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天際泛起魚肚白時,朝長陵和元秋走出了山腳洞窟。
經歷一夜,他手臂的鞭傷止住血,熱也退了一些,好歹是站得穩了。
以防他摔倒,朝長陵還伸手攙了下他,元秋倒沒拒絕。
“我突然在想……昨夜跟長藤姑娘自顧自地說了許多我自己的事。”
“所以呢?”
“但我還不知道你的事。”
朝長陵只當他這是随口一問,也随口敷衍:“我只是過客,等妖獸群散去就會離開。此生大概不會再見,你沒有必要知道。”
元秋大抵是那種十分識趣的人,彎了彎眉眼不再追問。
雖說是答應他在外頭待了一夜,但村外顯然不适合凡人生存,終究是要回去的。
元秋并不是朝長陵這些年在凡人界見到的第一個正經歷苦難的人,她起初也會猶豫要不要幫他們脫離險境。
可師尊說,就算每一個都去救,你也救不完天下所有人。況且救下之後,你打算如何善後?既然插手紅塵瑣事,更改了凡人的因果命數,你就不得不得對他們負責到底。到了那時,你還能堅持本心,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嗎?
我們越是能改變常理,就越是要放下熱誠之心。
朝長陵并非完全贊同這番話,也不是沒有堅持本心的自信,她只是不想讓自己的渡劫路上生出不确定因素。
元秋說她是個溫柔的好人,朝長陵卻知道自己與這兩個詞十分不配。
她默默看向元秋,察覺到她的視線,元秋眨眨眼,回以她一個無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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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長陵的內心是不會痛的,一個早已對自己自暴自棄的人,似乎沒有讓她出手去救的價值。
她很快移開視線。
“元秋,原來你們在這!”
彥自書跑過來時,正好看見元秋沖朝長陵笑,他在他臉上見過許多像是痛苦、厭惡、譏諷的表情,但從未見過他笑。
他不禁恍神,腳步也慢下來,最後整個人都僵在那裏。
“道長怎麽來了?”
還是元秋客氣地問了一句,他方才回神。
“…是村長發現你們不見了,托我出來找。”他瞥一眼朝長陵,語氣不大好:“但你不是和我們一起上山去的嗎?怎麽會和元秋在一塊?”
朝長陵道:“我原本是在山腳下等你們,結果沒碰到你們,先碰見了元秋。”
這話根本算不上解釋,彥自書還要質問,元秋的身子一晃就要倒下去。
朝長陵發力攙住他,沖彥自書道:“不如先回村子?他還發着熱。”
彥自書這才想起這茬:“對對,趕緊先回去再說。”
朝長陵偏頭,看見元秋垂着腦袋,沖她狡黠般地眨了眨眼睛。
……騙起人來倒是有一手。
一回到村裏,朝長陵就被村長叫去,元秋懶得跟彥自書多說,更沒打算去見村長,徑自回到自己的屋子。
只是沒想到一開門,小椿菊就紅着眼睛坐在屋裏,見了他猛地站起來:“元秋!”
“你來幹什麽?”
他面無表情。
“我……我很擔心你,聽說你和長藤姑娘一夜沒回來,我還以為……”
“還以為我和她一起逃走了?”
小椿菊一僵,像被戳中心事,元秋譏诮地笑了笑。
“如你所願,我回來了。你還有什麽事?”
“…那兩個修士,搶走了我的玉佩。”
她小聲嗫嚅道,今天坐在這哭了一天的原因一半是因為害怕元秋不辭而別,一半是因為玉佩。
“爺爺說……把玉佩給他們,村裏的大夥都能好過,我沒辦法……”
“那你和我說又有什麽用?”
元秋褪下染血的衣袍換了身新的,這才瞥着她笑:“你就乖乖聽你爺爺的話不就好了嗎?那不是你最愛的爺爺嗎?”
“我……”
他慢條斯理往榻上一倒,翻了個身背對她,語氣是止不住的輕蔑:“我只是個什麽也做不了的廢物罷了,你指望我能幫得了你什麽?”
“你別這樣說自己!”
小椿菊忍不住叫出來,可除此之外,她又能做什麽?
無論是元秋,還是那個玉佩……
在她眼淚欲掉不掉時,門外傳來彥自書那谄媚的聲音,像是在叫人開門。
“讓他滾,就說我沒空。”元秋吐出一句。
小椿菊點頭,上前打開門,彥自書正滿臉紅光站在外頭,連對她都客氣起來:“元秋在裏邊嗎?我是來探病的。”
“阿兄他一回來就睡了,你還是不要進去吵他的好。”她現在讨厭死了彥自書,語氣都生硬起來。
“沒事,我放輕聲,吵不醒……”
“不行就是不行,阿兄向來睡得淺,若是吵醒他,你就完蛋了,你想讓阿兄生氣?”
她搬出這套說辭,彥自書才讪讪地道:“我也沒說要硬闖啊,小丫頭片子的,這麽兇作甚。”
“你把這個拿去。”他從懷裏抽出一張潦草淩亂的符紙,反正小椿菊是看不懂的,就聽他說:“這是我特意畫的治愈符,貼在身上,包治百病。”
她不知道怎麽拒絕,只好接過來。
等彥自書走後才回到屋裏,沒等她開口,元秋就道:“扔了。”
“可道長說這包治百病。”她道:“如果是真的……”
“當然是假的了。”元秋偏過腦袋沖她笑:“那種神棍說的話你也信?”
“什麽神棍,彥道長是修士,和神棍不一樣吧?”
元秋懶得和她解釋,轉回頭接着睡覺去了。
*
朝長陵是被村長叫去問昨夜出了什麽事的,她當然不可能說實話,而且元秋那個時點為什麽會在山上,她也無從得知。
好在村長沒多糾纏,大概是因為元秋順利回來了。
她走出屋子,一腳被彥自書攔住去路,擡頭,對方正神色不善地打量她。
“有事?”
“當然有事。”他撇撇嘴道:“你……是不是喜歡元秋?”
朝長陵:……
朝長陵:……?
“你說什麽?”
“我問你,你和元秋是哪種關系?是不是對他有意思?”
彥自書不得不這麽懷疑,畢竟他從沒見元秋那樣對誰笑過,連對他那個妹妹都沒有!
而自己要帶元秋走,首先要得到村長同意,其次元秋最好也同意。
要是半路殺出個什麽深情程咬金壞自己好事,元秋又一心軟不願意跟自己走了,那可怎麽辦?
彥自書喜歡所有漂亮的金銀玉器,寶物和錢財是他一生所求,而元秋是這些東西裏最讓他想要占為己有的玩意兒。
所以,他必須把所有危險的苗頭摁死。
“我只是暫住在這個村裏,和元秋沒什麽關系。”
朝長陵哪裏知道他腦子裏想得這麽多,只覺得這話十分難懂。
“所以你不是農女?怪不得……”怪不得沒有村人的那股傻氣,他道:“那你到底是不是對元秋有那種心思?”
“那種心思?”
“就是,就是……歡喜他,想把他占為己有!”
“為什麽要把他占為己有?”朝長陵不解其意:“有什麽好處嗎?”
“好、好處當然是有的……”彥自書覺得跟這個女人說話很累:“所以你到底有沒有?你是不是喜歡他?”
“喜歡的類別有很多,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種,像母對子,兄弟姊妹……”
“停停停。”
彥自書趕緊攔下她的長篇大論:“你是尼姑還俗?跟廟裏那些禿子怎麽一模一樣,腦袋跟個榆木似的。”
朝長陵:……
她為什麽要被這麽說啊?
“算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裝傻,反正元秋肯定是要跟我走的。你到時候可別攔他。”
他還是覺得不放心,從懷裏抽出符紙,默念幾遍“病痛符,病痛符”,然後大手一揮畫好了“病痛符”,把它扔給朝長陵。
“我上回不是說你那個屋子很危險麽,最近妖獸猖獗,之前那張驅魔符不頂用了,我給你畫了張新的,時刻把它戴在身上。”
朝長陵低頭一看,這符紙的起筆很有些攝魂符的味道,可惜後面一處也沒畫對。
攝魂符貼在身上能使人病痛纏身,最終四肢乏力,神魂不清,悄然無聲地死去。
不過只能用于比自己低階的人和妖,而且随時可以被摘去,聽上去厲害,實際是個雞肋無比的低階符術。
她佯裝看不見彥自書得意的笑容,答:“行。”
于是第二日,朝長陵就“病”倒了。
小椿菊來叫她,她捂着被子,很生硬地咳嗽:“多半是在外頭吹了涼風染了風寒,疲得很,就不吃早飯了。”
本來小姑娘還在介意之前朝長陵拒絕自己的事,聽她這麽一說,又有點擔心起來:“要不,我去叫阿兄來看看你?”
元秋的傷雖然還沒好,熱倒是已經褪下去,哪兒知道長藤姑娘前後腳就又發起熱來了呢。
“不用,你讓我自己躺兩天就行。”
元秋好歹是個大夫,她當然不想他來,朝長陵這般順勢而為,只是為了探彥自書的底。
“那、那好吧。”
小椿菊點點頭,給她倒了杯水才退出屋去。
早飯時,桌上沒出現朝長陵的人影,元秋沒吭聲,本以為他不會在意,誰知要吃完的時候才像是不經意地問了句:“她人呢?”
小椿菊道:“長藤姑娘說她不餓就不吃早飯了……”
她不擅長說謊,元秋一聽就扯起嘴角笑了下。
“實話呢?”
果然瞞不住……
小椿菊認命地低下頭。
“其、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