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獵戶失足摔下山崖死了。
伴随着清晨煦光而來的,還有朝長陵和元秋帶來的消息。
村民無一不震驚。
昨晚他們就已經發現三人沒有回來,可村外有妖獸游蕩,誰也不敢冒那個險出去找。
元秋垂着腦袋立在人群裏,慢慢吞吞将他們在山上遇到的事說了。
獵戶被妖獸追趕,怕得失去理智,不聽他和朝長陵勸阻,最後山石垮塌,不幸墜崖。
村民嘆息“怎會如何”,和獵戶交情不錯的人便嚎啕大哭,剩下的不知該說什麽,只讪讪地說是獵戶命數如此。
不幸中的萬幸,獵戶雖然四十好幾,但還未成家,沒有妻兒,是個獨戶。
他死了,沒人會久久牽挂,更不會有人怪責和他同去的兩個人。
“只能等妖獸散了再去山上找他,希望還有個全屍。”
“這喪事也只能等到之後再辦了……”
“獵戶都這麽輕易就死了,我們,我們可怎麽辦啊?”
從悲傷情緒中膨大起來的是更兇猛的恐慌。
朝長陵原本是站在人堆外面的,畢竟獵戶這事與其她來說,不如讓元秋自己去說。
看人群逐漸慌亂,她才上前道:“雖然最後成了這樣,但我也有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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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紛紛轉頭看她。
“那幾張驅魔符是有用的,妖獸受的傷不輕,起碼你們今晚可以睡個好覺。”
“她說的……是、是真的?”
村民們又看元秋,見他點頭才徹底松了口氣。
當今世道是個妖獸勢微的局面,可凡人還是逃不過死死傷傷,許多人都在漫長歲月中輕易夭折,獵戶也并不是村子第一個因妖獸而死的人。
所以就算他的不幸去世是個壞消息,但和朝長陵嘴裏這個好消息一比,也算不上多壞了。
整夜的輾轉難眠讓村民們早就疲憊不止,很快他們就該幹嘛幹嘛去,散了個幹淨。
冬日的早晨格外的冷,寒風混着細雪吹過來,刮得人骨頭縫裏都是涼飕飕的,元秋靠過來,兩手慢慢包住她垂在身側的左手,眼睑往下微垂,聲音化成白氣萦繞在唇邊。
“我果然沒有猜錯。”
朝長陵回過神來問他:“什麽?”
“我剛才和他們說了謊,你聽見了,但你沒有拆穿我。”
“沒有拆穿的必要。”
除非影響到渡劫,否則盡量不幹涉凡人。這是她下山時就決定好的事。
“所以我沒有猜錯,長藤姑娘果然是個溫柔的好人。”
元秋笑了,也不知到底是怎麽把她的話解讀成了這樣,雖然特意去反駁顯得小題大做,但朝長陵還是想說。
“以我的武功,董老二被咬時我其實就可以救他。但我沒那麽做。”
“為什麽?”
為什麽?沒有為什麽,只是感覺不到出手救他的必要。
由此可見,她實在配不上“溫柔”和“好人”這兩個詞。
“長藤姑娘武功既然如此了得,那如果把董老二換成是其他任何人,你也都可以救嗎?”
朝長陵道:“我想的話。”
這話從一個年輕姑娘嘴裏說出來不僅違和,而且十分傲慢,是誰聽了都要發笑的程度。
可元秋沒有,他收斂了笑,像在思考什麽,神色靜如止水。
直到二人身後響起嘎吱嘎吱的腳步聲。
是村長踏雪而來。
他剛才沒在,但已經從村民嘴裏知道了情況,沖朝長陵點頭說了句“辛苦”,然後看向元秋。
“跟我來。”
聲調依舊和藹,但除此之外就沒有更多的話了。
元秋轉身跟上去。
他沒有再看她一眼,所以當他走到前方,忽然轉過身來時,朝長陵不免被那雙有些冷淡又無比漂亮的黑眸吸引了注意。
“你說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救任何人。”他望着她,面無表情地問:“那你救得了我嗎?”
在她回話之前,元秋颀長如玉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遠處的雪景裏。
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
入夜,朝長陵難得躺在榻上睡過去兩個時辰。
修煉到她這個份上,進食都不是必須的,更別說睡眠。
可她莫名覺得疲憊,這種疲倦感不是入定可以消解的,所以選擇睡覺。
她做了個夢,夢裏自己是個絕對中立派的那種道士,雲游天下,四處除害時,偶然碰上一只即将被人扒了皮做成烤串的蛇妖。
蛇妖化成人是個美得驚為天人的青年,青年抓着她的手指,用指尖勾着她的掌心,湊在她耳邊低低地哄騙她。
“只要你救我,以後你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
但最後自己到底救沒救他就不得而知了,畢竟兩個時辰已經到了,她醒了。
醒來以後,只覺得疲倦加重。
夢裏那個蛇妖……雖然臉不一樣,但和元秋實在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他并沒有像蛇妖那樣勾引自己就是了。
走出房門,朝長陵感覺到今早的空氣似乎有些躁動。
遠遠可以瞧見村口的方向擠滿了一圈村民,也不知在看什麽。
她找了個角度走到前頭就聽有人大聲問道:“你們當真是振山門的人?可董老二明明已經死了!”
站在中央的有兩個人,一男一女,身穿仙風道骨的青色長袍,儀态不似常人,在他們腳下,躺着狼狽不堪,可以說是形容凄慘的獵戶。
雖然衣衫破爛,身上一片血糊拉擦的,但還活着,有微弱的鼻息。
“的确,如果不是我們及時路過,這個凡人估計已經曝屍荒野了。”
那男子開口道。
他生得很端正,額門很方,只看臉就讓人覺得是那種負氣仗義的仁人志士,有一股浩然蕩氣在胸中似的。
她身邊的女子年紀稍小一些,靈動的臉上藏不住情緒地露出不滿:“我們替你們把人救回來,你們這是什麽态度?懷疑我們?”
她伸手入懷,将一塊小巧的木牌掏出來給衆人看。
“我們是振山門的弟子,接到消息說這裏有妖獸作亂,特來施救。怎麽樣?現在肯相信我們了吧?”
那木牌上印的宗紋村民們當然看不懂,但既然有信物,那說明眼前二人的确是振山門的修士。
而且他們還把董老二救了回來。
村民們的戒備頓時散了個幹淨,由姍姍來遲的村長恭敬地把二人請進村裏,獵戶也被合夥擡了進來。
“元秋,元秋呢!董老二還活着,快叫他來看看傷!”
“元秋身體又不好,今天只怕起不來了。”村長皺着眉嘆息:“先把董老二擡回自己屋裏去吧。”
兩個修士道:“不妨事,我們已經為他治過胸口的刀傷了,讓他好好躺着修養就行。”
這話聽起來不奇怪,可一下子讓在場衆人愣住。
“你說……刀傷?”好半晌,村長才開口問。
女修士不明所以:“胸口那記刀傷不是差點要了他的命是什麽?我都以為沒救了呢,也不知道他怎麽還能撐着一口氣。”
“是他求生欲望強,否則也撐不到我們來的那個時候。”男修士補充。
村長這回不說話了。
四周也一片寂靜。
剛來的兩個修士不知內情,所以他們不知道,害獵戶差點沒命的不應該是“刀傷”,而是……墜崖才對。
“你們怎麽判斷他是先被刀刺然後才墜崖的?”
朝長陵突然的插話讓衆人想起還有這麽個人在。
“那不然呢?”女修士不喜歡她宛如質疑的口吻:“他顯然是因為被刀刺中才會墜崖,這荒郊野嶺的,誰會特意在他墜崖後給他一刀?”
“那就是你們并沒有依據了。”
“你!”
“好了,汝芸。”男修士攔住那個叫“汝芸”的女修士,沖她道:“是,我們是沒有依據。但這重要嗎?他是這個村子的人,而我們救了他,也算是幫了你們的忙。”
他似乎把朝長陵當成了村裏的人,眉宇間帶着股高傲。
“的确,是不重要。”朝長陵問他:“敢問這位道長的名字?”
“彥自書。”他擡着下巴回答。
朝長陵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沖他一拱手,轉身離去。
“她……師兄!她真沒禮貌!”
“好了好了,你和一個窮鄉僻壤的農女計較什麽?”
身後傳來村民們笑呵呵請二人進屋喝茶的恭維聲,朝長陵走到一處無人的角落,踹了腳樹說:“出來。”
胖鳥靈獸啪叽一聲扇着翅膀掉下來,用胸口蹭着地才好險剎住車。
“那兩個人是你從振山門請來的?”
胖鳥站起來挺胸擡頭,“嘎嘎”點頭,被朝長陵狠狠彈了一記腦門。
“嘎嘎嘎嘎!”痛死了痛死了,幹什麽呀!
“那兩個人不對勁。”
“嘎?”哪裏不對勁?明明就是振山門來的呀!
“我從他們身上感覺不到靈力。”
朝長陵皺眉道。
“那兩個人,或許不是修士。”
“……”胖鳥呆住,猛地蹦起來:“嘎嘎嘎嘎嘎!!”
不會吧!為什麽會這樣!!它又搞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