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夜色漸深。

小椿菊找上朝長陵時,她正盤腿而坐,聚精會神盯着眼前的棋盤。

那棋盤白子占了多數,是黑子的慘敗。

“長藤,你有沒有看見我阿兄?”

“元秋?”朝長陵的視線還落在棋局裏:“午後就沒見過了。”

小椿菊幾乎是瞬間臉色發白:“果然……爺爺說,彥道長上午時找他讨要阿兄,爺爺沒答應,本以為這事就完了……”

結果,直到深夜她都沒見到元秋的人,一問村人才知道,彥自書兄妹下午就乘着馬車離開了村落。

“他一定是把阿兄也一塊帶走了。”

小椿菊心亂如麻,帶上哭腔。

朝長陵從棋盤擡起頭:“你為何慌張?以他如今的境地,只要能離開這個村子就算好運。不管帶他走的人是誰。”

小椿菊腳步一頓,神情有些僵硬。

她當然知道,長藤說得沒有錯。

元秋只要能離開,不管用什麽辦法,都比留在這裏強。

可是……

“可是比起讓他獲救,你更想要的是不和他分開,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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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長陵的語氣格外平靜,聽不出這是怪責還是譏諷。

小椿菊卻猶如被戳中要害,好半天才辯解道:“我沒有……我……”

後面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梗多面肥txt+V 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自從她無意間看見了元秋是如何被那些人折磨的,她就和他提起過:“我帶你逃出去”。

那時,他倒在榻上,一邊流淚一邊冷笑,眼神空洞而絕望:“誰也救不了我。你也不行。”

五年來,無論她如何哀求,他從來沒有松過口。

如果身為家人的自己都不行,又有誰可以呢?也許誰都不可以。

能救他的,只有自己。

小椿菊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當她得知兩個修士和元秋從村內消失不見時,心裏的冀望就像被無情掐滅了一樣。

她不能想象,救元秋的不是自己,更不能想象,以後再也沒法見到他。

“…你憑什麽這麽說我?”她抿着唇問朝長陵:“你又了解我的什麽?”

朝長陵的确不了解凡人,也沒有依據,靠的不過是修煉靜心訣以來練成的直覺。

“他們走了多久了?”她移開棋盤,下榻穿上鞋。

“至、至少也有四個時辰了……”

看來彥自書的動作比她預料得還要快點。

朝長陵攜上長劍便要出門,小椿菊不甘心地在後頭追問:“你……你是要去帶阿兄回來嗎?你不是說,不管是誰帶他走,都比留在村裏好嗎?”

朝長陵停下腳步,回頭道:“我之前的确是這麽想的。”

那現在呢?

沒等她将這話問出口,朝長陵的背影就已經遠去。

*

汝芸幾乎以為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不然面前這幾乎遮住半邊天的龐然大物……怎麽會真實存在于這個世間?

它的雙眼猩紅可怖,粗重的鼻息甚至蓋過了風聲,一動,腳下的土地就微微顫動,只需一個前爪,就能将她碾得粉身碎骨。

汝芸幾乎沒法起身,只能踢着腳,抖着身子往後退:“哥……哥……”

彥自書當然也看見了。

他比汝芸了解妖獸得多,可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巨物。只知道一點——如果他們再不跑,就要統統死在這裏!

“快,快……”他見叫不動汝芸,終于想起元秋,偏過腦袋沖身後吼:“快過來幫我把車搬開,快點!”

可元秋只是靜靜躺在那裏,就像已經死去一樣。

開哪門子玩笑!想死的自己去死,反正他彥自書絕不能死在這裏。

無窮的恐懼幾乎要将人逼瘋,他瞪着眼珠,狂叫一聲,雪亮的匕首被他高舉而起,像是豁出全部力氣,揮刀朝自己的腿肉砍去。

此時此刻,他腦中只有一件事:他要活,他要活下去!

唰——

血濺當場。

可區區斷刀,怎麽可能劃開筋肉、砍斷腿骨?

失去理智的後果就是徒添痛苦。

山野間響起彥自書慘痛哀嚎的哭聲,那聲音中夾雜着求饒,可誰又能救得了他?

恐怕連他也萬萬沒有想到,從獵戶屍體上回收的匕首,最後會用來削掉自己的血肉。

好痛,好痛。

他要痛死了。

“沙沙——”

有風吹過裙邊的聲音,彥自書痛得幾乎不能分辨,當充血的視野中緩緩顯出一道人影時,他幾乎是立刻吼道:“救我,救救我!”

可當那人影走近,他又呆呆愣住。

“你、你是……不,不對,你不是……”

不是該卧病在床嗎?

無數疑問在腦中閃過,他無暇追究,沖她嘶吼:“快把馬車搬開,攙着我逃!”

他吼得一句比一句大聲,可那姑娘的腳步卻沒加快一分,終于來到他跟前時,他只覺得仿若隔世,大腿痛得他幾近瀕死。

“快,快點啊!”

那人擡腳,在馬車邊緣一踹,他的大腿終于得以解放,可血脈一通,随之而來的是更猛烈的劇痛。

“嗚嗚,快點……快點拉我起來,攙着我走!”

可姑娘沒了動靜,他奮力伸手拽她的裙角,被她避開,她居然直直朝着汝芸,朝着那個怪物的方向走去。

“村姑,你瘋了!快回來,你想找死,我還不想死!”

他見她沒有回頭,朝汝芸喊道:“汝芸,快攔住她,要是怪物被她激怒,咱們都得和她一起陪葬!”

汝芸總算有了點力氣回頭,一看清來人就瞪大了眼睛:“怎麽是你……”想起她哥的話,趕緊去拉她的手:“不準過去!”

可那只手先一步拔出了劍。

長劍筆直,刀刃雪亮,一出鞘便猶如染了火焰般凜凜發燙,醇厚的靈力威壓叫人不敢逼視。

她難道想跟這只怪物硬碰硬?開什麽玩笑!

汝芸和彥自書在後面朝她大吼,朝長陵置若罔聞,劍光隔着老遠一段距離,在那巨物臉上閃爍了一下。

然後,讓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事發生了。

那巨大的怪物張開血盆大口,粗長的獠牙似乎輕易就能戳穿天際,可它卻低下脖子,對朝長陵恭敬地叫了一聲:“日持真君。”

朝長陵收劍入鞘,道:“禍鬥,果然是你。”

“禍鬥亦沒料到日持真君會降臨此地。”

怪物……不,那只巨大的,名為“禍鬥”的妖獸流暢地口吐人言,用無比尊敬的語氣,和那個他向來就沒放在過眼裏的村姑說着話。

他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麽,只會瞪着眼珠,呆滞地望着眼前這一幕。

那不就是個凡人嗎?

他給她畫過驅魔符,還用病痛符弄得她卧床不起,甚至還說過她五靈根皆為廢根,要想入仙途,比登天還難。

可為什麽,那只巨大的妖獸會稱她為“真君”……?

他在做夢吧?

畢竟她只是個蝼蟻般的凡人,甚至……甚至連樣貌都不算多麽出衆,更別說有什麽道骨仙姿,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個讓他看得上的點!

也就元秋眼神不好才會日日圍着她轉。

可為什麽現在卻成了這樣?

讓那只巨大妖獸低頭的,不是自己這個符修天才,而是她那種平庸無奇的凡人……?

“怎麽會……”

彥自書喃喃搖頭,雪亮的鋒芒卻在這時指向他的脖頸,擡頭,是朝長陵正俯視着他。

“振山門出什麽事了?”

“你、你說什麽……”

“你們兩個都不是振山門弟子,卻能在振山門自由進出。我想知道原因。若如實告來,我便放你們下山。”

這根本不是彥自書現在關心的事,他瞪着朝長陵,被欺騙的恐懼在眼中攀升:“你不是凡人……對不對?你根本不是凡人!”

“我從未說過我是凡人。”

“你說你也想拜入仙門,想和我一樣……!”彥自書聲音啞住,不知為何,眼前的朝長陵分明還是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表情,卻讓他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弱小之物,在擁有絕對力量之人面前會本能地産生畏懼。

強大,不含任何虛張聲勢,只需要動一動手指,就能讓他灰飛煙滅。

…難道自己和她的差距真就如此之大嗎?為什麽只是被劍鋒指着,他的手腳就像被凍住,一動也動不了,連嘴唇都在發抖。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朝長陵面無表情開始倒數:“三、二……”

“等等,別!”

彥自書的神經幾乎被恐懼壓彎,撲騰過去,如溺水之人抱住浮木般抓住她的裙角哭道:“我說,我說就是了!”

“那日,我和汝芸偶然經過振山門……”

修士一向是彥自書的憧憬,兄妹二人便想要上山觀摩,誰知進去卻發現滿地都是振山門弟子的屍體,場面十分血腥,搜尋半天,總算找到一個還剩下半口氣的人。

那老者懷揣着數十本振山秘籍,本以為再無活下去的餘地,甫一看見兩個活人,拼着最後一點力氣将秘籍托付出去,還囑咐他們一定要重振振山門,為死去的掌門和弟子報仇。

“他話沒說完就隕落了,我們只好拿走了他的宗門木牌,想着既然被托付了,自稱一句振山門弟子也是當得起的……”

“你說,振山門的人都死了?”

“對,千真萬确!我看過他們的屍體,傷口雜亂無章,肯定是妖獸幹的!”彥自書又忙不疊地掏出秘籍和木牌:“還有這些,都在這兒了,一本我也沒私藏。”

朝長陵拾起來略略看了幾眼,除開門派獨門心決,其他都是些中低階咒訣。振山門一個小門小派,的确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這些我拿走了,日後若遇到活着的振山門弟子我便托給他,如若遇不到,也該歸還給修真界的大藏經閣。”

“是,是,您盡管拿去,盡管拿去。”

她收了秘籍,擡擡下颌示意他可以走了,連擋住下山去路的禍鬥都為他們讓開道路。

可彥自書卻搖搖頭,突然跪在地上邊哭邊沖她磕頭:“真君在上,求你收我為徒,我不願再做凡人,只想成為像您這樣威風凜凜的修真大能!”

這大概是他離自己的期望最近最近的一次,朝長陵就是開口要他磕三百次頭,把頭給磕爛他也願意,只要能讓他拜入仙門。

“你是修不了仙的。”

“為……為什麽?”彥自書不甘道:“難道是我的靈根……”

“不是靈根的問題,”朝長陵道,“你若只是為了成為威風凜凜的修士,那你是入不了仙途的。”

“你必須得有一個信念。”

她忽然彎了彎腰,那雙從來靜如止水的眼睛湊近了他,其中竟藏着一股難以察覺的寒光。

“一個你絕對,不管發生什麽,都必須要達成目的的信念。沒有這個信念,你永遠不可能邁入仙途。”

彥自書最後是呆滞着神情被汝芸攙走的,他的大腿出血過多,恐怕下半輩子都得在椅子上度過,好在還能有條命。

朝長陵走到元秋身邊,這才發現他早就昏過去,後腦勺血跡斑斑,周圍的泥土都被浸濕了一些。

頭微微偏着,像是哭過,有未幹的淚痕,一張臉又痛苦又扭曲,加上之前沒好的傷,反正亂七八糟,有夠慘的。

他現在身上能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嗎?

她無聲嘆氣,不知該作何感想,将他攙起來靠在自己肩上。

禍鬥在後面道:“日持真君,恕我失禮,哪怕是您,也不能将他帶出這片土地。”

“為什麽?”

“因為……”巨大的犬妖猶豫了下,還是如實道:“看在真君是我昔日之主的份上,這話我只告訴您。”

“這個人……不,他應該不是人,我不知他是什麽,但我如今的主子命令我把守此處,絕不能讓他踏出此地半步。我也只是遵命行事。”

朝長陵終于将元秋背起來,卻是往回走。

禍鬥問:“真君不打算帶他出去?”

朝長陵皺着眉一聲不吭,良久過後才道:“不急,你在這等着,我把他弄回去,一會再來聽你說,等你說清楚,我再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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