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朝長陵沒能解開元秋的謎題。
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就算回答“元秋”,想來也不是他真正想聽到的答案。
所以她只能他看着輕輕一笑,轉身離開了洞窟。
那笑容像是早有預料,但仍舊顯得凄慘落寞。
他是誰?
朝長陵的記憶力絕不算差,甚至還記得大幾百年前的一些小事,元秋無論是樣貌還是氣質都不凡,她要是見過,不會忘記。
可他卻篤定地說:“這是一個你一定答得上來的謎題。”
她心中罕見地生出幾分茫然,所以忘了要去追他,等她再一次走出洞窟時,哪裏還有元秋的身影。
連那股瘴氣都消失不見。
朝長陵進城去了縣令府,那滿地狼藉倒是被收拾幹淨,但縣令一夜之間消失不見,混亂雖還沒蔓延到城內,但府裏上下都是一副躁動不安的氣氛。
據侍女說,鄭夫人自打那日就一直卧病在床,她沒受傷,但像是撞壞了腦子,癡癡呆呆,無論是誰沖她搭話都沒有反應。
朝長陵推門而入,果然看見鄭夫人雙目失神地縮在牆邊。
“我來問你件事。”
鄭夫人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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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劍刺入她身旁的錦被中,湊近她道:“我可以讓你和你的丈夫見一面,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鄭夫人的眼中霎時溢出亮光,她撲到朝長陵身前,緊拽她的衣服:“真的?你真的可以做到?”
“但前提是,你要回答我的問題。”
“你說,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什麽都告訴你!”
“元秋……無瑕是被哪一家的人牙子賣到你們府上的?”朝長陵問。
這已經是六年前的事,就算鄭夫人還記得是哪一家,但不代表那個牙行還在郡縣裏,但她還是打聽出了具體方位。
之後再向鄭夫人問出縣令老爺的生辰八字和命日,拿炭筆将招魂術寫在符上遞給她。
“出城,朝西邊磕上三個響頭,想着你家老爺的模樣,将符紙投入火中,我可以讓你短暫地與他見上一面。”
“見一面……?只能見一面嗎?”鄭夫人顫聲道:“尊者如此神通廣大,就不能讓老爺附在死人身上,讓他、讓他借屍還魂嗎!”
“很遺憾,借屍還魂是凡人的妄想,世上不存在死而複生之術。”
朝長陵将衣袖從她手裏慢慢拽回來。
“我再神通廣大,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
身後傳來鄭夫人悲恸的嚎哭聲,她離開縣令府,沒有回頭。
牙行在一條狹窄的巷中,看這木門的腐朽程度就知道,這裏已經被荒廢許久。
院裏有兩個白發老者正在對弈,朝長陵上前問道:“這裏曾經可是牙行?”
“牙行?啊,對對,不過人牙子早些年就死了,這兒的牙行也已經被官府拆了。”
“死了?”
老者回頭見她是個年輕姑娘,擺擺手打發她:“是啊,聽說死相慘得不得了,當時衙門逮不到兇手,一度束手無策,後來聽說是不了了之了,哎你說你一姑娘打聽這些幹什麽,一邊兒去。”
他們下得聚精會神,顯然沒工夫搭理她,朝長陵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只見剛才和她說話的老者三下五除二就贏了這局,她道:“你棋術很厲害嗎?”
“你個小丫頭片子,還對這個有研究?”
“略知一二而已。”
老者一聽來勁了:“那不如和我來一局,不是要打聽牙行嗎,你贏了我就告訴你。”
朝長陵可沒有自己能贏的自信,元秋要是在這還好說,她只略懂規則,在村裏和元秋對弈的那一局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但這種時候還能說不嗎。
“可以。”
她想起那日元秋跟她說的,說她太按部就班,最後只會束手束腳,這并不是适合對弈的思維。
可,那要怎麽辦?
從心魔幻境裏出來到今天,已經發生了太多超出她預期的事。
元秋的憑空消失,那一道不知所謂的謎題,自己也開始像這樣打聽他的曾經。但這一切,真的是對的嗎?
自己的目的是上古妖獸,和元秋又有什麽關系呢。
從前的思維在告訴她,不要再去管元秋,上古妖獸的事才是重中之重。可這一路以來積攢的情緒卻開始驅使她去探知元秋的曾經,因為她想知道那道謎題的答案。
這大概是朝長陵這千年來,頭一次對“複仇”以外的事産生了興趣。
就像眼前這盤棋局。
她已被老者的黑子重重包圍,破局的辦法,看似是不存在的。
那,下一步該怎麽辦?
認輸,原路返回,就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繼續找她的上古妖獸。
或者贏下這盤棋,沖已經有些偏離自己原本計劃的這個方向接着偏離下去。
朝長陵閉眼舒了口氣,有什麽東西在此刻從心中落地,她緩緩舉起手中白子。
“啪”
老者揚起眉梢,目瞪口呆道:
“——好、好棋啊!”
他哈哈大笑,明明還有進攻的餘地,卻拍着手直呼:“我輸了,是我輸了。”
“姑娘,你以前學過?”
“不曾,只和一個人下過一次。”
“那他多半是個對弈高手。”老者笑道:“這棋不像你這年輕姑娘的路子。都說對手亦是恩師,我今兒倒是學到了,要是有機會,還真想見見你說的那個人。”
他站起來,也不管下到一半的棋局,拿起茶壺給自己斟了杯茶:“我和那個牙婆也算老交情,知道得可不少。你說吧,要問什麽。”
“這裏曾經是不是有個生得極漂亮的孩子?”
老者一愣,點頭:“你要說模樣極好的話,的确,有那麽一個。牙婆還跟我炫耀呢,說肯定能賣一大筆靈石。”
“那她有沒有說過,那個孩子是從哪兒來的?”
“……”老者撓着頭,神色有幾分猶豫。
朝長陵道:“願賭服輸。”
“好好好,我說就是了。你耳朵過來點。”老者将她招過來,壓低聲音道:“你也知道人牙子這兒的奴隸都得是有文書許可的,那個孩子好像沒有,她跟我誇耀是從別的地頭撿來的,這要是被官府知道可要掉腦袋,我當時只當她是吹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哪個地頭?”
“你知不知道天下第一仙門的玄一宗?就是在那化雪峰的山腳下撿的!”
朝長陵飛奔到城中擂臺時,心中的預感果然應驗,那原本要持續整整七日的測靈根大會被提前終止,擂臺上空空如也,那些玄一宗弟子也不知所蹤。
她出了城,踩上封石神劍,天際邊突然飛來一團胖乎乎的雪白團子,那團子飛得太急,沒能剎住車,一頭撞進她懷裏。
“嘎……嘎嘎……”
胖鳥來得比預料中還要快,她抽出它爪子上綁的信筒,只見那靜心門弟子間專用的信紙上只簡單寫了一行:“師尊有命,速歸。”
是師兄的字跡。
“倒是巧了,我正打算回去。”
胖鳥這兩天緊趕慢趕,早就疲憊不堪,晃晃腦袋迷茫地問:“嘎嘎?”
你正打算回宗門?那那個凡人呢?
“這只是我的猜測。”朝長陵拍拍它的腦袋,神色肅然:“他被玄一宗的人帶走了,而且,他和玄一宗之間多半有什麽我不知道的關系。”
看來,元秋有很多事都沒有告訴過她,那道謎題的答案,也許就藏在這其中。
她遞給師兄的信裏寫了很多,在最後問了他知不知道元秋身上這股瘴氣到底為何物。
師兄的回信卻沒有半字解答,她了解這個師兄,他不知道的事,一定會先說自己不知道。
如此短短一行,恰巧說明,他是知道點什麽的。
看來該回去聽聽師兄怎麽說了。
*
在混沌與瘴氣交織纏繞的空間中,元秋艱難地睜開了眼。
熟悉的風景,還有幾乎将他凍得欲死的酷寒,無一不在告訴他,他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
這個小境界是專門用以囚禁他的結界,所以哪怕他躺在這裏,恢複了意識,外面的人也不會有所察覺。
“山塵真君,我這次給您立功了吧?”
豐馨的聲音透過半透明的屏障傳進來,元秋模糊地看見她那只背在身後的手因為緊張而輕輕抓緊。
“不錯,能暫時把他從長陵身邊拉開,是大功一件。”
說話的對象是一個男人,看不見身姿,嗓音顯得深沉。
“真君是怕朝長陵會對元秋做什麽不好的事嗎?畢竟他如果死了就麻煩了。”
“不。”男人道:“元秋已經覺醒的如今,她肯定會産生興趣,依長陵的性子,你覺得她接下來會如何?”
“如何?”豐馨想了想:“難道她會回來找元秋?可她是為了尋找渡劫的法子才留在那個郡縣的,多半會一直待在那兒吧?”
“那可說不準,不過如果是長陵師妹的話,做什麽都不會讓我意外。”男人笑了一聲,像是覺得有趣。
混沌裏的瘴氣像是千萬根針,自從元秋進來就一直在他血肉裏細細研磨,似要将他刺個千瘡百孔。
他面無表情地顫了顫黑睫,連擦去嘴角的血都做不到,卻還是撐起身子擡頭,可惜再怎麽努力,也只能看見男人的一片衣角。
“她是不會來的。”身後,少年的魂魄正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笑聲如銀鈴:“她是不會來的,也不會想起你。元秋,不要再癡心妄想,你在她心裏什麽也不是。你看,你都那麽努力地暗示了,她有記起你半分嗎?”
“不會的,因為長陵她用盡千年的時間,從頭至尾,都是為了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