,顧鴻飛眼睛紅了。
“阿染,你就這麽急着跟我劃清界限嗎?”
姜暮聲在旁邊冷淡地看着,不吭聲。
雲染道:“這也是叔叔阿姨希望的,其實學長比我更明白,叔叔阿姨永遠不能夠真心地接納我,燒鵝店裏其他店員也是,他們都看不上我,覺得我配不上他們的少爺,我也不想一直在這樣的環境生活下去。”
“你可以不用工作,阿染,我養得起你。”
“我不相信有人能養別人一輩子。”
顧鴻飛每說一句,雲染就能立馬接上,仿佛早就已經想好這些拒絕的話,絕無轉圜餘地。
顧鴻飛動了動嘴唇,徹底說不出話了。
雲染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有些不忍,但長痛不如短痛,她相信學長會遇上比她更好也更值得珍惜的女孩,學長配得一段良緣。
至于她這樣利己又虛榮的人,未來究竟會走到哪一步,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既然已經發現了自己并不甘心于過安穩的生活,那麽從今天開始,就把今後的人生當成異常冒險。
顧鴻飛在原地愣了半晌,而後行屍走肉般離開了,短短一段路,撞到了兩個人,雲染有些擔心他自己開車回去會出事。
她央求地看向姜暮聲,“姜先生,你能不能派你的人送學長回去?”
姜暮聲并沒有對此表露什麽不滿,只是說:“在情敵面前傷了作為男人的自尊心,他不太可能接受我的幫助,寧願被車撞死,也不會。”
雲染皺眉看着他,因為他說了不吉利的話有些不快,“你們男人都這麽在意自尊心嗎?”
姜暮聲遲疑了片刻,點頭:“男人大多都好面子,尤其是在喜歡的女人面前。”
“可是學長要是出了事,我會良心不安。”
“不會。”
雲染有些不解地看向姜暮聲。
姜暮聲道:“我是說顧鴻飛不會出事,男人或許會因為女人傷心,但不會傷心到危害自己的性命。”
雲染:“……”
她被說服了,不再糾結。
陳虹做好檢查,醫生出來跟他們說情況,陳虹身體上沒什麽問題,就是咬傷了舌頭,體力快要耗盡,最重的問題是在心理上,可能有什麽心理創傷,建議預約看心理醫生。
姜暮聲道:“我們約看心理醫生,請幫忙預約最有權威的一位心理醫生。”
雲染有些詫異,她還沒開口求他幫忙,他就主動攬下了。
可牡丹小姐的妹妹是來投奔她的,雲染擔心地問:“姜先生,我聽說心理治療似乎比身體上的治療還要貴許多,是嗎?”
“嗯。”
“謝謝,我……”
“不用想着怎麽回報我,阿染,我這個人窮得只剩下錢了,你可以放心地花。”
雲染:“……”
窮得只剩下錢了,這說得是人話嗎?
然而,姜暮聲說這樣的話很合理。
她垂着頭不說話,有些郁悶都是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的人,人跟人的差距怎麽這麽大。
姜暮聲主動牽住她的手,“阿染,你要是實在想報答,就跟我回家吧。”
雲染:“……”
說好的不用想着怎麽回報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