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自從她“病”倒以後,元秋每日都來。
今早也來了,只是臉和脖子上帶着傷,紅腫着,比淤青還嚴重。
進來也不講話,頭垂着,叫他一聲才有點反應,擡起來看她的眼睛黑黝黝的,沒什麽亮光。
“到底怎麽回事?”朝長陵問。
“沒……”
“你要不想說也無所謂,但總得上藥吧。”
元秋這才木然道:“習慣了這些小傷,總會忘記。”
其實早在元秋進來之前,朝長陵就托小椿菊去叫彥自書一會兒過來說話,她想着是時候能探出一點底,可元秋如果也在場會很不方便。
可一看他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默默給自己上藥的背影,朝長陵想了想,到底沒趕他出去。
只道:“等會兒不管我說什麽你都別出聲。”
不出多時,彥自書就來了。
聽小椿菊說,他這幾天在村裏十分肆意妄為。
之前說好不殺的老黃牛,被他強迫着宰了,好幾個村民哭着求也沒用。
還說自己即将離開村落,但這大雪紛飛的,路不好走,要村民出錢給他蓋一輛氣派的馬車。
那馬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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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村裏雖然沒有馬,但有幾頭拉貨的驢。也被彥自書提前征用。
這下耕地和趕集的工具都沒了,村子以後的日子只怕會十分難過。
而且大多數村民根本沒法幹活,天天在那兒鋸木頭、蓋馬車,連小椿菊都被使喚去搬東西。
她越說越氣,可誰都知道無可奈何,誰讓他們欠了彥自書一個巨大的恩情呢。
“希望他趕緊走,我的玉佩就當送瘟神了。”
朝長陵确實沒想到這個假修士膨脹得這麽快,捧殺歸捧殺,常人也需要好些天才能重建自信,但彥自書好像沒有這個過程。
本以為還要多費些時間,看來是不用了。
“你找我什麽事啊?”
彥自書一踏進屋,朝長陵就感覺到他變了。
原本那雙時刻品鑒着對方,準備按碟下菜的眼神變得對一切都不屑一顧起來。
腳步不再放輕,聲音擡高不少。
進屋時,連門都沒敲。
“彥道長來了。”朝長陵捂在被子裏,咳嗽兩聲道:“上回你給的驅魔符,我一直戴在身上,可不知為什麽,還是生了病,而且這病越來越不好。能不能請道長幫我瞧瞧,這屋裏是不是有什麽古怪?”
大概是頭一回從她嘴裏聽到這麽長的句子,又或許是頭一回聽到她說“請”這個字,反正不管哪一樣都不尋常,元秋扭頭看她一眼,好在還記得她的囑咐,沒出聲,只是抿唇翹了下嘴角,似乎想笑。
朝長陵:……
有那麽奇怪嗎?
彥自書也發現元秋在屋裏,但他現在可不打算再自降身份讨好他,遂沖他挑眉,可惜人家根本沒在看他。
“來不及了,你這屋子的邪氣太濃了。”彥自書盯着房梁道:“這樣吧,你把我給的符時刻貼在身上,我再替你驅一驅邪氣,你就安心養病,問題應當不大。”
朝長陵連聲道謝,又問:“聽說道長出身振山門,也不知是哪位真君底下的高徒?待我病好,定為道長和道長的師尊供奉香火。”
“你這心意倒是值得嘉獎,”他得意至極,“我師尊他老人家稱號玄紫,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實不相瞞,我也想同道長一樣,拜入仙門,四處除妖。”朝長陵佯裝豔羨地問:“道長看我可有資質?”
“不行不行。”彥自書狂搖了幾個頭:“不用測我也看得出來,你五靈根皆是廢根,要想步入仙途,只怕比登天還難。區區凡人,還是盡早認命吧。”
朝長陵嘆氣:“原是如此,是我癡心妄想了。多謝道長。”
彥自書懶得搭理這個白日做夢的凡人,最後又看了眼元秋才甩袖離去。
“長藤姑娘對人原來還有那麽禮貌的時候。”元秋噗嗤笑起來。
朝長陵不知道他在笑什麽,她覺得自己以前也挺有禮貌。
“不過我還不知道,原來你想拜入仙門。”他道。
“習武者,時刻追求更高的境界。”朝長陵從被子裏起身:“可惜凡人之軀,再強終究也有極限。”
“我倒覺得你本就比他強。”
“這是高看我了。”
“是真的。”元秋停下上藥的手,眼睛又深又黑:“他不行。只有你,只有你才可以。”
“你是指什……”
一句話沒說完,小椿菊從外頭推門而入:“長藤,你有沒有看見元……”
她本想說“有沒有看見元秋”,進來才發現她找的人就在屋裏。
“阿兄!我就說怎麽上午沒見到你,原來你……你的臉怎麽了?是誰打的?”她差點沒跳起來。
與她的驚愕相反,元秋格外平靜,是一副根本沒打算開口的表情。
小椿菊又急又怕,慢吞吞看了眼朝長陵,走過去拉元秋:“我們出去說,好不好?”
出去時,元秋似乎忘了帶上門,朝長陵耳力又不錯,就算隔着一道門也能聽見他們的對話。
小椿菊問:“你既然不願意讓長藤聽見,那就出來說,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是不是那個姓彥的道長打的?”
“是。”
“為什麽?他怎麽敢打你!”
“或許這村子就是會吸引那樣的人?不過我也只是罵了他幾句。”元秋似乎無所謂地笑了聲。
“他太過分了……”
後面的話随着朝長陵漸漸陷入深思而聽不大清楚了。
當彥自書說出根本不存在于修真界的稱號時,她基本就已經确定。
他不是振山門的弟子,或許和振山門一點關系也沒有。胖鳥看着他從門內走出來,恐怕也只是裝腔作勢。
振山門內部,應當出了什麽大事。
等到門外的聲音停止,元秋端着一副棋盤并兩副黑白棋子走進來。
“這是小椿菊給的。你整日躺着未免太無聊,不如和我下下棋?”他對他們說了什麽只字不提。
朝長陵回過神問他:“你還會對弈?”
這人可真是深藏不露,之前說自己并不是村裏人,該不會其實是城裏的什麽貴少爺吧?
元秋将桌案搬到她榻邊,擺好棋盤:“長藤姑娘會下嗎?”
“只懂些規則。”
朝長陵在門派的生活不是修煉就是看別人修煉,她師尊和師兄倒是常常什麽也不做,對着棋盤就是一整日。
她略略看過幾回,擔心自己會像他們一樣玩物喪志,再也沒關注過。
沒想到到了凡人界還能有下棋的時候。
“可惜了,長藤姑娘明明長着一張很懂棋術的臉。”
“…你這是誇我?”
“當然了。”他笑。
規則無非就是那些,黑先白後,無氣被吃,無氣點禁落子。
元秋簡單說完,朝長陵也有點回憶起來,他沖她一伸手,道了聲“請”,她便執起黑子。
寂靜的屋內一時只有清脆的落子聲。元秋下棋的時候是嚴肅而認真的,垂着眼皮看棋盤的樣子和平時不大一樣。
朝長陵皺着眉也挺嚴肅,可惜此嚴肅非彼嚴肅,良久過後,她放下棋子:“我輸了。”
“已經很好了,畢竟你之前從未下過。”
“安慰我就不必了,是我技不如人。”她開始覺得師尊師兄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在玩樂,對弈确實有點像修煉,她問:“你覺得我哪一步下得不好?”
元秋便笑:“你很想贏,所以有時候操之過急。而且,開始前我示範過可以這麽下的地方,你一旦遇上也只會學着我那樣下。太按班就部反而會錯失良機。”
師兄似乎也這麽說過她。
說她太過死板,思想局限,有些事情偶爾偏離軌跡去做反而收獲會更大,畢竟修仙者,最重要的是機緣和能夠得到機緣的膽魄。
朝長陵當時只覺得他在給自己的修煉偷懶找借口,聽了也當沒聽。
“……原來如此,我對你倒是有些改觀。”她盯着白子多過黑子的棋盤吐出一句。
元秋那張漂亮的臉上傷痕累累,不,他本就瀕臨死亡,像冬天被厚雪覆蓋的野花,再怎麽将雪替它鏟開,也改變不了它終會泯滅在這個冬日的命運。
她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
“也許我得收回之前的話。”
“什麽?”
“我說,那兩個假修士可以救你出去。”她道:“看來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但,除此之外,還能怎麽辦?
朝長陵盯着眼前奄奄一息的野花,陷入深思。
*
彥自書的馬車快要造好了,而他也早就等不及了。
這幾日整出這麽多花樣,無非就是想試探這些村人的下限,然後發現,這幫人果然愚昧軟弱,讓幹什麽就幹什麽,根本沒有底線!
那他還顧及什麽?
于是他找上村長,不和他多寒暄,直接開口道:“答應我最後一個要求,你們的恩情也算還清了。”
“我要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