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海面再次濺起一朵極大的水花。
“暮聲!”
鄭杭一大叫, 他覺得暮聲一定是瘋了,才會不顧自己的死活也要跳下去救雲染,在還沒有确定雲染掉下海裏的時候。
“水手!水手呢!”鄭杭一大叫。
游輪上的水手躲在後艙, 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了。
誰也想不到好好的一個郵輪派對會有人落水。
港督說:“游輪上到處都找了, 就是不見塞西亞和雲小姐的身影。”
鄭杭一的心往下一沉:“完了,兩位女士該不會是為暮聲大打出手,然後雙雙墜入海裏了吧?”
他雖然會水, 但是半吊子,沒有信心救人, 跳下去只會添亂,便沒有輕舉妄動。
好在港督有能力, 立刻調配了幾個對塞西亞有意的青年才俊下水救人, 揚言誰要是能将塞西亞救上岸, 就将塞西亞許配給誰。
下一刻,海面上又濺起三朵水花。
三個青年消失在水面。
雲染雖然不會水,但她死死拽着會水的塞西亞的腿,也拖延了很久沒有沉下去, 只是憋氣實在憋得難受。
塞西亞煩死了, 腿用力蹬了半天才甩開雲染。
雲染沒有了可以借以承托她的東西, 開始失重般往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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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覺自己的身體由沉重變得輕飄飄,四面八方壓着她的水卻又億萬噸重。
她看着塞西亞掙脫了她,一點點游上去,離自己越來越遠。
她實在憋不住氣了, 一秒也憋不住了。
她張了口,鹹鹹的海水滿灌進來, 她的身體又由輕飄飄變得笨重,好像肚子裏放入了一個大鉛球。
她無限下墜。
還沒有到底。
海究竟有多深?
有鯊魚嗎?
她會不會被鯊魚吃掉?
雲染閉上眼睛, 她的世界一片幽深的黑。
突然,又出現了彩色。
走馬燈似的,她開始程序式地回顧自己短暫而動蕩的一生。
她在九龍城寨那些小巷子奔逃的不安的日子。
她被老豆從那群大男孩手裏救下,第一次有了家,有了庇護的日子。
也是那個日子開始,姜暮聲以噩夢的形式住進了她心裏。
原來,這麽早。她這麽早就把姜暮聲放在了心裏。
後來,老豆失蹤,她決心把自己托付給學長顧鴻飛,顧鴻飛護不住她,姜暮聲從她的噩夢中走了出來,如天神般降臨,救下了她。
後來,姜暮聲由噩夢變成了驚恐的夢。
再後來,姜暮聲又由驚恐的夢變成虛幻的不真實的美夢。
姜暮聲,三個字構成了她整個少女時期的夢境,也是她将長眠于大海最後保留的夢境。
要是再早一點遇上姜暮聲就好了,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她如是想。
*
游輪上,得知塞西亞和雲染雙雙落水後,再無人有心情繼續玩樂。
悅耳的音樂聲都被港督以吵鬧的罪名判決關閉,幾臺留聲機相機閉音。
游輪上的氣憤一片沉重。
所有人都站在船的圍欄邊等着,等待奇跡發生,等待下水的幾位勇士帶着兩位美麗的女孩重新浮出水面。
最先浮出水面的是借着自己的力量游上來的塞西亞。
“塞西亞!”港督看見自己的女兒,連忙抛出事先準備好的繩子将女兒拉上來。
塞西亞上了岸,虛脫地躺在船板上。
鄭杭一焦急地問:“暮聲和雲染呢?”
塞西亞疲憊虛弱的臉上也多了一絲焦急,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問:“暮聲也下水了嗎?”
港督拿白浴巾包裹住渾身濕透的女兒,不發一言。
塞西亞強撐着站起身,“暮聲不會水,你們怎麽不攔着他!現在怎麽辦?”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大家都只能默默等待,在心裏祈求後來跳下水的幾個青年才俊能夠将雲染和姜暮聲平安帶回來。
鄭杭一守着暮聲的皮鞋,手腕上搭着暮聲的西服,格外迫切地等待着,他無比自責自己沒能拉住暮聲。
如果他拉住了暮聲,那麽最後可能回不來的就只有一個雲染而已。
一定要回來,不管能不能救回雲染,暮聲一定要回來,鄭杭一祈禱。
“看!回來了!”有人激動地喊了一聲。
衆人跟着歡呼,鄭杭一也看到海水裏伸出一只泡得發白的手,手的主人浮出水面。
不是暮聲。
接連又有兩只手浮出水面,依舊不是暮聲。
鄭杭一心焦得咬破了下嘴唇。
有人已經悲觀地下了結論,“看來是找不回來了,明天請人打撈吧。”
“你放屁!”塞西亞裹着白浴巾,牙齒打顫爆了句粗。
“暮聲既然敢下水,就一定能回來,他從來不是沒有把握就亂來的沖動莽夫!”
那人趕忙閉了嘴。
鄭杭一很感激塞西亞這時候能說句充滿希望的話,但他心裏的認知是很悲觀的。
平日裏再理智的人,遇到極端情況,也會失控。
就像今天的暮聲,他都沒拉住。
時間不早了,港督下令返航,塞西亞苦苦央求:“爸爸,再等一等暮聲,要是暮聲真的游了上來,卻沒法上岸,就當真沒命了怎麽辦,請再等一等,爸爸!\"
港督問船上衆人的意見,沒人敢說返航,畢竟那直接意味着跟港督千金對着幹,不如送個順水人情,反正也不需要他們做什麽,只需要待在船上就行,除了無聊點,沒什麽不好。
原本游輪外的圍欄處擠滿了人,但因漸漸喪失了希望,大家都進裏面去休息了,只有塞西亞和鄭杭一還固執地等在外面。
鄭杭一第一次對塞西亞有了除了漂亮的正面好印象。
在他看來,塞西亞至少是真心愛着暮聲的,百分之百真心。
也許是等待太漫長,他想找點話聊。
“塞西亞,雲小姐是你推下去的嗎?”
塞西亞依舊緊盯着大海,沒有扭頭看他,“你憑什麽覺得一定是我推了她,而不是她推了我?”
“我覺得她沒有這樣大的膽量。”
塞西亞:“你只猜對了一半,确實是我推了她,但她也把我拽下去了,我們扯平了!”
鄭杭一說:“這怎麽能扯平,塞西亞你會水,雲染不會!”
“我管她會不會,反正我也被她害得落水了,就是扯平了!”
“如果你不推雲染,暮聲就不會下去!”
塞西亞這下啞口無言了,事情的起始确實在她。
鄭杭一心裏那點對塞西亞的好感又被什麽東西抵消掉了。
極端的愛和極端的恨。
是從小錦衣玉食、沒有生存煩惱的塞西亞才有的殘忍。
天真的殘忍。
“你相信暮聲能活着回來嗎?”鄭杭一問。
“為什麽不?”塞西亞反問,“如果你不相信,你跟我一起站着這裏做什麽?幹脆跟那些人一樣回裏面去休息好了。”
“你說得對。”鄭杭一意識到自己心裏還是對暮聲能平安回來抱有一絲希望的。
可是,他也清楚,這點希望是渺茫的,等到黎明破曉之際,一切希望都會被天光驅散。
暮聲,真的能回來嗎?
兩人就這樣在外面等了一夜,天光大亮,依舊沒有等到姜暮聲,更沒有等到雲染。
他們染了一身的海腥潮氣,再也沒有理由阻止返航。
港督下令返航,游輪回行。
整個游輪上的人心态都變了,心裏都裝着萬種小心思。
姜暮聲真的死了,那姜家最後會落在誰手裏呢?
他們跟姜暮聲達成的合作還作不作數,姜家的新家主最可能是誰?
他們得搶先去結交,且要精準結交才行。
鄭杭一雙目通紅,想的是自己要怎麽告訴雪雨這個壞消息,
*
姜暮聲很小的時候就跟父親學會了游泳,作為姜家的第一個孩子,游泳是在這個殘酷世界存活的必備技能之一。
學會後,她并不曾對外界透漏,尤其是決定以男孩的身份生存後,更加不能參加與水相關的活動,以免暴露身份。
但是今夜,為了救阿染,她還是不顧一切地跳入大海。
在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能為阿染做到這個地步。
找到阿染時,阿染的身體正在下沉,一個散發着幽藍色光芒的水母在阿染身邊晃悠,她加速游了過去,将水母趕開,摟着阿染的腰帶她奮力往上游。
多帶一個已經失去意識的人并不輕松,但對于她來說,能在茫茫夜海中找到阿染已是最大的幸事。
她拼盡全力帶着阿染上岸,右肩傷口牽動,她也咬牙堅持。
終于,她帶着阿染游到了淺水區,可以站立行走了。
正是漲潮的時候,一浪卷着一浪拍向岸邊,要先翻越過她們。
姜暮聲用自己的身體護住阿染。
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海浪,她還有阿染。
海水沖得頭發扒住了阿染的臉,姜暮聲輕輕幫她分開,溫聲說:“阿染,沒事了,我們上岸了。”
她将阿染帶上岸,找了一個相對平坦的地方,讓阿染躺下,然後幫阿染做人工呼吸。
她把雙手放在阿染胸前,做胸外按壓的動作,做到第六次時,阿染口中嗆出了水,她又做了幾次,然後輕輕捏住阿染的兩腮,讓阿染張唇,做兩次人工呼吸。
如此循環了幾組,阿染終于睜開了眼睛。
“姜先生。”雲染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還活着,她擡手去摸姜暮聲的臉,冰涼的,虛幻的。
姜暮聲一動不動,任由她摸。
“阿染,你有好一點嗎?”
雲染好像沒有聽到她說的話,摸着她的臉自顧自說道:“看來我是真的喜歡上姜先生了,臨死想的都是姜先生,死後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姜先生,要是能早點告訴你,我喜歡你就好了。”
阿染喜歡她麽?姜暮聲被自己提取的重點震撼。
她心裏一時掀起驚濤駭浪。她終于聽到了自己想聽的,不知道為何心裏感知到一陣悲傷。
“姜先生,對不起,我不知道我老豆之前綁架了雪雨,并且在沒有查明事實真相的情況下,把所有的錯都怪在你頭上。”雲染迷迷糊糊地忏悔。
她醒了,卻又沒完全醒,她此刻看到的世界是灰蒙蒙的,像黑白電影,很像傳說中人死後能看見的場景。
姜暮聲摸了摸她額頭,“算你命大,沒發燒。”
雲染不相信,難道她還有救嗎?
姜暮聲拉她起來,問她:“能走路嗎?”
雲染搖頭,死了還要走路嗎?不都說阿飄阿飄,人死了應該能飄着走啊,難道人死了都還要分三六九等,分有錢的阿飄和沒錢的阿飄,會飛的阿飄和走路的阿飄?
“我背你。”姜暮聲背對着她蹲下身。
雲染毫不猶豫地伏到姜暮聲背上,做人的時候不能随心所欲,做阿飄了,總不用再瞻前顧後了吧。
姜暮聲完全不知道此時此刻的雲染所思所想有多離譜。
她預備背着這個好不容易失而不複得的人就近找一個住處。
她們上岸的地方十分偏僻,只能先随便找個地方對付一晚,明天再想辦法回去。
夜半,姜暮聲敲響了一戶漁家的門,雲染趴在姜暮聲背上,不停地輕晃着腳,還擡手去碰了一下旁邊晾着的漁網。
好真實的觸感!雲染在內心感嘆。
她又伸手去摸姜暮聲的臉,姜暮聲的脖子,再次确認姜暮聲的确沒有喉結這種東西。
就在這時,門從裏面打開了,一個老婆婆探出頭來,古怪地看着她們。
雲染收回手,奇怪地想,原來做阿飄的體驗這樣真實!
“你們……”老婆婆欲言又止。
姜暮聲忙道:“阿婆,這麽晚打擾您了,我們出了點意外,想借宿一晚,可以付賬。”
老婆婆打量了一下兩人,雖然兩人看起來有些狼狽,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猶豫了一下道:“你們不嫌棄我屋子破就進來住。”
姜暮聲說:“不嫌棄,謝謝您。”
姜暮聲背着雲染進來,問:“阿婆,家裏有熱水嗎?”
“要現燒。”
“麻煩您,我們想洗個澡再休息。”
姜暮聲一只手去摸口袋,發現身上沒有現金,面露一絲尴尬。她的錢包在西服裏,留在游輪上了。
“不用給錢,我去給你們燒水,兩個可憐的女娃娃哦,不曉得被誰害成這樣。”
老婆婆已經轉身去燒水了,但姜暮聲渾身汗毛倒豎,阿婆居然一眼就看出她是女人了,阿染也聽到了吧。
雲染當然也聽到了,不過她以為自己已經是阿飄了,震驚之餘,沒有過多的情緒。
她現在比較關心的是自己死後為什麽一直看見跟姜暮聲有關的東西,她此刻也很想看看塞西亞有沒有跟她一樣變成阿飄。
姜暮聲等了好一會兒,沒有等到背上的阿染問她是否是女人,微微松了一口氣。
也許阿染并沒有聽到。
她緩慢地扭頭看了一眼,雲染見她扭頭,便順勢問:“姜先生,你知道塞西現在亞怎麽樣了嗎?有沒有安全回去,還是跟我一樣溺死了?”
“溺死?”姜暮聲神情錯愕地看着她,“阿染,你并沒有死。”
“什麽?我沒有死嗎?”雲染詫異極了。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是怎麽走馬燈回顧了短暫的一生後,徹底失去意識的。
她怎麽可能沒死?
“阿染,你還活着,我下水将你救上了岸。”
雖然并不想以此在阿染面前邀功,但為了讓阿染相信自己還活着,她還是一五一十将事實告知阿染。
“那塞西亞呢?”
“我只看到你,并未看到塞西亞。”
雖然眼前看到的一切還是灰白的,但雲染已經有點開始相信自己還活着了,她疑惑地問:“姜先生不是不會水嗎?”
姜暮聲遲疑了片刻,還是決定如實回答:“只是對外宣稱。”
“因為需要游泳的場合會暴露姜先生的真實性別嗎?”雲染有些緊張地問。
原先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變成了阿飄,知道姜暮聲其實是女人最多只是震驚,畢竟她死了,一切都跟她無關了。
可是她還沒死,并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姜暮聲:“不止如此,也算是多給自己留道保命符。”
雲染笑了笑:“姜先生活得還真是不容易啊,哦不,或許我應該改口,不能再叫你姜先生了。”
“就叫暮聲吧,你之前在塞西亞面前都這樣叫我。”姜暮聲道。
雲染下意識想反駁那是跟塞西亞叫板,不能輸給塞西亞才叫的,可是她并沒有這麽說,畢竟除了這樣叫,她還能怎麽稱呼姜暮聲呢,總不能叫姜小姐吧?
叫姜小姐肯定不行。
“好吧,暮聲。”雲染不太自然地叫了一聲,然後道:“快放我下來吧,你把我拖上岸已經夠累的了,我不能再讓你受累,你的傷還沒好。”
“我沒事。”
“放我下來,我能自己站着。”雲染不好意思地說:“要不是我以為自己已經是阿飄了,肯定不會直接讓你背。”
姜暮聲聽到“阿飄”兩個字就覺得好笑,慢悠悠将阿染放下來。
“你笑什麽?”雲染不解地問,明明是很嚴肅的事情,“你這樣貿然跳下海救我,不說有暴漏真實身份的危險,要是沒救上我,還把自己的命搭上了,多不值當?”
“沒有不值當,阿染,你忘了,我是個商人,向來不做虧本買賣。”
雲染張了張嘴,終究是沒繼續跟姜暮聲争論,她覺得愧疚和心疼,姜暮聲又不是神,怎麽可能說救她就一定能救她呢。
這次有她命大的成分,當然最大的原因還是姜暮聲不顧一切跳下水救她。
算下來,姜暮聲救過她好多次了。
“謝謝你,暮聲。”雲染誠摯地道。
“嗯。”
“暮聲,我之前跟你說的我喜歡你的話,你……”
“我知道了,你那時還不知我不是男人,而是女人,我不會放在心上,你放心。”
“暮聲……”
“嗯?”姜暮聲微笑着詢問。
雲染被她的笑刺痛了。
她不明白姜暮聲是怎麽預測出她要說的無禮請求,更不明白她怎麽可以答應得這樣輕松,這麽包容她自私的不合理的要求,越發顯得她是個只會索取,不會承擔任何責任的壞女人了。
雲染心裏又難過又憤怒,她想要宣洩情緒,有好多話想對姜暮聲說。
想要她對自己發脾氣,想要她不要對她這麽好,想要她不要這麽輕易地放過她。
如果她真的喜歡她,怎麽能這麽縱容她收回自己的喜歡,說反悔就反悔?
雲染有好多話想要說,可是她不知道從何說起。
阿婆回來了,佝偻着腰,手裏提着一桶熱水,說水已經燒好,夠她們兩個人洗,說着就帶她們去用布簾子搭建的簡易浴室。
“阿婆,讓我來提吧。”姜暮聲道。
阿婆也沒推辭,把那桶水給姜暮聲,“洗澡的地方就在那,你們看到了吧。”
“看到了。”
阿婆又去提另外一桶水過來,雲染也試圖幫忙,又被姜暮聲搶先了。
阿婆笑眯眯問:“你們兩姊妹關系倒是好,姐姐知道照顧妹妹。”
雲染突然很緊張,拉住老婆婆說:“阿婆,他是男人,不是女人,你不要跟別人亂說。”
“好好好,我一個老婆子亂說個什麽勁,有那點閑心不如多去打些魚。”
“謝謝阿婆。”
“沒什麽好謝的,我去給您們拿幹淨衣服,你們一起洗吧,黑燈瞎火也看不見什麽,都是女孩不用害臊。”
“這……”雲染難以想象跟姜暮聲在這樣的環境下一起洗澡。
姜暮聲沒有說話。
很快,老婆婆給她們拿來了幹淨的衣服,“我女兒之前穿過的,不要嫌棄啊,嫌棄我也沒有新的。”
姜暮聲說:“謝謝。”
雲染也跟着道了聲謝。
阿婆擺擺手,又指指屋子靠右的一間房間,“亮着煤油燈那裏,看得見嗎?你們今晚就睡那兒。”
老婆婆說完就回去睡覺了,不再管她們。
姜暮聲道:“阿染,你先洗,我在外面等你。”
“……好。”
雲染沒有客氣,阿婆家似乎很窮,家裏連電燈也不點,她借着月色從水缸中舀了幾瓢冷水進塑膠桶裏,猛一擡頭,才發現這簡陋的浴室也是有燈的,只是光線太暗,不過聊勝于無。
雲染快速洗好,擦幹身體,穿上阿婆給的碎花裙子,寬松的,料子有些粗糙,不過眼下的情況,也挑剔不了這許多。
“我好了。暮聲,你洗吧。”
姜暮聲進去洗澡的時候,雲染就拿着桶在外面洗自己換下來的衣服,她找到了一個裝着洗衣粉的小鐵盒,從裏面倒了些進桶裏,認真搓洗衣服。
院子裏有個壓水井,她把衣服搓洗幹淨後,又去壓清水出來過清,都洗好後,就擰幹,就地晾在院子裏的鐵絲上,有些擔心會不會染上鏽跡,不過也沒得挑了。
更擔心姜暮聲,她是過過苦日子的人,但姜暮聲沒有,在這樣的環境過一晚,不知她過不過得慣。
她盯着簾子,聽着裏面的水聲動靜,水聲沒了時,她背過身去,擡頭看月亮。
“阿染。”姜暮聲出來了,很別扭地叫了她一聲。
她轉過身,看見和她一樣村姑打扮的姜暮聲,沒忍住笑了。
紅色波點的中袖襯衫,看不清是什麽顏色的短褲,姜暮聲微微向前弓着身,故意做出駝背的樣子,無措又局促。
有點像一個迷失方向的可憐女孩子了。
雲染感到心疼。
她走過去,問:“怎麽了?”
姜暮聲說:“沒有裹胸布,我很不習慣。”
雲染愣了一下,随後,她視線不受控制地下移。
“阿染!”
姜暮聲急急喚了她一聲。
她管控住自己的眼睛,安慰姜暮聲道:“別怕,我也沒穿,這裏除了我們,沒別人看見。”
姜暮聲的情緒安定下來,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臉紅了,默契地轉過臉。
雲染拿了姜暮聲換下來的衣服,不容拒絕道:“你救了我一命,我幫你洗衣服報恩。”
“……好。”
這是一樁極其不公平的生意,但姜暮聲居然一口答應了,雲染有些懷疑姜暮聲先前說的那句“我是個商人,向來不會做虧本生意”。
暴露身份還有搭上自己一條命的風險,就換她幫忙洗一次衣服,還不虧嗎?換位思考,雲染覺得姜暮聲虧死了。
全香港,哦不,全天下的商人知道了,都要笑一聲姜暮聲是傻子的程度。
可是,這個人犯傻,是因為她,這麽想,她又無法責怪她傻了。
心思就這樣百轉千回。
她搓洗衣服的時候,姜暮聲也先沒離開去休息,就在一邊看着,等着她。
洗衣粉溶解在沁涼的井水中,她的手卻在搓洗姜暮聲衣物的摩擦過程中越來越熱。
她觸到了姜暮聲的貼身衣物,失去了就會讓姜暮聲沒安全感的裹胸布。
姜暮聲在一旁看着也很煎熬。
終于,雲染叫她幫忙:“暮聲,幫我壓一下井水好嗎?”
“好。”姜暮聲一上手就會。
衣服洗好了,兩人回房睡覺。
狹小陰暗的房間有一股濃濃的灰塵味道,應當是很久沒人住了。
床頭邊的椅子上擺着一盞煤油燈,煤油燈上跳躍的小火苗是這黑暗房間的唯一光亮。
雲染湊過去,覺得這燈裏的油燃燒的味道還挺好聞。
姜暮聲忽然從後面拉她一把,“阿染,小心燒着頭發。”
“剛剛洗了,還沒有完全幹呢。”雲染無畏道。
姜暮聲還是緊緊拉着她,不讓她再過去。
雲染轉過身去看她,“暮聲,你怎麽了?有什麽話想同我講嗎?”
姜暮聲看着她眼睛,煤油燈的火苗在她們的眼睛裏躍動,閃閃火光照亮她們的臉。
姜暮聲什麽也沒說,只是吞咽了下。
雲染不知道為什麽,也跟着她吞咽了下。
兩人在火光中靠近彼此。
雲染心跳變急,她忽然很想吻姜暮聲,她有一種被姜暮聲勾引了的感覺。
不是先前作為男人的姜暮聲,而是作為女人的姜暮聲。
今夜,她第一次看見姜暮聲脆弱柔軟的一面,好像她也有機會保護她了。
唇與唇無限靠近。
映在她們臉上的火苗仿佛也要重合了,歸于一體。
忽然,姜暮聲偏了下頭,兩人頸項相交,雲染只吻到了空氣,但脖子熱熱地貼在一起。
“為什麽?”雲染微微喘着氣問。
姜暮聲也向她發問:“阿染,你知道你現在想要吻的是誰嗎?”
雲染壓着姜暮聲的左肩,将她推到在床。
“我當然知道,我要吻的是作為女人的姜暮聲。”
她話音剛落,就感覺後頸被一只手猛地扣住,壓下去。
一只撲閃着翅膀的小飛蚊停在半空看熱鬧,忽視了煤油燈,翅膀被點着了。
火焰發出“哔啵”一聲響,火光斷層,忽明忽暗。
床上,雲染和姜暮聲也吻得天昏地暗。
她們吻得十分激烈,像打架一樣。
也像野獸出于原始本能的撕扯。
雲染體力終是不敵姜暮聲,落了下風。
被姜暮聲一個翻轉,壓在身下,她也不氣惱,只是認輸,在這間充滿灰塵和煤油燈氣味的屋子裏,伸出雙手緊緊摟着姜暮聲的脖頸,摟着這個不再像天神般無懈可擊的強大,卻令她更加心動的人。
她此刻只有一個念頭。
加深這個吻。
加深,再加深。
把自己完全交由她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