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小椿菊走後,朝長陵拿起假修士的那張鬼畫符端詳。
運筆飄逸,轉折處過于唐突,顯然是即興發揮。
要是讓他再畫一張一模一樣的,大概是畫不出來的。
師兄送來的那只胖鳥雖然傻,好歹是靈獸,它既然說親眼看見那兩個人從振山門出來,想必不會有假。
看來是有什麽內情,說不定就和上古妖獸有關。
靜觀其變,找機會探探那二人的底吧。
她踩在桌上踮了踮腳,将那張鬼畫符貼在了房梁上。
窗棂正好敞開,從這裏能看見元秋的屋子還點着燈,她瞥了一眼,伸手阖上了窗。
夜半三更,朝長陵被一聲尖叫從入定中喚醒,聽見有人在外頭大喊:“妖獸!妖獸闖進來了!”
她立時下榻推門出去。
寂靜的空氣中流淌着躁動的氣息,因為那一聲喊叫,所有屋子都慌慌張張亮起了燈,被從睡夢中吵醒的村民手足無措。
有人問:“長、長藤姑娘呢?”
“長藤姑娘頂什麽用,咱們現在不是有兩位道長在嗎?”
“對對,快快去請二位道長!”
村民們如夢初醒,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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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長陵逆着恐慌的人群來到村口,果然,之前讓他們加高的圍欄已經垮塌了一半,外面有什麽東西在嘶吼着撞擊搖搖欲墜的木板,似乎下一秒就會闖進來。
她随手撿起兩塊石子,将驅魔符貼在上面。
彥自書和汝芸在這時終于姍姍而遲,看見這場面先是一驚,接着臉就僵了。
旁邊的村民還在喊:“大家別慌,有二位道長在,定會護咱們周全!”
“哥……怎麽辦啊哥?”汝芸青着臉小聲問彥自書,彥自書自己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怎麽會這樣?妖獸不是常年躲在山裏,輕易不會下來的嗎?
“早知如此,咱們應該吃了午飯就走的。”
汝芸後悔不跌,哪裏能想到只是打算白吃白喝幾天卻要把命都搭上。
“別慌,別慌。”彥自書強裝鎮定地抓住她:“萬一是只小妖獸呢,我們不是有武器嗎?”
他摸了摸腰上的匕首。
“可這種東西……”
“試試嘛,不試試怎麽知道!”
他倆還在頭腦風暴,已經吃了一記定心丸的村民躲在後頭開始為他倆加油助威。
“彥道長、汝道長,這妖獸忒猖狂無法,一定要好好治治它!”
“正是正是,二位道長在此,看它們還敢不敢放肆。”
彥自書欲哭無淚,老天爺,他怎麽就這麽倒黴啊!
阻擋妖獸的那排屏障終于垮塌,倒下時掀起一片塵土,衆人幾乎沒有看清是什麽模樣的妖獸,一道黑影就閃電般來到彥自書面前。
唰!
是爪牙割開空氣的聲音。
那一瞬間,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要完了,身體卻還是本能地想要自衛,可區區匕首,在妖獸的爪牙面前就像塊豆腐,輕易就被折斷了刀刃。
真的完了……
彥自書閉上眼,只覺得有一道白光從旁飛來,在面前極快地閃爍了一下,随後響起的是村民們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不知是誰先打破了這一片死寂,顫顫巍巍卻無比激動地說。
“妖、妖獸死了!!”
“真…是真的……妖獸被道長一劍砍成了兩半!”
“天啊,天啊,多謝道長,多謝道長!”
彥自書茫然睜眼,村民們在他腳邊又跪又磕頭,而那只巨大的黑影——妖獸,早已被砍成兩段,皮毛都燒起來。
……什、什麽情況?
他的匕首不是被折斷了嗎?
“哥,你好厲害啊!”汝芸撲上來抱住他的胳膊,兩眼放光:“你什麽時候學會的那種招式?怎麽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呢,剛才都快吓死我了。”
“我……?”彥自書指指自己,又指指妖獸,還是一臉懵:“你說是我把它弄死的?”
“不然呢?”汝芸笑開了花:“該不會你本來就有什麽天資極佳的靈根吧?所以剛才才會覺醒使用了咒訣,嗯,肯定是這樣。”
“真、真的?”他還是不怎麽敢相信,盯着自己的手掌皺眉:“我覺醒了?”
“對啊,不然妖獸是誰打死的?我可什麽也沒幹。”
彥自書找到了自己的匕首,果然,刀刃從根部就斷了。
難道說,剛才情形過于危險,所以在求生欲驅使下,他體內才爆發出了這股隐藏已久的力量?
這樣解釋……似乎說得通。
“沒想到啊……”他從怔愣中回神,喜悅在臉上膨大:“沒想到我彥自書也有出頭的這一天!”
遠處的人群又哭又笑,朝長陵看一眼就收回視線,把另一塊還沒扔出去的石頭放回袖中。
“原來你在這裏。”
聲音自後傳來,她回頭,元秋正背着手看着她笑。
冬日的夜晚很冷,他卻穿得單薄,寬松的白袍外什麽都沒披,不知是被凍的還是因為發熱所致,白淨的臉看上去有些紅,目光也沒那麽清明。
“找我有事?”
朝長陵只能猜他剛才應該沒看見自己出手。
“我只是在想,有兩天沒見到你了。”元秋緩緩道。
“那不是很正常嗎?”
她和他最後一次說話似乎還是在那個下了雪的早上,但所以呢,有什麽必要非得每天見面嗎?
朝長陵不欲再說,越過他往前走時,元秋的身體突然晃了晃,她只好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沒事吧?”
元秋的臉很燙,喘息都化成白霧消散在空氣中,朝長陵看了眼他埋在自己肩上的腦袋,知道這下是走不了了。
“你發了熱就不該從屋裏出來。”她道。
元秋估計是真燒得厲害,隔着幾層布料都能感覺到他額頭上的熱,天寒地凍似乎也消耗了他渾身的力氣,她抓在手裏的胳膊都軟綿綿的。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要輕輕地笑,可惜聲音悶得很。
“我只是在想,如果妖獸闖進來,長藤姑娘應該會在這裏。”
“猜得倒很準,不過我還什麽都沒做。”
“……”元秋喘息着,似乎是沒多少力氣開口了。
“好了,站穩點,我送你回去。”
朝長陵架着他的手臂,元秋胡亂搖了搖頭:“不是那邊……”
不是?
“我要…搬去和那個修士住……”
視野模糊,全身無一不痛,高熱讓喉嚨也沙啞幹澀,他微紅着眼睛,不經意似地往旁瞥了眼朝長陵。
她神色如常,只道:“這樣,那就去他的屋子吧。”
果然…什麽也不問啊……
元秋閉上了眼。
夜空的月将二人的背影拉得很長,元秋不說話了,只剩下細碎又痛苦的喘息時不時在她耳邊響起,她卻在想另一件事。
靜心門有鎮派秘籍,名為靜心訣。正是朝長陵在修煉的心法。
一旦修煉至最高重便可打通六路、堪破人心,但天下沒有這麽好的事,神功是需要代價的。
修煉者一旦放松警惕,相信了別人浮于表面的謊話,就會遭到心法反噬。
所以,朝長陵最常被師尊說的話就是:“絕不可輕信浮于表面之物。”
就算在這個村子不能運轉心法,她也覺得自己做得挺好,沒想到還是栽了一遭。
因為元秋。
她之前聽他說話,一直都是聽了就聽了,內心并不如何動然。
可也許是那天在山崖邊,他濕漉漉的、染着血的眼睛望過來時,成功打破了一些她的警惕,讓她打心底相信了他說的“在争執間失手,把獵戶推下了山崖”。
反噬并不會體現在肉身的痛苦上,而是會直接增加到罪孽裏。
罪孽越深,渡劫越難。
來自心法的反噬是諸多罪孽中最為嚴重的一種,是靜心訣修煉者的大忌。
朝長陵有必須要渡劫、必須要變強的理由,所以她意識到,元秋對自己而言,是個不應該再接觸的人。
她回絕小椿菊也是因為這個。
恐慌的夜晚徹底結束,村民們忘了睡覺,高高興興點起篝火,圍成一圈邊唱邊舞,作為人群的中心,彥自書今晚也欣喜過頭,忘了擺道長架子,和村民們有說有笑。
直到看見元秋和朝長陵,才撥開人群,急急忙忙跑過來。
“怎麽了這是?”
“他發了熱。”朝長陵簡潔說完,彥自書已經擠開她架住元秋的胳膊:“真的,好燙,剛才還好好的,怎麽會這麽嚴重?”
又殷切地問元秋:“你要不要喝點水?屋裏有水,我我我去給你倒吧!”
他攙着人往屋裏走,朝長陵也準備離開,可剛一動腳,遠處的元秋就偏了偏下颌,從彥自書的肩上向她看了過來。
那雙眼睛霧蒙蒙的,糅雜着類似于痛苦的情緒,因為沒有焦距,所以就算回頭,也難以分辨是不是在看她。
“你說只要你想,你就能救任何人。”
“那你救得了我嗎?”
元秋面無表情的臉在腦中浮現,朝長陵平靜地想,她不會再相信這個眼神了。
所以她往後一退,就像察覺不到他的視線一樣,背過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一步也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