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山上的洞窟肯定是不能待了。
眼下驅魔符用盡,一旦妖獸活躍起來,朝長陵很難保證他們兩個都能平安無事。
“趁天沒黑,下山。”
她架起元秋的胳膊,想把他攙起來。
元秋渾身乏力,靠着她輕聲問:“你還是要讓我回去?”
他微微下垂的眼睑看起來有幾分冷淡。
朝長陵沉默兩三息,嘆了口氣:“找個山下的洞窟,碰見妖獸的概率小一點。”
元秋沒有說話,頭頂的黑發是軟的,有些毛茸茸的,在她下颌處像是讨好般地輕輕蹭了蹭。
朝長陵對此毫無察覺,只覺得如今這個狀況,就算攙着他走山路也一定很艱難,還不如自己背快一點:“要不,我背你?”
“我可是個男人。”他含笑瞥着她問:“你背得動嗎?”
這就是笑話了,朝長陵底子穩得很,別說是高自己一個頭的男人,就是一頭妖獸她都能拽着屍體拖回門派。
“你覺得我背不動?”
眼下,她覺得自己被個凡人小瞧:“我一會背着你,但凡摔了一跤,從此往後我不姓……長。如何?”
朝長陵放開他的手臂,上前背對他,不由分說道:“上來。”
朝長陵挺少背過什麽人,畢竟這有點類似于給人當坐騎,反正如今的修真界,沒人敢讓她這麽做。更別提,她背的還是個凡人。
Advertisement
元秋沒有想象中那麽重,到底和上次只用一只手拽住了他整個人有所不同。
即使隔着幾層布料,朝長陵依舊能感覺到背上那具瘦骨嶙峋的軀體,相較他欣長的身形,肉着實少了點。
這凡人有在好好吃飯嗎?
朝長陵不免産生疑惑,也順嘴這樣問了。
元秋的反應是微微湊近,貼在她耳邊喘息似地問:“你猜?”
“……”
看來是沒打算告訴她,她不該問的。
“不要在我耳朵邊上說話,很癢。”她幹脆道,要是讓她分心,沒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妖獸的氣息,他們都得玩完。
“除了癢……你沒有別的感覺嗎?”元秋頓了下問道。
“?”她不解其意:“還能有什麽感覺?”
背上的青年便噗嗤笑出聲來,也不知他受了傷怎麽還有力氣笑,環住她脖頸的手臂微微緊了緊,他若有所思地喃喃:“是嗎,沒有感覺啊。”
朝長陵:……?
穿過山頂到了另一邊,沒看見那兩個假修士,看來他們已經下山回去。
讓她一直覺得不對勁的是,到了這裏,也依舊沒碰到一只妖獸。
剛才也是,她平白無故冒出來給了它們一劍,那些妖獸不算低階小妖,更別說這裏是它們的地盤,為什麽才那麽幾步路就不追了?
難道今天真是老天開眼了不成。
很快,朝長陵下了山,山腳背面有一處小小的洞窟,被茂密的藤蔓枝條遮蓋,她拿劍清出一圈勉強能容二人進入的小口,将元秋放下去。
他發着熱,走到半途的時候意識就已經朦朦胧胧。
剛才還有精神跟她開玩笑(那應該是玩笑吧?)已經算是奇跡。
她又出去撿了點能生火的材,雖說不會治傷,好在還知道凝血消腫的草藥長什麽樣。
往上走一走發現山壁上全是,看來他那身傷是有辦法了。
她去而複返時,元秋已經靠在洞窟裏昏了過去。
他的确生得不錯,是那種越被折磨得遍體鱗傷,越能顯出他的美的長相。
朝長陵拿劍柄将草藥剁碎,腰帶一解開,元秋的衣袍就變得松松垮垮,那一身遍布在皮肉上的鞭痕也暴露在昏暗的火光下。
有些已經結痂,有些還在泛血,極不均勻,他也許根本就沒怎麽管自己這一身傷。就像自暴自棄一樣。
朝長陵手指撚了藥草抹在他胸前的傷口上,動作盡量放輕了,可昏迷中的元秋還是因為吃痛而颦了眉梢。
“…你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她的手指下移,碰到了腹部兩側的肋骨,他的皮膚很薄,不怎麽需要用力摁下去就能摸到,但再薄也不會到這個程度。這是瘦得太過了。
僅從身形上看不大出來,但一脫了衣服就很明顯。
因為疼痛,元秋額上溢出細碎的冷汗,低低的喘息聲時不時從喉嚨深處漏出來,在空氣中化作一縷一縷的白煙。
極快地處理完上身的傷口,朝長陵撐着他的胳膊轉了個面。
讓人驚訝。
本以為前面已經夠慘的,後面居然還要更……
饒是她也不禁開始有了點想法——被折磨成這樣,為什麽不逃?
元秋的後背白玉似的,因為纖瘦,腰線姣好,背脊呈現出了漂亮的蝴蝶骨,如果沒有猙獰地交織着無數鞭痕的話。
背後搗鼓了半天也上好藥,她把衣袍給人重新套上。
恰好這時元秋醒了,應該是痛醒的,虛虛地抓着她,還有點迷糊地把她的手往自己這邊拉。
“痛…好熱……”
“要是不想傷口裂開,你最好別亂動。”朝長陵抽抽嘴角,倒也沒掙開,不輕不重地在他胸前軟肉上掐了掐,評價道:“太瘦了,只怕習武都不夠格。”
元秋一愣,轉而笑起來,似乎是清醒了,不着痕跡地便放開了她的手。
搞完這一通,外頭天色漸暗,好在洞內還有點火光,不至于伸手抓瞎。
她原本坐在離元秋挺遠的位置,一邊擦拭劍柄一邊跟她的愛劍道歉,畢竟這沒什麽工具,想來想去只好拿它來剁藥。
也不知道用封石神劍剁碎的草藥會不會讓傷口好得快點。
這麽想着,元秋不知何時挪到了她身旁,他坐着不說話,朝長陵更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二人一時沉默不語。
直到元秋望着頭頂岩壁忽然開口:“你又救了我一次,為什麽?”
聽着聲音像是徹底清醒了。
朝長陵當然不可能說因為見死不救容易讓罪孽加深。
“你也幫了我不少忙,應該的。”她道。
“那你不問問我嗎?”
“什麽?”
“我這身傷。”
其實沒什麽好問的。朝長陵來這個村子第一天晚上就已經撞見過。
“其實,我不是這個村子的人。”元秋的神色有些看不太清,只聽得出口吻異常平淡:“我不太記得自己之前在哪裏,做什麽。只記得我是被王莽撿回來的。”
“長藤姑娘不知道吧?村長有一個獨子,叫王莽。起初他沒有帶我回村子,只把我關在枯井底下。”
“你是說那座地牢?”
元秋點頭,笑吟吟地道:“我那時騙了你,抱歉。”
沒事,反正她也沒怎麽信。
因為修煉這個心決,朝長陵早已養成了漠然處事的習慣。
元秋恐怕是這千年來難得能騙到她一次的人。
她不得不對這個滿臉友善笑意的凡人提起十二分的戒備,所以就算眼下在聽他說話,她大概都不會再相信了。
從此以往都不會。
“雖然他把我關在那裏整整一年,但……殺他的人不是我。”
元秋低頭望向自己的掌心,他全身上下,唯獨一張臉和手是毫無瑕疵的。為了不叫旁人發現異樣。
“我只記得,有一天我醒來,王莽就已經倒在地上,脖子也被人切開。我事後拿了他的鑰匙出去,找遍整個地下也沒發現人影。”
“所以我想……會不會是偶然路過的妖獸殺了他?我不知道。但反正,我的說辭誰也不會相信,所以……”
“所以村長覺得是你殺了他兒子?”朝長陵問。
元秋點頭:“村長當然不會相信我,董老二沒有,小椿菊也……”
他忽然擡頭看她,一雙眼睛在昏暗的洞窟中閃爍着晦暗的光:“誰也不會信我,那……長藤姑娘你呢?”
“……”
被這樣給予期望,朝長陵難免沉默了下才道。
“既然你說沒有,那想來就是沒有。”
元秋卻似乎将這話當成了“我相信你”的意思。
“你是第一個。”
“什麽?”
“第一個對我這麽說的人。”
這是真心話?還是假話?
朝長陵知道,如果一一去猜測只會變得沒完沒了,所以她決定當做沒聽見。
“等你逃出這個村子就會發現,世上不全是爛人。”她道。
“會對你說這種話的人還有很多,只是你還沒遇見罷了。”
“長藤姑娘也有這樣的人嗎?”
“有。”
師尊、師兄、還有她教導的弟子……雖然不算多麽親密無間,但都是同根而生。
元秋不知想到什麽,轉回臉去,可朝長陵還是一瞬間看見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
“等我逃出這個村子?可我是出不去的。”
“為什麽?”
“……”元秋沖她笑了,又是那種暧昧不清的,絕對不會再回答她任何問題的神情。
火光照在他臉上,襯得他半邊臉熠熠生輝,半邊臉渾濁昏暗,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近在咫尺,但其實根本無法真正觸碰。
真是奇妙的人。
可惜自己無暇顧及,而且對一個早已自暴自棄的人,你又能做得了什麽?
朝長陵收劍入鞘,靜靜地等待黎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