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他将額頭抵在手臂,側過臉,再也不看她一眼。
朝長陵離開小境界前,本想回頭說點什麽,可又不知該說什麽。
元秋瞞了她很多事,就算開口詢問,想來他都不會回答。
那道謎題的答案也同樣。
這麽一來,還真沒什麽可說的。
她重新邁開腳步,身後突然傳來聲音,是元秋的,平靜,幾乎沒有情緒。
“別再來了,從此往後。”
朝長陵眼角餘光往後,料到他多半又是那張帶刺的冷臉,轉到一半又将目光收回,沒有答話。
下山的時候,細雪漸漸飄大,等她走到山腳下,已經成了鵝毛大雪,周圍灌木樹叢上都是一片的白。
有一道視線一直在暗中盯着她,直到她徹底離開化雪峰。
“要不是我在屋裏待着無聊想上來看看,都不知道……”桃決喃喃道:“長陵瞞着我偷跑出來,是為了來這裏。”
他轉身走進小境界,結界産生的震動讓元秋擡眼,他以為是朝長陵又回來了,誰知是桃決。
“你又想幹什麽?”
因為吃飽喝足,痛意沒那麽明顯,他有點困,沖桃決懶懶扯了下嘴角,笑容是冷的。
桃決把這種表情理解為了某種耀武揚威。
“長陵剛才和你說什麽了?”
“無可奉告。”
雖然告訴他和朝長陵的談話并不如何愉快也行,但元秋就是不想說,故意用揶揄的口吻道:“這麽在意,你自己去問問她不就行了?不過你多半也不敢。”
“你……”
桃決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怒意,很快又換上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态來到他跟前笑道。
“元秋,你也只能趁現在和長陵說說話了,等我拿到梧桐神木以後,你的好日子就要結束了。”
梧桐神木是煉器的上好靈材,而且可以被魂魄觸碰,桃決現在的确不能拿元秋如何,可一旦他拿到用梧桐神木煉造的武器,就是一縷魂魄,也可以強行幹涉人世——殺了元秋,讓他徹底從這世上消失。
“從再見到長陵的那天開始,我就一直在想,到底要怎樣才能把她留在玄一宗。”
“她是來參加鬥法大會的,大會結束,她一定會離開,而我卻只能被禁锢在這個地方……那怎麽行呢?我不願意投胎轉世,也不願意與她分別。”
他都那麽認真地說了,他不恨山塵真君,他們還可以回到從前,朝長陵卻一點也沒松口。
所以桃決剛才突然想到了一個新的辦法,讓她能長久留在這裏的辦法。
那就是元秋。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長陵現在的興趣,的确在你身上……明明你最後搞砸了,還搞得那麽狼狽,為什麽呢?”
桃決不是在疑問,只是自言自語:“果然還是因為你這張臉嗎?畢竟你也只有這身勾引人的本事,沒了這些,你還剩下什麽?不就只是個空殼廢物嗎?”
元秋宛如被戳中心事,自虐般地冷笑:“是,可惜她日日跑來看我這個廢物,也不願和你多說幾句話。”
“那是因為長陵還在猶豫!”
少年被這話激沒了笑意,聲音陡然擡高,一張臉漲得通紅。
“她還在猶豫……猶豫到底該怎麽對我而已!”
“她想讓我轉世投胎,我不想,而且我也已經不能再邁上奈何橋。所以,我必須把她留下來,這個計劃的第一步,就是先殺了你。”
桃決忽然笑起來,目光灼灼地看他。
“有一天,你死了,死得很突然,長陵一定會留在玄一宗弄清你的死因,而我會陪着她,溫暖她,然後讓她永遠查不到你是怎麽死的。”
這就是桃決的辦法。
元秋雖然覺醒,但瘴氣根本不受他支配,反而沒日沒夜地在體內橫沖直撞地折磨着他。
他還是那麽無力,只要在這個混沌中,他就什麽都幹不了。
“所以,你也只能趁現在得意得意了,等我拿到武器殺了你……”
“那你還不趕緊?”元秋擡眸道:“殺了我。”
那雙望向他的眼睛幽暗麻木,漆黑的底色中沒有亮光,就好像一灘早已靜止的死水,不用太陽怎麽曬,自己就會先幹枯消亡。
“你以為我在吓唬你?”桃決想從他臉上看到畏懼的神情,沒能如願,皺眉道:“我可是說真的!”
“那你來啊。”元秋笑了,那微微上翹,又薄又紅的唇角透着一抹癫狂,又像是絕望,幹脆利落地說:“殺了我,快點,我等着。”
他相信只要死亡,胸中這股折磨他的痛楚肯定也能随之消失。
桃決最終陰着臉離開了小境界,外頭的大雪沒有要停的意思,等到日落,肯定會堆積起來,可這些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就算腳踩在上面,雪裏也不會留下一絲他存在過的痕跡。
這就是他和她的距離,永遠無法縮短的距離。
既然無法縮短,那只能讓它保持,确保這段距離不會有再被拉長的機會。
桃決可以去到化雪峰的任何地方,所以他沒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山塵真君。
黑袍男人正坐在山林涼亭中,面前桌上擱着一方寶劍,那也是一把神劍。
曾經朝長陵和山塵共同闖過一個小境界後得到的機緣——兩把上古神劍。
桃決記得,朝長陵拿了封石神劍,另一把就歸于山塵真君。
她那時回來把神劍給他看,眼中難得露出淡淡的笑意,還開了個玩笑。
“看來我離成為修真大能也不遠了。”
因為之前做過那個約定,這話在桃決聽來就不止是字面意思那麽簡單,他撒嬌似地問:“那我以後可以仰仗你了?不管出了什麽事,你都會優先保護我?”
“當然。”她那時回答。
桃決想着往事,回過神,已經來到涼亭內,山塵真君慢條斯理地偏頭看他一眼,又低頭擺弄拇指的玉扳指。
他只好開口:“我想拜托真君一件事。”
“‘讓我解脫’……這種要求可不行。”
“我知道,我不會再說這種話了……”
桃決分明剛才還氣焰嚣張,現在卻縮着肩膀,想起曾經那些痛苦的往事,克制不住聲音發顫:“我來這裏是想問,真君能不能把通向化雪峰的路堵住?”
“為何?”
“真君應該早就察覺到長陵有在進出那個小境界,我覺得不該讓她和元秋再有接觸,萬一元秋哪天被救出去了呢?”
這只是其中一點原因,通過這些年的觀察,桃決隐隐猜到元秋對于山塵真君而言,似乎是某種很重要的‘道具’,如果道具不見了,他會不樂意。
所以桃決找了個恰到好處的理由,畢竟他不可能告訴他,自己打算殺了他重要的道具。
就算事後露餡,又會像剛被招魂出來時那樣折磨,桃決也決定這麽做,因為長陵已經回來了,她會保護自己的。
“好啊。”山塵真君答應得很輕易,擡頭,意味深長地看他:“雖然就這麽觀察長陵的動向也不錯,但确實不能讓她過得太舒服,就照你說的做好了。”
那眼神如毒蛇吐信,桃決心底發涼,強忍着不露出異樣,點了點頭。
“那真君……我走了。”
“等等。”山塵真君慢悠悠道:“你還記得我吩咐你的事吧?”
“當然,我也很想長陵留在玄一宗,我已經在想辦法了。”
這倒是他的本心,和山塵真君不謀而合。
“那就好。”他道:“畢竟我掌着你的魂符,可是輕易就能讓你魂飛魄散的。”
“我會做好的!”桃決一抖,忙道:“只有魂飛魄散……求真君不要……”
“別那麽緊張,你好好做事,我會留你在這的。不過轉世投胎你就永遠不要想了。”
桃決慘白着神色點頭。
“我會做好的,真君……”
*
朝長陵回到住處,沒看見桃決,他現在只能在這個屋子和化雪峰間來回移動,沒在這裏的話,估計是去了另一邊。
那倒正好,在桃決有可能和元秋認識,甚至有可能知道他被關在那個小境界裏的前提下,她不太想讓他知道自己去過小境界的事。
在發現桃決有些奇怪後,這種慎重就在她心中淡淡升起。
遲逍風正在屋外練劍——他明後日都要繼續參加大比,一天有好幾輪,若是後日也能贏到最後,頭籌就能花落他家,梧桐神木雖然沒什麽用,但也能賣好多靈石呢。
“師兄,和我去趟化雪峰。”
朝長陵覺得這是個好時機,元秋進了食,應該也有見生人的餘力,至于他說的那句“從此往後不要再來”,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哦,終于要去看那個漂亮美人了?”
遲逍風收劍擦了把汗。
“那還等什麽,快走呗,不然一會兒雪下大了。”
事不宜遲,二人立刻禦劍前往化雪峰,雪越來越大,朝長陵回來找師兄的功夫,也就兩刻鐘不到,可從半空放眼望去,山上已經徹底白茫茫一片。
她忽然停下,沖遲逍風示意:“你看。”
“怎麽了?”
“結界。”她伸手去撫面前的空氣,一張巨大的透明屏障擋住她的去路,在眼前極快地閃爍了一下。
剛才她進出時可沒有這東西。
“難道是你走後才被人設下的?”遲逍風拔劍催動靈力,一劍劈下去,結界紋絲不動。
會做這種事的人,朝長陵能想到兩個,不是豐馨就是山塵。
若是前者還好,可要是後者……這結界,只怕她也無法撼動。
為了驗證到底是哪一個,她擡手彙聚出一道靈力,淡色的光芒卷着罡風,兇猛地撞向結界,空氣被激起一陣波動,結界穩固如山。
朝長陵眉頭皺起來。
“那果然是山塵真君?”遲逍風道:“他發現你進出小境界了?”
“我第一次進去時他就發現了,但現在才來攔我,為什麽?”朝長陵自問,捉摸不透的人果然永遠捉摸不透,還以為他對自己造出的那個小境界十分有把握,所以才不怕元秋和自己接觸,看來也并非如此。
“那這結界不破,咱們豈不是上不去了?”
“如今的修真界,能攻破這結界的人恐怕不存在吧。”朝長陵倒很淡定:“原路返回吧。”
元秋已經進過食,小境界的時間流逝緩慢,就算再被關幾日也不會餓死。
回到住處時,桃決已經在屋裏,朝長陵制止了遲逍風要直接問他結界的事,換了個說法道:“我們去了趟化雪峰,本來想找山塵,結果被結界攔住了。”
“結界?”
桃決顯得驚訝,轉念一想道:“能在化雪峰設下結界的,也只有山塵真君了吧?可真君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不知道原因?”
桃決搖頭:“長陵是有什麽想問的嗎?我是魂魄,倒不受外物限制,可以替你傳話。”他眼睛亮閃閃的:“山塵真君一定不會拒絕的。”
“我想問他有關元秋的事,說來,你認識元秋嗎?”她觀察着桃決的表情。
“元秋?”少年搖頭:“那是誰?是長陵的熟人嗎?”
“……”
某種猜測在心中忽然落了地,她想,從元秋那裏既然什麽也問不出來,那就由自己從外部找出答案。
“是熟人,你不認識就算了。”
桃決似懂非懂,也不追問,笑着開始和她分享自己剛才在山上看到的雪。
“曾經還能和長陵一起打雪仗,現在卻不行了,真想念過去呀……”
閑聊一直持續到日落,桃決累得在榻上縮成一團,似乎沉睡過去,她轉身出屋。
遲逍風和白陽真君正在另一間房子裏對弈,她進去後關上門。
遲逍風問她:“如何?”
她道:“我今日去小境界,提起這次大比的頭籌時,元秋對我說了一句話。”
“什麽?”
“他說……”朝長陵複述了一遍,無非就是元秋說的那句:“既然桃決說什麽你都會做,那你又何必在我這裏浪費時間?快去拿下你的頭籌不就好了?”
她不明白他話裏的譏諷從何而來,只陳述自己的分析:“顯然,桃決和他提起過我會贏下頭籌的事,所以他不可能不認識元秋。”
桃決本不該對自己有所隐瞞,但他的确說了謊。
難道他知道元秋是誰嗎?
如果是這樣,那破解那道謎題的線索,似乎已經被她找到了。
“……”遲逍風眨眨眼,卻抓住了一個和她完全相反的重點:“那位……美人妖獸的原話就是你說的這樣?”
“對,師兄有何見解?”
“……”
他望着朝長陵那張渾然不覺,比木頭還木頭的臉,額角突然隐隐作痛:“呃……師尊您老人家怎麽看?”
白陽真君摸着胡子笑了聲:“年輕人的情情愛愛,我可不懂。”
“我看你這不是很懂嗎!”
朝長陵:……
“我在和你說正事。”
遲逍風:“我也在和你說正事。”
從之前的那封信中,他可完全看不出還有這種隐藏狀況。噎住的同時,難免對那位還未蒙面的漂亮美人生出了一絲淡淡的同情,以及好奇。
看來朝師妹的一面之詞不能全信,想個辦法攻破結界,他要親自去見見那只妖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