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桃決顯然認識元秋,也許他知道元秋是誰,就算不知道,也該知道他的過去。
解開那道謎題的線索,在桃決身上。
雖然去化雪峰的路被結界封鎖,但朝長陵也從其中窺到了一些真相。
倒是遲逍風,聽完她這番話後,突然很有興趣地說一定要想辦法上化雪峰看看元秋。
“我本以為依朝師妹的性子,這輩子都不可能和情愛這種玩意兒沾上關系,沒想到啊,我必須得去看看他是個什麽人。”
“這和情愛有什麽關系?”朝長陵不懂他腦子裏在想什麽,勸他放棄:“除非山塵自己解開結界,否則沒辦法上去。”
“朝師妹神通廣大,用盡全力也不能?”
“不能。”朝長陵是篤定的口吻:“只要我一天沒升入大乘期,我就永遠不可能贏過山塵。”
這就是朝長陵和山塵真君之間的差距,她深知這一點,所以才無論如何得必須渡劫。
雖然現在這件事因為元秋,被稍稍往後推遲了一些。
但她的最終目的不會改變。
左右現在也上不去化雪峰,朝長陵決定和桃決待在一起,靜觀其變。
因為這兩三日都是劍修們的擂臺比試,遲逍風一有空就會在院子前的空地上練功。
白陽真君是個妥妥的放養主義,只有朝長陵時不時在旁邊指點他。
她在這裏,桃決就哪也不去了,恨不得和她貼在一起似地賴在她身邊,遲逍風見了都在心裏啧啧:“狗皮膏藥。”
這日也是,遲逍風接連拿下好幾場勝負,連他自己都覺得意外,眼看着離決勝局好像不遠了,他這下有點認真起來,畢竟如果真能在明天拿個第一,證明靜心門弟子不只有朝長陵強,那宗門也能鹹魚翻身,在修真界有點名氣了。
“朝師妹,別光看着,來和我比一場吧。”
“好。”
朝長陵來到場中,二人拔劍對峙,空氣一時僵持。
桃決撐着雙頰坐在屋裏看,不以為然:“還敢和長陵比呢,肯定兩三下就不行了吧?”
遲逍風聽得清清楚楚,心說這小兔崽子怎麽兩副面孔,就這一晃神的功夫,朝長陵的劍風迎面襲來,他急忙擡劍接下,被震得往後退開好幾步,不禁笑道:“我恐怕還真不是師妹的對手。”
“這才第一招,”朝長陵道,“繼續。”
場面一時只剩下快得幾乎成了殘影的劍光,伴随着靈力相撞,塵土飛揚,桃決趕緊往後坐遠了點。
他只是棵桃樹精,更別說生前最讨厭的就是修煉,修為基本可以說是沒有修為,雖然如今成了魂魄,但要是被那些靈力打到,少說也得脫層皮。
在他謹慎保持距離的中途,一輪過招結束,二人停了下來。
朝長陵連衣角都沒亂,遲逍風倒是被削掉好幾塊衣料,但身上沒有傷。
桃決“嚯”了聲,還以為長陵這師兄多半是個廢物,看來也有兩把刷子,雖然肯定和山塵沒得比。
他盯着遲逍風那只握住劍柄的手,若有所思。
等到天黑,二人終于打完,場上坑坑窪窪,到處都是被掀飛的塵土,可見狀況激烈。
朝長陵收劍入鞘,頭發絲沒亂,衣袖卻在剛才的過招中被削掉了一片,修真界能削掉她袖角的人屬實不多:“好多年沒和師兄比過劍,真讓我意外。”
遲逍風邊喘氣邊笑:“你這話說得,到底你是師兄還是我是師兄啊?”
“我是在誇你。”
明日的最後一場,說不準真能奪得頭籌。
遲逍風進屋坐下倒了杯水,桃決趁機上前,笑吟吟地道:“遲大哥,我想請教你一件事。”
這少年分明骨子裏對他滿腔不屑,從沒主動搭過話,他用餘光瞥了眼還站在外頭的朝長陵,道:“什麽事?”
“遲大哥也修行了多年,斬殺過的妖獸沒有上萬也有幾千吧?”
遲逍風更大的興趣是攻破小境界,至于除妖,除非妖獸蹦跶到眼前,否則他不會幹涉。
“也沒那麽多,怎麽,你一縷魂魄也想除妖不成?”
“妖獸不是修士共同的敵人嘛,我想幫上長陵的忙。”桃決笑容甜甜的,露出兩顆小虎牙:“遲大哥知不知道,要讓一只妖獸一擊斃命,應該刺他的哪裏?”
這說不準,有些妖獸奇形怪狀,內丹不一定就在心髒的位置。
他道:“要是能破壞內丹,肯定一擊斃命,經驗豐富的修士能猜中內丹的位置,很遺憾,我不是。”
“那大多時候,內丹會在什麽位置?”
“這裏。”他拿手指在自己胸前給他比劃了一下:“不過你又碰不着東西,除妖恐怕是無稽之談吧小兄弟?”
桃決總覺得這話是小看自己,的确,因為山塵真君,他被迫成了這副鬼樣子,但不代表不能幹涉人世:“摸不到又怎樣,等我拿到了梧桐神木,不就可以摸到了?”
問到了想問的,他對遲逍風沒了好臉色,轉身走進朝長陵的屋子。
翌日。
朝長陵醒得比往日要晚,往旁一瞥,已經是日上三竿,她昨晚原本只是在入定,後來因為疲憊感,又小憩了一陣,沒想到一睡睡到現在。
她似乎是夢到了元秋,但具體內容忘了,只記得夢裏他那雙冰冷帶刺的眼神和那天在小境界裏時一模一樣。
“別再來了,從此往後。”
沒想到那句話真的靈驗。
要想再次進入小境界,只能等山塵解開結界。這個期限可能是一個時辰,也可能是很久以後——等她殺了山塵以後。
那個時候元秋還會不會活着就不好說了。
而且他到底為什麽生氣……?
朝長陵想了一會,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摸出窺天鏡,正好定格在擂臺上,遲逍風一劍将對手的劍挑飛的畫面上。
四周在那瞬間陷入寂靜,然後唰地爆出歡呼,誰也沒有想到,靜心門的弟子能一路贏到最後。
人聲鼎沸中,玄一宗的弟子慌慌張張宣布:“劍法大比的勝出者是……靜心門的,遲逍風尊者!”
“他竟然真的贏了。”桃決不知何時現身,趴在她床邊,也在看窺天鏡:“要是長陵參加,現在站在那上面的人一定是長陵。”
“這次許多大能尊者都和師尊一樣,選擇在一旁觀望後生、物色弟子,不然也說不準。”
這是她後來才知道的,但畢竟蔔了那兩卦,損耗的靈力至今還未完全恢複,她不想在這個時點浪費體力。
桃決只當她是謙虛:“算啦,你上去了說不定那幫無能修士還會說你欺負人呢,魂魄之術也挺好的,對手我聽說也只有一個,長陵知道是什麽人嗎?”
那倒不知,除了山塵,朝長陵不認識也精通此道的人,所以她對明日的對手有些興趣。
“沒事,反正長陵肯定會贏的。”
桃決對她似乎有股莫名的自信,倒很像曾經的元秋。
遲逍風在這時回來了,不見春風得意,倒是氣喘籲籲,多半一下擂臺就被許多大能拖住挖牆腳了,他手裏拎着這次的戰利品——梧桐神木。
沉甸甸的,淡金與綠交織成樹皮上,陽光一照,顯得流光溢彩,放在練功房裏,絕對是個好用的靈氣生成物。
“你不是想要梧桐神木嗎?要不要我的這根?”遲逍風伸手給桃決展示了下,壞心眼地說:“只要你叫我一聲好哥哥。”
桃決可不想被他占便宜:“我要長陵給我的,才不要你的。”
反正明日長陵肯定會贏,他晚一天拿到又有什麽關系?
遲逍風本來就是逗他,也沒想真的給,往後沖朝長陵打了個眼色,轉身出去。
等朝長陵随後而來,他保證桃決聽不到後才将神木往她跟前一遞:“我的這個你拿去。”
“師兄這是何意?”
“昨夜,桃決突然向我問起妖獸的事,問我要如何才能讓妖獸一擊斃命,還說現在碰不到東西,但拿到神木以後就可以。”
這些話總讓遲逍風覺得古怪,畢竟他一只出不去化雪峰的魂魄,想除哪門子的妖?
如果要說玄一宗裏的妖獸……也只有朝長陵說的那一只了。
“你又說桃決和那只妖獸認識,那他是不是打算……”
後面的話,遲逍風沒說完,但他知道朝長陵懂了自己的意思。
“所以我的這根你拿去,雖然只是推測,但如果桃決真的殺了那只妖獸,你應該會覺得很麻煩吧?留個心眼的好。”
朝長陵皺眉接下神木:“我知道了。”
遲逍風聽出她語氣低沉:“要算計你以前最在乎的弟弟,果然還是會不忍心嗎?”
“不忍心……”她像是在思考這三個字的意思,平靜地道:“我不覺得我現在在做的事是在傷害他,他很奇怪,也許背後有什麽原因,如果縱容,那才是傷害。”
自己這個師妹倒是一如既往的通透,遲逍風剛想自豪,又忍不住嘆氣,但怎麽在情愛方面就沒法像現在這樣呢?
“師兄的這根神木我就收下了。”她低頭看着它道:“希望我們的推測是錯的。”
辭別遲逍風後,朝長陵沒有回屋,她知道桃決在那裏,幹脆找了個無人的山頭,又管玄一宗的弟子借了個置物法座,将梧桐神木放在上邊。
然後她拔出封石神劍,将劍鋒懸于其上,一點一點地催動靈力,很快,幾縷淡色的微光從樹皮縫隙中冒出,猶如蜉蝣,紛紛朝劍刃彙聚,轉瞬就被神劍吸收。
等到徹底将神木的靈氣吸得只剩個皮的時候,竟然已是日落之時。
朝長陵拿起神木端詳,雖然樹皮仍舊金燦燦的,但裏頭已成空殼,易碎,就算丢進熔爐煉化也不會出來什麽高階武器,而且用一次恐怕就會報廢。
她覺得妥當,将這根神木收入乾坤袋,轉身回屋。
因着這次比魂魄之術的人就兩個,也就比一場,所以被随便穿插在了劍修與法修大比的中間,一個天還蒙蒙亮的時候。
但因為其中一個人是大名鼎鼎的日持真君,來觀戰的人卻比前幾天都要多。
明明鳥雀都還在枝頭睡覺,擂臺下就已經坐滿了各門各派的修士。
桃決沒法去看,朝長陵就把窺天鏡留給了他,他對那面鏡子愛不釋手,總覺得這是朝長陵的另一種關心,可惜他無法觸碰。
桃決惋惜地嘆了口氣,将窺天鏡留在房中,自己來到化雪峰,走進了小境界裏。
震動吵醒了元秋,他睡意朦胧地擡眼一瞥,一看見是桃決,翻個身打算接着睡覺,桃決來到他身邊:“你不想看看長陵的比試嗎?”
“……”元秋眼神一冷,幹脆道:“不想。”
“也對,你當然不想了,畢竟長陵是為了我去拿頭籌的。”桃決咯咯發笑,滿帶惡意:“但不行,你必須得看。”
他指尖一劃,閃着光的畫面就浮現在元秋臉前,這是山塵真君特許他也可以使用的一種法器。
畫面中,朝長陵正走上擂臺,修袍一絲不茍,那只雕花木釵也被一絲不茍地插在發間,元秋眼神一暗,忍不住冷笑。
朝長陵的對手是個年輕的修士,修為也不過剛剛結丹,這倒讓她有些意外,畢竟魂魄之術是比修煉還要難的一種領域,能在短短五百年間就研習成功,已經算是天賦極佳。
可他看起來連百歲都沒有。
她擡手沖對方拱了拱,男子也作揖,驚訝地看了她一會才道:“能和日持真君同臺比試,是晚輩的榮幸。”
畢竟誰能想到,修真界數一數二的大劍修,日持真君,不去比劍,反而會參加這種冷門比試呢?
比劍的話,她肯定就贏了,可要是比魂魄之術,這玩意不看修為,萬一她被個晚輩打敗,豈不是非常丢人?
有修士給她捏把汗,也有修士想看她出糗,所以來觀戰的人格外的多。
魂魄之術的種類繁多,不僅限于招魂術,但招魂術一定是人人都最先學的,所以他們這次比試的內容也是招魂。
玄一宗內根本沒有涉略此道的弟子,關鍵的山塵真君根本不管出題的事,弟子們迷茫無措,幹脆派了個女修上來。
女修似乎剛哭過,眼睛紅腫,可憐巴巴地說她家的靈獸前幾天不慎落入妖獸之口,死無全屍,想在它投胎前見它最後一面。
朝長陵挑眉,年輕的修士也不禁愣住。
這算什麽題目啊?
“不行嗎?靈獸的魂魄,果然是招不出來的嗎……?”女修耷拉下肩膀。
年輕修士安慰道:“我沒招過靈獸的魂魄是事實,但絕非不能。”雖然這個題目過分草率了些。
“真君呢?”他問。
朝長陵道:“我也沒試過,但無妨。”
“那,那太好了!我沒有生辰八字,但有收集它的羽毛,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女修拿出幾根雪白的羽毛,朝長陵認出這好像跟胖鳥是同一個種類的靈獸。
年輕修士和她各分了一根,回到桌案前。
案上擺着桃決看不懂的黃紙和炭筆,還有陰陽盤,但他不在乎,他只知道朝長陵一定會贏。
“你的死期就決定是明天了。”桃決笑眯眯地道:“雖然你會被我殺死,可煉化武器的靈材是她拿來的,沒有她,也就沒有你的死,所以你也算是死在了她的手上。你感覺如何?”
元秋嘲弄地扯了下嘴角,不緊不慢地說:“糟透了。”
從他的神色中,桃決沒有看見絕望,只看到無盡的麻木。
畢竟只有還抱着希望的人才會絕望,連絕望都不會了,那才意味着真正的放棄。
雖然沒能看到元秋不甘、發怒甚至是畏懼的樣子,但這樣也不錯,他能乖乖去死,是最好的結局。
“元秋,你真的很奇怪,明明只要把當年的真相告訴她就好了——她相不相信你是另一回事,可你卻不說,為什麽呢?”
或許是知道他再也不可能見到朝長陵,桃決游刃有餘起來,決定在他死前和他閑聊一番。
“因為我和你不一樣。”元秋懶洋洋的,是譏諷的口吻:“只有你才會搖着尾巴不擇手段也要接近她,而我不會再做條狗。”
桃決一巴掌扇到元秋臉上,可惜徑自從他身上穿透過去,否則以剛才的力度,元秋這張臉一定腫了。
他幽幽地笑:“好,那你就這麽去死吧,你有你的驕傲,我沒有,我什麽都沒有,只有長陵。所以,我絕不能讓她知道你是誰。”
話音落下,窺天鏡中傳來一陣驚呼,桃決望過去,只見那空蕩蕩的擂臺上,朝長陵和那個年輕修士一左一右而坐,左邊,朝長陵的桌案前,一只半透明的靈鳥正激動地扇着翅膀。
玄一宗弟子俱是一愣,回過神來忙道:“是……是日持真君先将靈獸招了出來!”
朝長陵望着案上那張招魂符,上面沒寫生辰八字,只有命日,還有她随便寫上去的一句:“想不想吃紫花果?”
紫花果是胖鳥為之瘋狂的一種靈果美食,沒有生辰八字,招魂極難實現,就算有羽毛也不一定管用,所以她想着靈獸的食譜喜好應該都大差不差,破罐子破摔地試了試。
“……”
為什麽真的行?
“真君厲害。”年輕修士起身沖她抱拳:“我雖然研習廣泛,但其實每一樣都涉略不深,真君才是真正精通此道之人。是我輸了。”
朝長陵深知這次是自己誤打誤撞,難得謙讓幾句:“不敢當。”
“真君倒沒有傳聞中那般孤高難以相處。”年輕修士一笑,這回說話誠心實意了點:“晚輩姓黃名解一,還望以後能得真君指點。”
朝長陵下了擂臺才從白陽真君口中得知,剛才跟她比試的那個年輕修士,似乎就是近年來唯一一個奪得魂魄之術道統的人,因為天賦極高,備受期望。
“魂魄之術一道,門道無數,光是研習一門都極其困難,他說自己研習廣泛但涉略不深,恐怕是謙虛了。”白陽真君嘆了句後生可畏,跟她說:“這倒是個好苗子,若能挖來我靜心門,可成戰力。”
意思就是讓她日後多去接觸接觸,方便挖牆腳。
“也好。”朝長陵點頭。
日持真君不負衆望,或許該說是意料之中地拿下了比試的頭籌,桃決不再去看擂臺下的人聲鼎沸,迫不及待要下山迎接她,臨走前,回頭問元秋:“明日就是你的死期了,你有什麽遺言嗎?”
元秋漠然盯着畫面中的身影,語氣不含情緒:“我輸了。”
“好,我記住了。”桃決甜甜一笑。
朝長陵拿到神木後,沒有回住處,徑自來到玄一宗內門,內門的弟子許多都認識她,臉色雖然不好看,但都不敢上前阻攔。
廢話,誰敢找死啊?
熔爐房是閑置的,她進去,點火,将剛拿到的那根梧桐神木丢進去,又随便在架子上挑了個玉石做胚子,然後往裏注入靈力。
不出兩刻鐘,煉化結束,她從熔爐中拿出那只還有些發燙的白玉發冠。
雖然被她故意煉化成了發冠的模樣,但其實是個法器,她在上面施了靈力,靈力成為屏障,可以為佩戴者抵擋一次致命攻擊,一旦法器碎裂,作為主人的朝長陵會有所感應。
……這是保險,也是試探,如果碎了,那就坐實了桃決有問題。
朝長陵将發冠收進袖中,回到了住處,桃決正在屋內等她。
“長陵!我等了好久,你怎麽才回來?”他撲過來,水汪汪的眼睛裏滿是欣喜:“我就知道你肯定會贏。”
朝長陵從乾坤袋中拿出那根被她做過手腳的梧桐神木:“你試試看。”
桃決點點頭,緊張地咽了口唾沫,那只半透明的手一點點往前,握住了神木,沒有穿透過去,真的握住了。
“我……我碰到了。”
他不可置信。
“太好了,長陵,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他笑眼彎彎地捧着神木,朝長陵問他:“你打算做成什麽?”
誰知桃決毫不遮掩:“匕首。雖然你說過會保護我,但我這麽柔弱,當然得有自衛的武器才行啦。”
說罷,他匆匆抛下一句要去化雪峰的熔爐房煉化,便消失不見。
他走了也好,因為朝長陵接下來也有一件要緊事——她得想辦法把發冠給元秋。
如今結界無法攻破,想進去,只能找一個被山塵允許進出的人帶帶自己。
朝長陵首先想到豐馨,但豐馨那個性子,恐怕死也不會背叛山塵。
那怎麽辦?
遲逍風在這時不知從哪晃進來,神秘兮兮地道:“師妹,我不是跟你說,我要想辦法去化雪峰看看那只妖獸嗎?”
“你莫不是找到辦法了?”
遲逍風點頭。
“我剛才在外面偷聽到玄一宗的弟子在說……”他頓了一下,湊近她道:“他們在說:‘禍鬥回來了’。”
朝長陵騰地擡眼,遲逍風迎着她的視線點頭:“我記得你說過,那只犬妖是你曾經的靈獸?”
*
山崖邊種滿了香草,仙雲缭繞,餘霞成绮,巨大的犬妖唉聲嘆氣。
“罰我也行,但我是只狗,憑什麽罰我吃草呢?不吃完還不許我走,路過的弟子都在看,我堂堂大妖的臉面何在!”
它還沒叽叽咕咕完,朝長陵突然從天而降,驚得它往後一撤。
“日持真君?”禍鬥這才想起現在正值鬥法大會,朝長陵在這裏倒也合理:“真君不會是來尋仇的吧?雖然主人罰了我,可我畢竟還是主人的靈獸,你若要硬來,我只能……”
“現在還不是,只要你幫我一個小忙。”
它自動忽略了“現在”那兩個字:“哦,不是尋仇啊,那可以。”它不覺得有什麽事是自己一只大妖做不到的:“什麽忙,真君說吧。”
“化雪峰被山塵設了結界,帶我進去。”
“……”
那自己不還是得背叛主人嗎?
禍鬥猶豫了一秒,下一秒,朝長陵的手按在劍柄上,它趕緊露出兩根犬牙笑道:“好嘞,包在我身上!”
犬妖騰雲駕霧,朝長陵藏在它毛發中,輕易就穿過了結界。
她在小境界前落地,回頭道:“這件事……”
“真君放心,你知我知。”
小境界裏仍是一片昏暗,只有元秋靠着的那個地方有一些微弱的亮光,他擡頭時露出了厭煩的表情,當發現是她,那情緒又一斂,只剩冷漠。
“我說過,不要再來。”
“但我找你有正事。”雖然之前沒有哪一次是沒有正事的。
元秋嗤了聲,似乎想說“你的正事和我有什麽關系”,但這樣說下去又會沒完沒了,他幹脆道:“朝長陵,我真的很讨厭你,看見你就想吐。”
“這話你說過了。”
“那你還……”
朝長陵忽然在他身前蹲下,盯着他那雙就像覆了一層冰霜的眼睛:“今天的鬥法大會,我贏了,頭籌也拿到了。”
元秋一愣,擡起眼看她,冷冷發笑道:“所以你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才來的?”
他不知為何咬着牙,唇角翹起來擡高了一些聲音:“那你快把那什麽神木呈上去給你的桃決不就行了?你特意過來,是來取笑我的?還是來炫耀的?”
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幽暗無光,但看向她時極其凜然鋒利,到最後,竟然還浸出了一絲水氣,朝長陵有些意外。
“這和桃決沒關系。”她道。
“滾。”元秋偏過頭,袖角在眼部極快地一抹,低啞的聲音帶着刺:“滾出去。”
“……”朝長陵沉默,難得有點不知從哪裏說起好,于是她斟酌了下用詞:“我沒有把我的那個給桃決。”
元秋偏着頭一言不發,他的發帶早就在縣令府時就弄斷了,烏發從肩上直直散落到手臂,明明淩亂卻絲毫不顯狼狽,整個人就像一團刺猬,她只要敢再靠近一點就會狠狠紮傷她。
“元秋。”
“……我不會再做一條只會祈求你的狗,你發現與否,我都不在乎了。”他面無表情,語氣冰冷:“所以你能不能離開這裏,不要讓我到死都這麽厭惡你。”
“我就是來和你說這個的。”她總算看到了一點話頭:“我用梧桐神木做了一個東西。”
她摸出袖中的那只白玉發冠,不提這是法器,遞到他面前道:“用玉石做胚,煉化出來的。”
“你要不看一眼?”
元秋不動,她也就不收手,好半天的僵持後,他總算轉動了一下眼尾餘光。
那發冠小巧但精致,玉石的質地是白的,想來束在桃決發上會很合适。
“我看了,所以呢?”他淡淡地道:“你做得很好,現在可以滾出去了嗎?”
“可以,你收下我就出去。”
朝長陵說完,感到元秋兀然頓了一下,他眼底不明地望着那發冠:“你說什麽?”
“我說,你收下它,我就出去。”她看着他道:“這是我給你做的。”
“……”元秋沒說話。
她接着道:“禮尚往來是凡人間的規矩,但不妨礙修士也可以這麽做,就當是你那根發釵的回禮。”
元秋仍是沉默。
朝長陵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更別說用花言巧語來說服人了,幹脆實話實話:“答應桃決的那根梧桐神木,因為我那師兄也贏了大比,所以把他的那個給他了。這個,”她晃晃手裏的發冠,“是我的那根做的。”
“法器我煉化過無數,發冠倒是頭一回,做得興許不大好。你要收下嗎?”
她望着元秋,那雙被黑睫微微遮掩的瞳孔中映着她手中發冠,也映着一點昏暗的光,那光正在眼底深處搖曳着,一上一下,很是緩慢。
也不知這樣過去多久,她終于聽見元秋張張嘴,發出一點聲音。
“…你不是答應要給桃決嗎?”
朝長陵不解:“給了,但這裏有兩根。”
元秋不是這個意思,但他不想解釋了。
攤在朝長陵手心的發冠被他緩慢地伸手,輕輕地拿起來,放在掌中,他低垂着睫毛,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它。
明明剛才還又笑又諷,渾身帶刺,現在卻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整個人安靜極了。
朝長陵不知他在想什麽,雖然施展心決可以看到,但她感覺不到這麽做的必要性,眼下,正事做完了,她站起身道:“不想用來束發也行,但記得帶在身上,我走了。”
她背過身邁開腳步,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響,回頭,那發冠不慎落到地上,元秋往前撐着身子,迎着她的視線,他擡頭,忽然沖她彎了彎眼睛。
明明之前假意讨好她的時候可以笑得那麽完美,可眼下他就像忘了那些技巧,笑容有點不自然,聲音也磕磕絆絆的。
“我不會戴這個。”他道:“你……你可以幫我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