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僅憑小椿菊一個姑娘的力量,遠遠不足以阻止這幫村民。

她起初還不明白他們抓元秋是要幹什麽,可等到村長出現,心知肚明一般的态度說:“綁了架上去。”

她這才發現,村落中央,豎着一根二人抱的粗木,底下堆滿了柴捆。

元秋被人摁在上面,雙手反剪,抱住粗木,手腕從後被綁住,整個人都被固定在了那根粗木上。

小椿菊後背幾乎是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等等……你們想幹什麽?”

沒人理她。

她沖過去拽住村長:“爺爺,是你的主意?你讓他們這麽幹的?你想幹什麽?”

村長道:“好孩子,聽爺爺的,不要摻和這事。”

“你們綁了元秋,我怎麽可能不摻和!”她激動極了,以為憑自己的力量可以說服他:“爺爺,求你,放過元秋吧,他什麽都沒……”

“你要說他什麽都沒做錯?”村長突然擡高聲音:“他可是殺了你爹!是他殺的!”

和藹的爺爺何時有過如此可怖的一面,小椿菊吓壞了,一張小臉都煞白煞白的。

她并不喜歡自己的親生父親,那個對她不好,對娘親更不好,整日只會喝酒玩樂的父親。

就算是元秋殺了他,她內心也并不如何憤怒。

是她爹活該。

Advertisement

可她又不敢放開抓住村長的手,如果連自己都放棄,還有誰能救元秋?

村人已經擺放好柴火,在元秋腳下圍了一圈,火把被點燃,焦味幾乎瞬間充斥她的鼻腔,她不管不顧沖過去攔住那個村人:“不要,你們想幹什麽,不要!”

着急的村人将她搡倒在地,破口大罵:“你到了如今居然還在維護這個妖魔,也不想想他害死了多少人!”

“他娘的,前幾年村裏那麽多人都被妖獸襲擊,我就說奇怪,原來是他在作孽。”

“別搗亂,我們還沒打算連你也一起綁,可你要是執迷不悟,那就說不準了。”

小椿菊雙拳難敵四手,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爬起來,跌跌撞撞去到元秋身旁。

他手腳和身體都被牢牢固定在上面,無力垂着頭一動不能動,像是火架上靜靜等死的羊羔。

“元秋,元秋。”她焦急地喚他:“你等我,我一定把你救出來,我、我去求求爺爺。”

“沒用的。”他微微擡了擡眼,面無表情地落下一滴淚:“誰也救不了我。”

“元秋……”

為什麽,他分明什麽也沒做錯,憑什麽要遭受這種折磨?

為什麽啊……

小椿菊的視野漸漸起霧,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她爹還沒死的時候,在她還是個小孩的時候,偶然發現爺爺屋裏有一道暗門。

憑着一顆無畏的好奇心,她爬下去,穿過又黑又長的地道,本以為會在裏邊發現什麽可怖的怪物。

可那不是怪物,是一個如名貴瓷器般漂亮的少年。

即使在昏暗的火光中,他的皮膚也白得幾近透明,身形削痩而單薄,看她時的瞳孔很像寶石,閃閃發亮。

這麽美的人,卻沒有穿鞋襪,只虛虛披了一件外袍。

他沒有衣服可以穿嗎?

她又低頭,看見他腳踝上的鐵拷,已經生鏽,所以一走動就會在地上拖曳出刺耳的摩擦聲。再一擡頭,兩只手的手腕上也有被铐過的紅痕。

身下那張破爛的床榻與他十分不稱。他明明适合睡在奢侈昂貴的大床上。

隔着一道牢門,小椿菊小心翼翼地說自己迷了路,不知道該怎麽回去。

少年起初沒什麽表情,像是只毫無生機的瓷娃娃,等到她說完自己姓什麽叫什麽時,神色才有了些微的變化。

“你說……你姓王?”

她點頭:“不過我還是喜歡別人叫我小椿菊。那個……你知道怎麽出去嗎?再不回去,爺爺會罵我的。”

少年點頭,忽然彎起眉眼,柔柔地沖她展露微笑。

“我可以帶你出去,你能幫我把牢門打開嗎?”

她最終按照少年的指示拿走了隔壁房間裏挂着的鑰匙。

不僅将他放了出來,還把腳铐也一起解開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在這裏,但自己似乎是做了件好事。

少年果然如約将她帶出了暗道,他的體溫好冷,明明看上去削痩,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格外有力。

在她爬上去,回頭望着下面的他問:“你不出來嗎”時,他又笑了。

這次,他說:“這次就不了,因為我一會兒有必須要做的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在這裏見過我,好嗎?”

她點了頭,将屋內一切還原,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連爺爺回來時也沒發現異樣。

直到第二日,發現她爹一夜未歸的爺爺打開暗門,在裏邊找到了早已成為一具屍體的她爹。

以及,那個美麗的少年。

她高興極了,撲過來叫他哥哥,問他要做的事做完了沒有,少年卻面無表情抽回手,冷冷吐出三個字:“別碰我。”

然後他轉身,跟着爺爺進了屋。

那不是做成事後的喜悅神情,是重見希望後再度墜入深淵。

你以為的牢籠外,不過是更大的牢籠。

幼時的小椿菊并不明白,但長大後的她已經理解一切。

元秋那時的表情意味着什麽。

一切的開端,都是因為她把他放了出來,他如今的慘境,有一部分是她的責任。

所以,能救元秋的只有自己。這是其他任何人做不到。

小椿菊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還是這麽無力?

就像很久以前元秋冷冷抽回去的那只手,她想要去抓,卻根本抓不到。

他明明就在那裏,卻好像随時都會消失。

只憑自己的話……救不了他嗎?

她一直以來的想法,都只是自以為是?

垂在身側的手指緩緩攥緊,小椿菊突然扭頭,狂奔出去。

村民沒有攔她,沒有人覺得她做得了什麽。

她不能,只憑她,的确不能。

村外山林有兇猛的妖獸,是小椿菊曾經最害怕的地方,可她此刻毫不猶豫,步伐越來越快。

直到,她看見了那個人的背影,筆直的,從來都那麽堅韌冷靜的……

“長藤!”

她氣喘籲籲地喊出來。

喊完才發現,朝長陵面前竟然伫立着一只巨大的犬妖,普通妖獸根本無法與之相比,那簡直……就像是一座山。

在她啞口無言的時候,朝長陵看向她:“你怎麽來了?”

對、對了,她是有事要說的。

那只巨大的妖獸沒有襲過來的跡象,小椿菊咽了口唾沫道:“我想求你。”

“?”

她膝蓋一彎,跪倒在地:“長藤,我知道,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求你,救救元秋吧。”

自己是不行的。分明知道爺爺對元秋做的一切,可她還是選擇了忽視。她沒法對至親下手,甚至,連和爺爺攤牌的勇氣都沒有。

她害怕爺爺一旦知道自己的想法,就會變得不再是爺爺,就會對自己失望。

元秋早就看透她心中軟弱,所以從來都對她那些口號報以譏諷的态度。

“你要我救他?”朝長陵倒有些意外:“我若救了他,你可就沒法和他在一起了。他不是你的家人嗎?

“我當然想和元秋在一起,可是……”小椿菊咬唇低下頭:“可是我更想讓他活下去。”

分開還可以再見,死了就真的什麽也沒有了。

“長藤,求你,求求你了。”

她不明白那只大妖安靜伫立在長藤身邊意味着什麽,甚至有點不敢去想。

但長藤是唯一一個能讓元秋為她露出那種表情的人。元秋從來不曾讨好過別人,除了她。

這難道還不夠說明事實嗎?

能救元秋的,原來根本就不是自己……是她。

只有她。

小椿菊俯下身,哽咽着,結結實實給她磕了一個頭。

“求你。”

“……”

朝長陵沒有說話,朝這邊走來,本以為她會停下,可腳步聲卻徑自越過自己。

那是通往村子的方向。

“你,你答應了?”她急忙問道。

朝長陵停下腳步:“師尊說,插手紅塵,就是改變了凡人的因果命數。到了那時,我将無法再堅持本心。”

“可他的命數早已被別人更改,我所做的,只能算掰正。更何況,”她回頭看她一眼,“他本來也不是凡人。”

小椿菊聽得呆愣,朝長陵的背影已經遠去,連那只龐大的妖獸也不見蹤影。

如果不是額頭隐隐作痛,真的好像做了一場夢。

*

全村人都來了。

來看這個給村子帶來災禍的妖魔最後的末路。

分明是冬日,頭頂的豔陽卻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大,簡直像在為接下來的這場火刑添磚加瓦。

老天有天啊。

元秋動了動纖長的睫毛,用餘光看見許多人圍在他,或震驚、或審視、或厭惡,反正其中并無同情。

有人說“果然如此”,有人笑“該更狠些,千刀萬剮”,有人驚“別看他”然後捂住孩童的眼睛。

不遠處的村長吩咐:“點火。”

瞬間,柴堆連着柴堆,陡然升起一片大火。

可怖的火蛇狂叫着,被風一吹,朝他腳下蔓延,他的一片衣角唰地被點燃,迅速順着衣服攀了上來。

元秋的眉梢不受控制地颦了颦,村長看在眼裏只想發笑,就算是妖魔,果然也還是會痛!

痛就好,他就是要讓他痛。

火勢很快,攀上衣袍下擺,如同一把鋒利的鈍刀滾在皮肉上。一片一片的削,鑽心的痛。

元秋薄薄的下唇被他咬破,血一滴一滴,落在火裏,轉瞬消失不見。

當火芯徹底浸透衣袍時,他終于忍不住叫了出來。

不是以往那種克制隐忍的喘息,是尖叫,是痛嚎,無法抑制的劇痛壓迫了所有神經。

村長問他:“你殺我兒的時候,可有想到自己會有這樣一天!”

元秋的臉上除了痛苦,還帶滿淚水,火焰掠過小腿,燒上腰腹,似要将他整個人開腸破肚,連內髒都燃盡。

他的哭嚎突然轉為笑聲,可惜笑得比哭得還難看,可他就是要笑,到死都要用譏諷的笑聲嘲弄他人:“那又怎樣?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只會讓他死得比現在更痛苦!”

村長的額角青筋暴起,狂叫道:“加柴,給我加柴,燒死他!”

元秋哈哈大笑,淚水如柱,身上的火焰愈來愈烈,似要将他整個人籠罩其中,他視野漆黑,已經被黑煙熏得看不清任何東西,只剩下釘入骨髓的痛。

等到這痛也消失不見的時候,他就真的該死了吧?

他好累,好累啊……

“——”

緊閉的村門忽然被一道極強的力量從外破開,實木盡數化作了粉末,這場甚至能稱之為虐殺的除魔儀式戛然而止。

時間似乎在那一刻靜止,以極亮的豔陽光線為底色,有一人緩緩執劍而來。

--------------------

(本書來自:龍鳳互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