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長陵。”
朝長陵是來找元秋的,她想到可能會撞上豐馨或者山塵,運氣好點就是直接找到元秋。
可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卻将她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個人,不可能存在于此處,但此時此刻,又偏偏站在那裏,還用熟悉的稱呼在喚她。
朝長陵一時以為自己頭暈眼花,擡擡在眼前遮了遮,可放下,少年還在那裏。
就和千年前一樣,一點也沒變。
“怎麽了?”遲逍風發現朝長陵的異樣,畢竟她突然僵在原地,就像看見了什麽絕不可能出現在這世上的人一樣。
眼前這陌生的少年,身量不過十七八歲,眉眼清秀,是一副無害純良的模樣。
可他不是凡人也不是修士,是一抹魂魄。
那出現在這裏就頗為古怪了。
“沒事,他區區魂魄,能攔得住咱們嗎?”他以為朝長陵是發現了這點。
可朝長陵卻突然沖上前,手掌一伸,徑自穿透了少年的身軀,她眸中俱是錯愕,好半天,遲疑似地念出一個名字:“……桃……決?”
少年點頭沖她笑了,這笑容似乎就足以回答一切疑問。
“朝師妹?這人是誰?”
遲逍風本能地就覺出不對,畢竟他從沒見過朝長陵在人前這麽失态的模樣,這少年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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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怎麽可能?
朝長陵的弟弟死了快千年,早就該轉世投胎,不如說,這胎都應該投了不知多少回,怎麽會出現在玄一宗裏?
他想起剛才朝長陵跟他說的,她招不出他的魂魄,要麽是已經魂飛魄散,要麽是有人先她一步将他招了出來。
“長陵肯定在想,我怎麽會在這裏,對不對?”少年的眸子是淡淡的淺色,笑起來時給人的感覺又甜又純真:“是山塵真君施了招魂術,将我從黃泉路拉了回來。不然我真的就要轉世投胎,一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朝長陵還是僵直,也不知有沒有在聽。
遲逍風不禁慶幸這個師妹感情淡薄,換個情緒正常點的,現在紅着眼睛爆哭都不為過,雖然她現在這狀态也很不正常就對了。
終于,一陣沉默後,朝長陵像是消化了許多情緒,順便也消化了桃決話中的情報,吸了口氣道:“你這千年,一直都在這裏?”
桃決點頭,垂着眼睛踢了踢腳邊的石子,可惜身體徑自穿透過去,他有些失落:“我一直盼着長陵能回來,可你一直沒有回來。”
知道山塵真君逼死了桃決,朝長陵怎麽可能還會回來。
“但我本來也決定好了,等一千年等不到你,那就等兩千年,三千年,就算永遠等不到,我也會一直待在這裏。”他道:“看來天道實在很眷顧我,只讓我等了一千年就見到了你。”
他伸手,虛空地抓了抓朝長陵的手,小心翼翼的,就算知道無法觸碰。好在朝長陵最終也收攏五指,緩緩回握了他。
于是桃決偏過腦袋,沖身後那道只有自己才能看見的結界,露出一個甜甜的笑。
他知道,他在看。
“但是,沒有這個必要,你不該等我。”
朝長陵卻突然開口,聲音雖沙啞,但不見躊躇:“你該去投胎轉世,留在這裏只是徒添痛苦。至于你的仇,放心,我一定會替你報的。”
正因為精通此道,所以她才清楚。
被強行留在人世的魂魄會備受煎熬,這裏本就不是容身之所,芯子匹配不了殼子,最終的結果還是魂飛魄散。
桃決現在還沒變成那樣,不代表之後不會。
所以朝長陵才會說,世上沒有死而複生之術,強行把死人的魂魄留在身邊也只是一時之計。
她知道讓桃決變成這樣的人是山塵,神色愈冷。
“他連你死後都還不願放過你。”
“長陵……”桃決抿唇道:“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你就這麽想讓我消失嗎?你……難道不想見到我嗎?”
朝長陵一頓,好半天才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但——”
“那就讓我繼續待在你身邊吧,即使魂飛魄散也沒關系。”他望着她,聲音幾近祈求:“就像以前那樣,好不好?”
“……”
直到下山,朝長陵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她雖然沒有答應,但也沒能拒絕。
桃決的魂魄被定着在了化雪峰上,魂魄只能出現在貼有招魂符的地方,所以下山時只有朝長陵和遲逍風二人。
這個向來話多的師兄這回倒是罕見地話少,要走到山腳,他才忽然道:“本來是要去找你說的那個人,結果人沒找到,還出了這種事……你打算怎麽辦?”
“……我不知道。”
從來都那麽有主見的人,眼下卻皺着眉頭吐出一口濁氣。
他猜,這大概算是關心則亂?
“你就不覺得是山塵真君突然幡然醒悟,所以才招出他的魂魄想要贖罪?”
“怎麽可能。”
這回倒是篤定的口吻。
她道:“當年,我剛被收為親傳,修為不過築基三重,山塵卻已經是元嬰,據說是修真界最年輕的元嬰真君。”
“有他這麽個師兄壓在頭上,我雖是親傳但在門中幾乎無人問津。”
“我那時很想超越他,想變得和他一樣強。結果卻急于求成,最後在結丹時險些走火入魔,不,那已經是走火入魔,我感官俱失,經脈被侵蝕,如果沒有桃決,可能已經死了。”
“所以是桃決救了你?但化雪峰不是只有親傳弟子才能進入?”遲逍風問。
朝長陵道:“化雪峰的主殿門前一直有一棵桃花樹,有一天生出靈智,成了精怪。恰好撞見我走火入魔,設法救下了我。”
關于朝長陵的過去,遲逍風只知道大概,沒想到她和她那弟弟原來有這麽一段緣分。
那也難怪師妹這麽薄情寡義的人,唯獨對桃決十分的上心。
“不過你那時不是五感俱失?你怎知是他?”
朝長陵皺眉道:“我記不大清楚,但等我耳目清明時,就聽見一直有人在旁邊叫我,我還同他說了幾句話,等我徹底醒來,他也還守在旁邊,還告訴我,他叫桃決。”
今晚發生的事太出乎意料,二人難免沒有上山時那麽警惕,所以當他們在山腳下迎面撞上豐馨,已經晚了。
“朝長陵!你們好大膽,竟敢偷闖化雪峰。”
二話不說,豐馨拔劍襲來,也不知什麽原因,朝長陵的動作慢了一拍,好在真氣屏障替她擋下了這記劍風。
瞬間,封石神劍出鞘,豐馨下意識格擋,可顯然不是已經回過神的朝長陵的對手,幾下被她的劍氣擊飛,胸腔一窒,是她倒在地上,被劍柄壓住。
朝長陵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的确巧了,我想問你件事。”
豐馨心底那股不好的預感靈驗了,他們果然闖進化雪峰看見了桃決的魂魄,那……元秋也被找到了?
不,不可能,真君的結界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堪破的。
她打算探探朝長陵的底,謹慎地回:“他死的十日後就被山塵真君招回了人世,你當初要是再等幾天,別那麽沖動行事,說不定早就見到他了。”
“這不是見不見的問題。”這話不知為何激怒朝長陵,她手中劍柄幾乎要壓斷她的肋骨:“是他逼死了桃決,還讓他千年都沒能轉世投胎。”
“哈,‘長陵師姐’,我是真不懂你。要是能和已死的故人見上一面,我心裏只會歡喜,可不會像你這麽苦大仇深。而且你既然見過桃決了,難道還看不出來?你覺得他那副樣子,是在恨山塵真君嗎?”
豐馨心裏雖怕,嘴上不饒人。
“桃決根本就不恨真君,他早就和真君和解了。只有你還一廂情願地想着要給他報仇。我看你不該怪真君,反而該感謝他。否則,哪能像現在這樣再見到……唔!”
一股真氣突然順着劍柄撞入她胸腹,痛得她眼前一黑。
朝長陵知道和她廢話下去也沒用,沉着眼睛問出另外一個問題:“元秋被你藏到哪去了?”
豐馨笑了幾聲,果然,她沒有發現那道結界,看來這個不喜形于色的師姐真的因為動搖而失去判斷能力了:“你還想着元秋呢?現在桃決的事比較重要吧?”
“……”
朝長陵起身要走。
遲逍風忙問:“朝師妹去哪兒?”
“我有事,師兄自己先回吧。”
朝長陵的确答應過師尊和師兄,暫且不要和山塵有沖突,自己實力不足的前提下,貿然行事絕非上策,但從如今的狀況來看,怕是不能了。
*
遲逍風回到住所,白陽真君正在案上慢條斯理擦着棋子,見他回來道:“快來,咱們下一局。”
“現在可不是下棋的時候。”
他坐到對面,頗為神秘地道:“你猜徒兒和師妹上山去看見什麽了?”
“什麽?”
“師妹那個弟弟……的魂魄。我還說修真界精通魂魄之術的人不多,沒想到玄一宗就出了倆。”
一個朝長陵,一個山塵真君。
“師尊覺得,山塵真君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白陽真君言簡意赅:“這只有他本人清楚了。”
“您就別賣關子了,師妹的事,您肯定清楚得很。也就我平時沒問,但現在可不行了,山塵真君要是想搞大事,這兒的戰力就三個,我還被蒙在鼓裏,這合适?”
白陽真君看他一眼,見他雖然口吻輕松但不像只是為了看熱鬧,道:“也罷,不管從前如何,長陵的師兄現在是你,我告訴你,想來她也不會介意。”
“長陵她……是個命苦的孩子。”
白陽真君知道得比遲逍風想象中的還要多。
他說朝長陵還是凡人時,一家三口遇上戰亂,父母為了救她雙雙淹沒在火中,而她那時不足十歲。
好在她雖幾經颠簸,但在最後還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遇上了玄一宗在廣招弟子,測靈儀上,一個天生天靈根的結果,讓她脫離了第一個困境。
但困境還沒結束。
玄一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弟子數量衆多,天生天靈根的人也并不罕見,所以除非你優秀得驚為天人,否則也只是埋沒其中。
為了往上爬,弟子們只好日複一日地接任務、外出除妖,無所不用其極地向掌門展示自己的實力。
任務越危險越好,畢竟這代表能得到賞識的機會越大,可喪命的幾率也高。
好在朝長陵最終爬了上去,但那個時候,山塵真君的光芒實在耀眼,她雖是親傳,見到掌門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白陽真君說得簡略,但遲逍風還是不禁咂舌皺眉,有個處處比自己強的人一直壓在上頭,這滋味絕對不好受。
後面的事就和遲逍風從朝長陵那裏聽到的一樣,她在那個不是攀比就是競争的宗門裏,第一次有了個能交心的存在。
“那個時候,妖獸們還沒有被打得一蹶不振。你記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修真界變得如此風平浪靜的?”
遲逍風想了想:“從妖王隕落?”
白陽真君颔首:“那時,玄一宗作為第一仙門,當然要做出表率,所以山塵真君派了許多弟子去讨伐妖王。其中帶隊打頭陣的,是朝長陵的弟弟,桃決。”
“你說什麽?”遲逍風驚道:“可桃決不是修士啊?”
“他的确不是。但那時老掌門已經閉關等待渡劫,玄一宗相當于落入山塵之手,所以他想派誰去,誰就得去。桃決也許是受了什麽威脅,這無從得知。但他修為太低,不可能活着回來。”
“師尊的意思是,山塵是故意的?”
白陽真君點頭,遲逍風只覺無語,難怪朝師妹說桃決是被逼死的。
“但他圖什麽?這不是故意招人恨麽。”
白陽真君也不明白山塵的動機。
“長陵事後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桃決已經死于戰場。她回來找山塵算賬,可惜不是對手,山塵雖受了傷,她卻幾乎經脈斷裂,好在遇上我,這才沒讓一身修為作廢。可惜原來的心訣已經修煉不得,我這才讓她改修靜心訣。”
“本以為她會不願,畢竟這只是小門小派的秘籍,就算修到最高重,也不過就是堪破人心,不慎重還會遭到反噬。誰知她卻鄭重沖我磕了三個頭,說她定不會辜負我的傳授。”
白陽真君嘆道:“你要說她無情,有時的确有着超出常人的淡薄,可無情之人,當真能說出這番話嗎?當真能為了報仇而執着千年嗎?”
遲逍風一笑:“說不準她只是對那一個人不無情呢?不過那個人已經死了。”
*
桃決轉身走進結界,元秋雖然仰躺在地,但眼睛是睜着的。
“你剛才看見了吧?”他蹲身,伸出那只虛空被朝長陵握住過的手,在他眼前展示般地晃了晃:“就算我死了,長陵也還是這麽在意我。”
“而你呢?她頭也不回的就走了,根本就不是來找你的。”
“所以呢?”
元秋瞥他,眼中譏诮,根本沒露出那種他想看到的嫉妒或豔羨。
“我已經不打算再和你比了,你贏了,贏得徹徹底底。而我,累了。”
“……”桃決笑了笑,顯然不相信他的話:“你如果真的累了,幹嘛不直接自盡呢?混沌雖然關着你,但山塵真君沒有施加別的咒訣,你快點去死不就好了?”
“怎麽,你很羨慕我能死,而你卻只能在這裏生不如死嗎?”元秋一笑,桃決的笑容轉瞬即逝。
“激将法對我可沒用,元秋。”
他站起來,珍惜地捏着自己被朝長陵握過的手指。
“就算你說你累了,但我們的勝負還沒結束呢。畢竟你這麽不服輸的人,怎麽會就這麽甘心承認自己這張漂亮的臉根本沒法勾引到她呢?”
“……”
元秋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幽冷,桃決将這理解為了“不甘”,更加大聲笑道:“長陵才不會為你動搖一分一毫呢,我要讓你心服口服。”
他揮手,不知使了什麽咒訣,閃着光的畫面突然在二人眼前浮現。
那是一張玉石做成的圓盤,盤中擺放着一根手臂大小的青色木頭。
“這是梧桐神木,鬥法大會的頭籌。”桃決指給他看:“明日,長陵還會來看我。屆時我就和她說,我想要這個。你信不信,她肯定會為了我奪得神木,到時也讓你瞧瞧她是怎麽贏下大比的好了。”
他的語氣宛如在炫耀所有物一般,意在讓他絕望憤怒。
元秋好笑,想說那又如何?他已經累了。
他記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一時興起,對将死的桃決說:“你不是很喜歡那個呆裏呆氣的女修麽?我要是讓她不再想着你,而是只想着我,你應該會很生氣吧?但又如何,你本來就欠我的。”
元秋對那種榆木腦袋沒有興趣,不如說,他最讨厭她這種人。
可後來他逃出玄一宗,出了太多事,早就把曾經對桃決說的那些挑釁之言忘得一幹二淨。
他從來沒覺得還會和朝長陵再見。
所以在那個村子裏看見她的一瞬間,元秋不禁笑了。
他想,桃決欠他的,總算到了該還的時候。
至于那個木頭腦袋,他連她叫什麽都不知道,但一看就長着一張容易被誘惑的臉,自己只要像桃決那樣,溫柔無害地笑一笑,要讓她上鈎,應該易如反掌吧?
不過元秋內心是真的對這人一點興趣也無。
就當報複桃決,随便利用利用她,讓她幫自己脫身,再讓她破了修士的戒幫自己報仇,這樣,桃決在黃泉路上應該也會氣瘋吧?
光是想想就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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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興趣,真的嗎.jpg看了看大綱,下章就能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