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朝長陵沒有答話。

元秋緩慢地眨了眨眼,感覺自己攬在她脖子上的手臂都染上她的體溫,可她還是一聲不吭,剛才還想着要把桃決的痕跡統統覆蓋掉,如今心裏倒有所無所适從起來。

“朝長陵。”

他放開手,往後一退,出聲叫她。

“我在想一件事。”終于,她開口了,目光認真,看得元秋有點不自在。

“什麽?”

“你剛才摟我的時候,我腦中突然竄出一個詞來。”

“…什麽詞?”

“色令智昏。”

元秋:“……”

他愣了好幾息才擡眼,想看看她到底是用什麽表情說出的這四個字。

便見她面如止水,平靜得不能再平靜。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他幹澀地開口。

“當然。”

“那、你的意思是?”

他目不轉睛地看她。

“沒什麽意思。”朝長陵道:“只是突然就這麽想了,畢竟乍看看,你的确生得不錯。”

這話的重點顯然只在前面那個“色”字上。

元秋一時氣笑,心道什麽乍看看,就是細看看,自己也生得不錯,可惜這木頭腦袋果然還是木頭得很,重點和他的根本不一樣。

啧,白緊張了。

沒等他譏诮幾句,朝長陵已經起身,從袖中摸出那只從小境界裏得來的镯子。

“山塵給的法器還不知道有什麽作用,我催動靈力試試看。”

她看他一眼:“手,伸過來。”

這镯子是銀環,嵌着一些條紋白玉,玉與銀的搭配,就算戴在元秋這個男人的手脖子上也不顯怪異,反倒襯出一股雅氣,而且尺寸還剛剛好。

看來這的确是山塵給他準備的。

靈力催動下,法器微微一晃,與她締結了靈契。

“所以這是幹什麽用的?”元秋問。

“山塵料到我會打破小境界救你出來,但如今的玄一宗大能雲集,你一旦離開這裏,體內瘴氣很快就會被他們感知。”朝長陵道:“這個法器的作用就是隔絕你的氣息,隐去你的身形,除了我,沒人可以察覺到你。”

這當然是最理想的狀況。

她原本的計劃是離開玄一宗,把元秋帶到安全的地方再掉頭回來,可有了這個法器,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

但山塵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她和元秋有所接觸,相反,他很樂意見得。

這注定是現階段找不到答案的問題,朝長陵幹脆不再去想,反正已經做了,她不後悔這個決定。

之前下過一場大雪,下山的路泥濘得厲害,朝長陵一邊走一邊道:“我如今算是解開了你的謎題嗎?”

“你既然知道了我是誰,那當然算了。”元秋笑着問她:“日持真君大人有什麽想要的獎勵嗎?雖然我或許沒什麽可以給你的。”

“不必。我當初答應要放你出來,後來卻将這事忘了個徹底,這是我的不對。”

朝長陵突然明白元秋以前為什麽生氣,畢竟他人都站在自己跟前了,她不僅忘了那個約定,連腦中的那道聲音都沒記起來半分。

嗯,她完全理解了。

“也難怪你對我有怨。”她道。

她說得那麽一本正經,元秋不禁沉默,他倒沒把這事怪在朝長陵頭上,但也絕對不會跟她說,自己把這事怪在了她那親愛的弟弟頭上,還恨不得他趕緊去死。

“那你可以抓住我的手嗎?”元秋停下腳步,沖她擡起左手,手背朝上:“你如果真的覺得抱歉的話。”

“為什麽?”朝長陵問。

元秋現在已經不會再對她旺盛的求知欲感到煩躁了,挑眉給出一個理由:“路滑,我怕你摔倒。”

“可我有真氣護體,我可以飛。”

“……”元秋得收回之前的想法,他現在有點煩躁了,于是眼睛眯起來,不滿地悶聲道:“那你到底要不要牽?”

朝長陵理解了。

說是怕她摔倒,其實是因為他自己會摔倒吧。

“好罷。”她伸手,抓住他的手指前端,握在手裏:“別怕,我身形穩得很。”

“……”誰怕了。

元秋懶得辯解,感覺到她掌心裏,那對他而言有些過高的溫度,終究是緩緩地,不經意般地回握了她一下,雖然立刻就松開了。

*

桃決回過神來時,已經被束縛在山塵真君的面前。

明明對面那人嘴角含笑,他卻顫抖着嘴唇,臉色蒼白,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會遭遇什麽。

“真君……我……”

“你想說自己不是故意的?桃決,你不會真的想找這種劣質的借口吧?”山塵真君笑道:“如果不是豐馨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瞞着我做了這種好事。”

“真……啊啊——!”

魂符被他不輕不重地在手中捏了一下,尖銳的靈力給予了魂符刺激,桃決抱頭哭道。

“不要,求求你,真君,不要……”

“當初是你說自己一定會事事聽話,所以我才放過你的。你聽話了嗎?”

“沒……沒有……”

山塵真君眼中并無不悅,像在觀賞一只被自己四分五裂的玩具。

豐馨在一旁好幾次以為桃決會就這樣魂飛魄散,饒是她有點于心不忍:“反正真君原本的打算就是放元秋跟朝長陵走的,何必再……”

“要是沒有長陵師妹的那只發冠為元秋抵命,我的計劃已經被他搞砸了。”

山塵真君撫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聲音波瀾不驚:“不過也罷,如今知道了元秋的不尋常,她肯定會想辦法繼續深入探究。我越來越期待她發現真相的時候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了。”

豐馨不知他所謂的真相是什麽,只好道:“那真君打算就這麽放任朝長陵在宗門裏找來找去?”

“有何不可呢?反正直到元秋變得‘完整’之前,她什麽都找不出來的。”

捏住魂符的手一松,遠處的桃決如斷線木偶般倒在地上。

山塵真君搖頭給自己斟了杯茶:“桃決,可別随随便便就這麽死了,我留着你還有大用呢。”

朝長陵,你究竟會不會往我期盼的那個方向蛻變前行呢?

真是讓人期待啊。

*

遲逍風正在院前空地上練劍,隔着老遠就看見朝長陵沖這邊走來,還是獨自一人。

他收劍迎上去:“師妹怎麽空手而歸?那只美人妖獸呢?”

她剛要開口,視線忽然往旁一瞥,遲逍風順着她的目光,什麽都沒看見。

“怎麽了?”

“……沒什麽。”她撫撫眉尖,還得佯裝無事地道:“師尊在嗎?我有事跟你們說,進屋。”

“師尊?在屋裏呢。難不成你沒攻破小境界?還是那只美人妖獸出什麽意外了?”遲逍風一邊往屋裏走一邊問她。

他除了朝長陵,什麽都看不見,所以也不知道元秋正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跟前,盯着自己的目光染着點不悅。

“他到底是想叫我美人,還是叫我妖獸?”

雖然這兩種稱呼元秋都很讨厭。

“師兄性子就是這樣,說話不把關的。”朝長陵以遲逍風聽不見的音量說道,順便上前握住他的手把人拉回來:“小心撞上去被他發現。”

元秋一瞥她的手,倒也沒有反抗。

“朝師妹?”遲逍風就這麽目睹了朝長陵一串有些奇特的行為:“你剛剛那是在幹什麽?”

“沒什麽,看你旁邊有蚊子,幫你打打。”

遲逍風:……可現在不是冬天嗎?

三人進了屋,白陽真君也在屋裏,朝長陵思考着要怎麽彙報現在的狀況,畢竟不可能把元秋的镯子摘了直接讓二人看。

“所以剛才那個輕浮男是你師兄,這是你師尊。”

元秋在旁邊打量着二人,沒什麽特別的感想,他對不相關的人興趣不大,往旁邊空着的椅子上一坐,翹起二郎腿懶懶地打了個呵欠,一點緊張感也沒有。

“長陵,如何?”白陽真君問道。

“說來話長。”

朝長陵将化雪峰上的事簡單說了,包括元秋的那具混沌本體,以及桃決和山塵的古怪。

遲逍風聽完愣住,白陽真君也若有所思,屋內一時沉寂。

“師尊和師兄莫非知道點什麽?”

“不……除了聽出他不是妖獸那麽簡單,我還真沒什麽頭緒。”遲逍風問白陽真君:“師尊覺得呢?玄一宗那位已經隕落的掌門,化清尊者,不是跟您有過一些交情嗎?”

如果元秋當初是被他特意帶回玄一宗封印的話,那白陽真君說不定聽到過什麽風聲。畢竟元秋的本體顯然很不尋常。

“長陵,你說的那個元秋,他現在也在這裏?”白陽真君問道。

朝長陵颔首,一指旁邊的椅子:“他在那,坐着。”

她不想說元秋兩條長腿其實已經翹着擱到案上,這動作居然也能不失優雅,就是俨然把這裏當成了自己家。

“若不親眼看看,說什麽都是猜測,徒勞罷了。”白陽真君摸着胡子道:“雖然麻煩了些,但為了不叫旁人察覺他的氣息,還是造個結界出來吧。”

如果這裏是靜心門,滿地是他們熟悉的靈氣,那造出一張能籠罩整座院子的結界,連半天功夫都用不上。

可如今這裏是別人的地盤,充斥着五行亂七八糟的靈氣,那這張結界,就算他們三人合力也需要整整兩日。

但只要把結界造出來,元秋就算現身,外部也不會察覺到結界內的瘴氣。

這倒是個好辦法,老是只有自己能看見元秋,那感覺也挺怪的。

“好。”她點頭。

師門會議結束,天色已晚,造結界需要天地靈材以提供靈氣,不是那麽好找的,只能等明日天亮,尋個由頭,管玄一宗弟子借點。

朝長陵回到屋裏,卸下神劍放到一旁,元秋跟在後面進來,便聽她道:“元秋,剛才忘了問你,你想知道自己是什麽嗎?”

元秋反問:“如果我說我想,你難道就願意幫我?”

這明明已經不是謎題,也再也沒有已知的正确答案。

“如果不想幫你,我剛才就不會和師尊師兄商量。”朝長陵看他,理所當然地道:“不過也不全是為了你,這事從一開始就與我有關,與山塵有關,逃避問題是沒有用的。”

不全是為了你。

元秋猜到她會這麽說。

“不全是為了我,但也有一部分是為了我,我可以這樣理解嗎?”

他的聲音在屋內顯得格外明晰,朝長陵倒沒想到他會這麽反問。

“你要這麽想也行。”她颔首。

元秋噗嗤一聲,笑得雙眼微彎,像有兩只小鈎子在輕輕翳動着。

“那我真的就這麽想了?”他輕聲問她。

朝長陵遲疑了幾秒才點頭,總覺得他話裏有話,可自己明明沒說什麽奇怪的話。

……大概沒有吧?

她不去糾結這個問題,換了個話茬道:“我最開始進來時就看過,這院子沒有第四間屋子。”

而這間屋子,顯然也不可能有兩張床。

“我看見了。”元秋的視線前方,屋子的唯一一張床榻正擺在那裏,挺窄,也就剛夠兩個人并肩躺下。

被褥整潔,一點褶皺也沒有,倒很符合朝長陵那正經得幾乎死板的木頭腦袋。

朝長陵不知道元秋在心裏腹诽自己,道:“你睡床吧,我不用睡覺。”

元秋在那小境界裏受了這麽多天罪,該好好恢複體力。正好玄一宗的床挺軟的。

她說罷轉身坐上法座,元秋眼底微暗,一些話在喉嚨裏滾了一圈,怎麽也沒能說出口。

“你就算半夜累了想睡床,我也不會讓給你。”

他淡淡道。

“不會,修士不用睡覺。”

“……”

入夜,屋裏熄了燈,元秋背對着朝長陵躺在榻上,一動不動。

朝長陵入定前看了他最後一眼,心想這人果然累了,睡得倒挺快。她不再多留神,閉眼進入入定之境。

窗外有冷涼的月光灑進屋內,在元秋白皙的側臉上照出一小片斜斜的光影,他微眯着眼,往被褥裏縮了縮。

床榻上全是朝長陵的氣息,明明白天靠近她的時候沒這麽明顯,她不喜歡挂香囊,更別說熏香,所以頂多只有發間的一點清新花草香。

元秋沒想到這點氣息在被褥裏會這麽清晰可聞,全身都仿佛被包裹住一般,他閉了閉眼,心底不受控制地生出一股奇異的感覺。

于是,臉,連帶着脖頸、四肢都泛起一股隐隐的燙。是他無法抑制的。

…好奇怪。

榻上的元秋突然翻了個身,朝長陵有所感應地睜眼,就看見他那雙又亮又深的黑眸正透過黑暗,靜靜望着這邊。

她問:“怎麽了?”

“……”元秋眼睫微垂,面無表情地沖她緩緩吐出兩個字:“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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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什麽意思懂的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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