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十日後,朝長陵抵達了靜心門的山門關。
山門關就藏在山嶺的茂密綠蔭中,由一個護宗大陣将這座仙門與凡人界隔開。
并不氣勢磅礴,也不巍峨聳立,沒有百來階石梯,只有挂在峽谷間的一座搖搖晃晃的破敗吊橋——那是做樣子給人看的,若是有凡人或野獸誤闖此地,也會被吓得知難而退。
朝長陵禦劍而飛,過眼皆是熟悉的風景。
靜心門不像是仙門,像是一處悠然恬靜的林間小鎮。
“朝師妹!”
爽朗輕快的聲音自前方傳來,最先對這道聲音做出反應的是胖鳥。
“——嘎嘎!”
胖鳥扇着翅膀飛撲進那人懷中,一串鳥叫因為過分激動而難以聽懂,不過它的狂喜似乎已經傳達到了。
“我的小乖乖,這不就十多天沒見嗎,這麽想我?”男人揉搓着它的羽毛,不忘擡頭沖朝長陵道:“師妹不過來給師兄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
“不必,我回來是有正經事要辦的。”
“和師兄聯絡一下感情不算正經事嗎?”
“不算。”
“……”
這個眉目俊朗,全身上下透露着一股飄逸但不顯輕挑氣質的男人便是朝長陵的師兄,遲逍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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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離開的這段時日,不僅替她教導弟子還打理宗門各類事務,算得上靜心門的小掌門。
如今這個小掌門正在樹杈上盤腿而坐,手裏拿着一根魚竿,那魚線長得看不見尾,似乎是直直垂到了山崖下的小溪中。
“朝師妹也來試試垂釣吧?師尊不在的這幾日,我日想夜想,總算想到一個人也能解悶兒的法子。你別說,還挺有意思。”
“那你上過魚嗎?”
“這個嘛,還沒有。但所謂持之以恒……哎,師妹,你去哪兒啊?”
靜心門的弟子早就知道朝長陵會回來,她一進內門,十多個弟子一齊跑來。
“長老,真的是長老!”
“您可算回來了,嗚嗚,這次回來就不會再走了吧?我們受不了師兄了。”
遲逍風的教學風格和他的人一樣,自由、散漫、沒有章法,可偏偏教的時候有多馬虎,抽查的時候就有多嚴苛,弟子們被摧殘得叫苦不疊,盼星星盼月亮都盼着朝長陵早日歸來。
長老就和遲師兄很不一樣,仔細認真不說,三言兩語就能道出問題的核心,弟子們越是和這兩個人相處,就越是覺得,靜心門要是只有師兄沒有朝長老,估計早就玩兒完了。
“長老,你也說說師兄,他簡直就是……”
“我簡直就是什麽?”
遲逍風跟在後頭來遲幾步:“去去去,別在這兒擋道,我和朝師妹現在可沒功夫和你們打鬧。”
弟子們登時一哄而散。
“敘舊也敘夠了,說正事。”
朝長陵進了屋,遲逍風跟在她身後順手關上門。
他道:“是玄一宗發來請帖,邀咱們去參加二十年一度的鬥法大會。往年從來沒有,這回卻有咱們靜心門一份。”
“所以師尊是先一步去了?”
遲逍風颔首。
“他讓我留下來和你一起前往。你也知道,玄一宗的老掌門在二十年前就已經隕落,如今的新掌門是山塵真君。”
所以這請帖毫無疑問是他發來的。
“師尊最初的意思是讓你別去,畢竟以你如今的修為,恐怕不是……”
“我必須去。”
“好好好,別擺那麽可怕的臉,我這不是把師尊給你勸住了嗎,沒不讓你去啊。”
遲逍風趕緊順毛,轉身給她斟了杯茶放在面前。
“你先回答我那封信的問題。”朝長陵沒工夫跟他扯東扯西:“我跟你說我救了一個凡人,但他不是凡人,我不知道他是什麽,保險起見才一直把人帶在身邊。但前些日子……”
“他突然猶如暴走,散發出古怪的瘴氣是吧?”
遲逍風看過信,知道朝長陵回來就是想問這事。
“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麽?”
“我是知道……”他捏捏下颌,像在思考:“但我如果不親眼看看,不能下定論。”
“什麽定論?”
“秘密。”遲逍風偏頭沖她笑了笑。
“你可別怪師兄,主要這不是小事,要是猜錯可就不得了,所以得等我下了定論才能告訴你。”
“……”朝長陵揉揉太陽穴:“那你只要去看他一眼就能下定論了?”
“當然啦,師兄我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她站起來:“那走吧。”
“哎,等等啊。”
他遲逍風攔住她,想起今早占蔔臺一直嚷嚷着要見朝長陵,多半是有什麽要事:“忘了告訴你,占蔔臺有事找你,出發之前,你不如先去它那兒看看?”
朝長陵聞言倒是冷靜了,對,既然回來了,有些事她也想問問清楚。
靜心門雖然是個小門小派,但據師尊所言,似乎從這片山嶺于天地誕生之初就存在,可謂年歲悠久,占蔔臺原本是一死物,吸收天地精華,又常年與人相伴,便生出神智,成了精怪。
這與植物生出神智不同,它們只要渡劫成功就可以化形,而死物就算有了神智,也終究是死物。
朝長陵獨自攀上山嶺最高峰,那裏建着一座大理石磚的巨大占蔔臺,雖然與自然風景格格不入,但師兄戲稱這占蔔臺是靜心門唯一的牌面。
“哦,哦!日持,你回來了。”她一靠近,占蔔臺就有所感知,興奮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似乎每塊大理石磚都在說話。
“聽師兄說你有事找我?”
“對啊對啊,不過有事的不是我,應該是你才對。”占蔔臺道:“你遇上麻煩了吧?我算到了。”
“也不算麻煩。”朝長陵不覺得元秋的事是麻煩,她并不是被迫,只是對那道問題的謎底有了興趣:“不過還是要請你給我蔔一卦。”
“好,你說。”
“上古妖獸現在的位置在哪裏?”
占蔔臺可以預見跨度不大的将來之事,短則半個時辰後,長則兩三年,可世上沒有那麽便宜的好事,這是需要代價的。
而朝長陵給予它的代價就是自己的一部分靈力。
修真界的人都說,她是天才,她的天生天靈根,的确能算是天才的一種标志——修煉速度比常人快,連生成靈力的速度也非同尋常。
占蔔一次所耗費的靈力,只需要靜養七日就能恢複如初。
這是連師尊都做不到的事。
淡色的靈力自她指尖流出,彙聚到占蔔臺的中心,靈力因為被吸收而發光發亮,似有旋渦般愈來愈烈,最後随着唰的一聲消失不見,空氣凝結、風聲停止。
占蔔臺說出預言結果:“那只上古妖獸正在移動,目的地在……玄一宗。”
朝長陵一頓:“你說什麽?”
“玄一宗。它的目的地是,玄一宗。”
“……這是巧合嗎?”她皺起眉,比起高興,更多的是懷疑。
“世間所有的事都是巧合,只有當它真正發生時,才會成為必然。”
占蔔臺又開始說一些故弄玄虛的話。
“不過你回來也是好事,要是再留在原來的地方,豈不是和上古妖獸失之交臂了麽?行了,你快去吧,遲逍風還在等你。”
朝長陵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再給我蔔一卦吧。”她忽然開口道。
占蔔臺遲疑:“可你的靈力……”
“也就是從七日變成了十四日而已,靈力存着也是存着,不如花掉。我又不是現在就要去尋仇。”她道:“元秋會在玄一宗的哪裏?我要知道具體的位置。”
朝長陵回來得比預計得慢了一點,遲逍風只當她是跟占蔔臺敘了會兒舊:“它找你有什麽事嗎?”
“沒事,我找它蔔了一卦。”
“哦?你蔔了未來自己能不能弄死山塵真君?”
朝長陵不會去占蔔那些自己原本可以左右的事。
如果最終出來的答案是能倒也罷了,若是不能,有幾個人能保證自己不會受這結果的影響?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雖然遠不止如此,反正,朝長陵不會去蔔這些。
“我蔔了一卦上古妖獸的行蹤。”
“結果呢?”
“結果就是,它的目的地是玄一宗。”她道:“你不覺得,這太巧了嗎?”
遲逍風不置可否:“不管巧不巧,不是都正合了師妹的意嗎?”
這倒也是,不過多半會和之前一樣藏匿起來。上古妖獸能活到現在固然是因為修為強大,但更多的也是因為慫得及時。
她道:“在這裏空說也沒用,事不宜遲,咱們立刻啓程。”
玄一宗,那裏藏着自己想知道的一切。朝長陵有這種預感。
*
在第一仙門玄一宗的老掌門隕落後,修真界終于迎來了那位新掌門第一次籌辦的鬥法大會。
這是二十年一度的争搶弟子、壯大宗門勢力的機會,收到請帖的門派都會前來,沒有收到的也會偷摸跑來圍觀學習。
算是修士們在這漫長乏味的年歲裏唯一值得大鬧特鬧的一出活動。
朝長陵的名號在修真界無人不知,可有名的只是她這個人,不是靜心門,所以來門口迎接的弟子也只稱“日持真君”,至于旁邊的遲逍風,無人問津,好在他心态很好,完全不覺得自己就是個透明人。
因為同門,他們好歹被一起領進了山門關。
玄一宗的山門關可比靜心門的壯麗得多,開山巨石刻着莊重的幾個大字橫在峰頂,許多禦劍禦器的修士圍在一旁細細觀摩。
朝長陵二人是來得較晚的一批,所以進玄一宗的這段石階倒也不算擁擠。
“我還是第一次來,師妹,你看那鶴燈,你看路邊那法座,還有那尊蓮花雕,啧啧啧,你說修這些東西得多少錢啊?”
“……”
“師妹?師妹?”
他偏頭去看朝長陵,好嘛,剛才進山門關的時候就一言不發,現在進了內門,整張臉已經肅得恨不得寫上“我來者不善”五個大字。
“咱們先說好,你只是來參加鬥法大會,順便讓我見見你說的那位漂亮美人的,可不是來尋仇的。”他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明白?”
朝長陵沉聲道:“放心。”
估計是看在她日持真君的面子上,他們暫居的卧房倒是氣派又寬敞,如果真的按門派級別劃分,靜心門的弟子可沒資格住這裏。
領他們過來的玄一宗弟子顯然認識朝長陵,遲逍風在一旁看着,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憤怒還是害怕還是禮貌客氣——畢竟他的表情也太扭曲了。
好在朝長陵對這些弟子沒有興趣,場面到底是收住了。
臨走前,那弟子說:“後日就是鬥法大會的第一日,真君想好自己要比什麽,盡快明日就報上去,要是晚了,可別怪咱們判靜心門棄賽。哦還有,一會兒山塵真君會在大殿裏講話,所有人都要參加,你們也是。”
等人一走,遲逍風就笑:“看來不止是朝師妹讨厭他們,他們也很讨厭你啊。”
“我可不讨厭他們,對他們也無愧疚之心。”
朝長陵當年對弟子動手只是因為他們要來阻攔自己,僅此而已。
“你要不還是別去了,咱們就在屋裏等師尊回來,我怕你——”
話音還沒落下,門就砰一聲被關上,朝長陵的人已經不在屋裏。
遲逍風:……
看來,攔不住了。
玄一宗的大殿大概有一整個靜心門那麽大,擡頭看看頭頂,只能看見幾乎埋入雲端的檐角,遲逍風不禁想豎起大拇指誇一句:“有錢果然了不起!”
大殿內的位置呈弧形,早就坐滿了人,朝長陵一進去,所有目光幾乎一齊沖她投來。
“是、是日持真君!她居然真的會來……”
“她不是和山塵真君有仇嗎?她來這裏是想幹什麽?尋仇?”
“那可不行,這鬥法大會二十年一次呢,怎麽能被她攪合了。”
“希望這位祖宗可千萬別亂來……”
“怎麽會,有山塵真君坐鎮呢,她日持再厲害,頂多在修真界排個老二。”
如此這般,議論聲混在嘈雜中,早就被憋壞的修士們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來。
朝長陵和遲逍風的師尊——白陽真君,就在不遠處的座椅上坐着,她上前打了聲招呼,白陽真君擡手讓他們坐下。
“我本來不想讓你來。”
遲逍風:“是我把師尊勸住的。”
“逆徒。”白陽真君頭發白衣服白,一整個仙風道骨,此刻卻伸長脖子瞪他一眼:“那盤棋局是你耍了小聰明,待為師回去,定将殺你個片甲不留。”
朝長陵:……
所以師兄說的“勸住”,是靠下棋打的賭。
二人正欲讨論之前那盤激情的棋局,殿內忽然碰碰響起兩道鐘聲,人聲安靜,頭頂的飄窗在此時射進一道霞光,高臺之上,有一人黑袍如墨,緩緩走出。
所有人都只能仰頭看他,看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弧線,看他垂在鬓邊一絲不茍的黑發,霞光照在上面好似在他身周都鍍上一圈充滿神性的光暈,威猛、強大,不可侵犯。
那就是修真界的最強修士——山塵真君。
此時此刻,無論出身何門何派,修為境界如何,所有修士的眼中都只剩憧憬。
除了一個人。
“嚓”
朝長陵拔出封石劍的前一剎那,遲逍風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朝師妹,不可!”
他用盡全力,而朝長陵也用盡全力,顯然他不是她的對手,只好使出咒訣将她牢牢封住,即便如此,還是有些艱難。
“冷靜,你忘記你剛才答應我的話了?”
“可他就在那裏!”
朝長陵第一次沙啞失聲,眼前好似又浮現出多年前他那可憎的嘴臉,本以為會随着歲月淡去的仇恨源源不斷從她心中湧了出來。
遲逍風和朝長陵做了大百年的師兄妹,知道她的過去和許多傳聞,可光從朝長陵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來看,實在難以想象她做那些事時的表情。
而現在,他才算終于見到。
她向來靜如止水,可如今卻滿腔怒火,下唇因牙齒用力而破皮滲血,她毫無察覺,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高臺,幽怨的怒意幾乎傾瀉而出。
“長陵,不可。”
白陽真君沒有回頭,朝長陵卻莫名感到手上的禁锢憑空強了一分。
“你先想清楚,你到底是來這裏做什麽的,如今的你,有沒有資格同他出手。最後,你有沒有做好出手後需要承受後果的準備。”
“你想清楚,為師便放開你,你愛做什麽做什麽,我絕不阻攔。”
“…………”
一陣沉默之後,朝長陵那只用力得顫抖的手忽而一松,從劍柄上垂落。
“好孩子。”白陽真君嘆道:“今天的忍耐,是為了日後能一舉成功。你想得清楚,為師便不後悔讓你來了。”
朝長陵吸了口氣,心中漸漸清明。
“師尊所言極是。”
她沒有看見,山塵真君就在高臺之上,意味深長地凝視着她的身影。
*
結束後,天已經快黑了,朝長陵沒閑着,她向占蔔臺問了元秋如今的位置,今晚就打算去找。
就算離開玄一宗許多年,可哪裏是哪裏,她仍舊十分清楚。
“你今晚就要去找?”遲逍風沒想到她這麽性急,趕了一天路他都快累死了:“不能明天嗎?反正後天才是大會啊。”
“不能。”
“……”
他擡頭看看白陽真君,企圖讓自己這個師尊能說出點什麽大道理來攔攔這個不知道“累”字怎麽寫的師妹。
“快去快回,回來得早,還能再下一盤棋。”
遲逍風:“……行吧。”
化雪峰并不是玄一宗主殿群的其中一座山峰,相反,它雖然是親傳弟子和掌門居住的地方,卻離主殿很遠,禦劍飛行都要飛上整整一刻鐘。
比起把元秋關在主殿,的确,化雪峰是更加适合的地方。
“我剛才聽那些人說,這次鬥法大會的頭籌是一根梧桐神木,那可是好東西,就算你渡劫用不上,拿來做成小玩意兒或者煉化成丹,都大有用處。”
“的确。”
“那你想好參加什麽了嗎?果然還是劍?”
朝長陵如果沒在占蔔臺那裏占上第二卦的話的确就選劍了,可劍修在修真界人數最多,實力不凡的人也更多,要是想贏,選劍不是最穩妥的辦法。
主要她也想保留保留體力。
“不了。”她道:“我打算選魂魄之術。”
“哦!這也是個法子。”遲逍風一拍手掌,笑道:“放眼修真界,精通魂魄之術的修士恐怕不超過十人,這些人還不一定都來了,我看師妹你很有勝算。”
二人閑聊着,已經來到化雪峰腳下。
因為是掌門居所,理所當然走幾步就是一個看門法陣,好在朝長陵知道解法,不用破壞就能穿越法陣前行。
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曾經無比熟悉的風景,她閉上眼睛都知道該怎麽走。
“說起來,朝師妹既然精通魂魄之術,何不直接招出你弟弟的魂魄來?雖然不是活人,碰不到摸不着,但也聊勝于無啊。”
他以為朝長陵是沒試過,殊不知,她早就試過千百回。
明明研習此道就是為了這個,可到最後都沒能實現。
“我招不出來。最開始也以為是自己的問題,後來問過傳授我道統的尊者,他說……”她頓了下道,“他說,招不出,要麽是已經有人先我一步招出了魂魄,要麽就是……他已經魂飛魄散。”
誰都不願意相信是後者,可招出魂魄需要知道此人的生辰八字和命日,而且精通此道的修士極少,會是前者的可能性太低太低了。
所以她幹脆不再去嘗試招魂,寧願他是已經投入輪回,而不是魂飛魄散。
遲逍風自知自己把氣氛搞沉重了——雖然一開始就挺沉重的。
他不再提這事,笑着把話茬往別的地方引。
“所以那個漂亮美人到底在哪個地方?”
“占蔔臺說,他被關在一個小境界裏,那小境界掩于山林,單靠眼睛不能察覺。”
“那要如何察覺?”
“那它沒告訴我。”
遲逍風抽了下嘴角:“那你豈不是根本就沒有眉目?”
“沒有眉目也得找。師兄不是向來自诩比我聰慧?這個時候就該你出馬了。”
“……”遲逍風突然明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是什麽感覺了。
“不過我見過的小境界頗多,這種雖然少見,但也難不到師兄我,我試試看吧。
此處寂靜,看似無人,但保不準山塵真君或者豐馨什麽時候就會來,二人要找人得加快速度。
有複數的腳步聲忽然從遠處傳來,踩過草叢,嘎擦嘎擦地作響。
元秋緩緩睜眼,不知距離上次醒來已經過去多久,他的意識在這片混沌中是混亂模糊的。
山塵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摧毀他的神智,好讓他再變回原本的模樣嗎?還是說,他只是在懲罰他當年擅自逃離玄一宗?
元秋不知道,但也懶得再去想。
以前他死也不願意再變回原來的模樣,現在倒想了。
他累了。
如果真的可以再變回原來那具什麽感情也沒有的身軀,那此時此刻正在折磨他的痛苦肯定也會消失吧?
“元秋,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少年的魂魄坐在半空沖他搭話。
他不想理會,正要閉眼,外頭突然傳來一聲:“沒有眉目也得找”。
那聲音明明很靜,可卻似乎能穿透相隔的山林、穿透堅固的屏障,清晰無比,傳入他耳中。
元秋的眼睫不受控地顫了顫,可連起身的力氣也沒有。
“元秋,你聽見了嗎,是長陵!”少年歡悅地跳下地,圍着他開始繞圈:“是長陵,你說,長陵她是不是來找你的?”
沒等元秋開口,他自問自答:“說笑的啦,想也知道不可能啊,因為長陵她是來找我的。”
他得意至極,蹲下身看着他咯咯地笑。
少年生前是誕生于山野的精怪,樣貌生得雖然小,但年紀可一點不小,魂魄的姿态似乎喚起他心中那股從前做精怪時的自由自在,那笑容對着元秋,充斥了惡意。
“元秋,你還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嗎?你說你要把我從她的心中取而代之,可就憑你那點拙劣的勾引技巧,真的能做到嗎?你以為這樣就能報複得了我嗎?哈哈,真是天真。”
“你看,最後搞成那樣,明明是你的錯,你卻還要沖長陵發脾氣,還惱羞成怒了。”
“現在,你報複我也沒報複成,勾引人也沒勾引成,成了個跳梁小醜。”
他彎下腰,凝視着元秋那張冷白漂亮的臉,如果不是因為魂魄之軀無法觸碰外界的人事,他真想狠狠地、用力地,毀了他這張臉。
為什麽狼狽成這樣,他還可以那麽美呢?
“你就看着吧,這次也會和曾經一樣,不管再怎麽努力,你都沒法贏過我。”
“因為我是她的弟弟,而你,從頭到尾,什麽也不是,她根本就沒發現你是誰。”
元秋面無表情地偏了偏頭,晦暗的黑眸沉在眼皮底下,看見少年站在結界前回首沖他一笑,邁開腳步,走了出去。
“長陵!”
他朝着前方的人影喚了一聲,只要她回頭,一定就能看見他。
——看見這個她找了一千年,幾乎傾盡一切就為了替他報仇的人。
她會是什麽反應,猜都猜得到。
元秋的眼皮在昏暗的光線中緩緩一合,将眼前的畫面隔絕。
他不想再看了,因為知道奇跡不會發生。
許久不曾進食的反胃感攀升而上,他張了張唇,從胸腔裏擠出嘲弄的氣音。
“哈……哈哈哈……哈…………”
可惜,朝長陵不會發現這裏還有一個元秋,她永遠不可能知道他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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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看不懂很正常,接着往下看就好啦,我寫劇情總喜歡先鋪懸念再解謎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