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等元秋收拾齊整,已是一刻鐘之後。
今天難得出了點太陽,他被刺得微微眯眼,一副沒睡夠的模樣。
朝長陵算了算,确實,他們一直折騰到天蒙蒙亮,元秋也就睡了一個時辰不到而已。
如今站在日光底下,她總算慢半拍地對昨晚的事有了點初步認識。
以前只覺得元秋皮囊好,除此之外沒有更多感想,最近這張臉在眼前晃着,突然就覺得不止好,還賞心悅目。
單單只是因為相貌?好像也不是。
朝長陵對元秋本身也有點興趣。
起初只以為是個此生不會再相見的凡人,後來命數卻像故意将他拽向了自己這邊一樣。
牽扯一多,理不清的東西也多了。
就比如昨晚最開始的那個吻。
這一步,她就沒有做對。
後來的事算是将錯就錯,不過還好,沒錯到她想反悔的程度。
這估計是朝長陵修行千年來,頭一次對什麽生物産生這種想法。
倒是種新鮮的體驗。
修士最厭惡的就是無聊,因為壽命長得不行,一旦閑下來就會感覺世界完蛋,所以每天都在想方設法給自己找樂子。
她前半輩子一心渡劫報仇,事到如今,倒有點理解那些修士。
身旁的元秋還有點懶洋洋的,眼睫微垂,神色恹恹,看上去對昨晚的事毫無反應,反正不像有什麽不滿。
嗯,那就這樣吧。她想。
現在正是內門弟子早起修煉的時間,朝長陵和元秋一到門口就聽見裏邊傳來一聲:“想都別想!”
她走進去,衆人看見她,嘈雜聲驟停,遲逍風本打算和這幫人打個嘴仗,一見朝長陵,立馬改口:“我可能不夠格,但日持真君的面子,你們不會不給吧?”
他面前圍着五六個內門弟子,一眼看過去都是朝長陵眼熟的面孔,想來對面看她應該也很眼熟。
“倘若是其他真君的面子,我們給就給了。日持真君的面子,只怕還得去請示我們掌門。”
玄一宗如今的掌門就是山塵,但他向來不管這些瑣事,弟子這麽說不過是搬出山塵來壓她。
“他們幹嘛這麽讨厭你?”元秋在一旁問。
“當初我叛出宗門,他們來攔我,我把他們打得三年沒下得來床。”
元秋噗嗤一聲,揶揄道:“那你的确該被記恨。”
朝長陵不打算和這幫弟子多動口舌,抽出劍來:“不給我面子,那就給神劍一個面子吧。”
弟子們沒料到她居然借口都不找一個就直接拔劍:“朝長陵,你……”
她難道就不怕山塵真君嗎?
“山塵不會管這事的,你們以為他當掌門是真的想打理玄一宗?”
雖說是仇人,但朝長陵比他們了解山塵得多,那個男人從來只把精力付之于感興趣的事上,至于別的,可謂漠然,除非她今天把這些弟子全殺了,否則他都不會過問。
更別說,元秋跟着自己,本就是他想看見的。如今想借點靈材造結界,于他的期望而言,只有利而無弊。
山塵不會管的。
弟子們終究是怕了她會真的出手,不情不願地松了口,畢竟朝長陵有一旦下手就不留情的諸多傳奇事跡,修真界無人不知。沒有山塵真君撐腰,他們不敢跟眼前這人叫嚣。
“說好了,之後要還回來的。大名鼎鼎日持真君,總不會做個偷兒。”
弟子留下一句警告,帶着他們前往寶物庫。
玄一宗富得流油不是假話,別的門派裝靈材法器也就幾間屋子,他們倒好,一整座大殿都是。
弟子替他們打開了門,也不走,就站在門邊守着他們挑。
“都在這兒,真君選完了就快出來。”
殿內擺着各類架子,遲逍風一眼望過去,果真都是上好的靈材,與這相比,連梧桐神木都算不上什麽了。
只有朝長陵知道,這些還不是玄一宗最壓箱底的好貨。
“你看見前頭那扇小門了沒?”朝長陵以旁人不可察覺的音量對身旁的元秋道。
“怎麽?”
“那裏邊的才是好東西,每天早上會有弟子進去清掃。”她道:“你一會跟着他們進去。”
那裏頭多是上代掌門隕落後留下來的靈物,平時看管嚴格,要是硬搶,說不準真有弟子要跟她拼命。
她大致跟元秋描述了下那個靈物的模樣,讓他趁機順出來。
“好啊。”元秋答應得很輕松:“有什麽酬勞嗎?”
“你還想要酬勞?”她挑眉:“你想要什麽?”
元秋:“你說呢?”
他眼睫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朝長陵莫名就理解了他的意思,抽抽嘴角道:“好。”
元秋轉身而去。
打掃的弟子很快就來了,看她只是和遲逍風挑選靈材,沒有往這邊看的意思,這才放心拿鑰匙打開門扉。
元秋跟在二人身後走了進去。
比起外頭,這裏邊才像是個真正的藏寶閣。
擺放靈物的法座都是玉石制的,被擦得澄亮,好似能反光。
元秋一眼就看見朝長陵給他描述的那個靈物。
一座蓮花模樣的燈臺,碧綠的底座配上淡粉的花瓣,能隐隐從中感覺到濃厚的靈氣。
他拿起來就準備走人,旁邊那兩個打掃的弟子忽然聊起天來。
“你說朝長陵借這些靈材是打算做什麽的?該不會是想煉化成法器,趁機殺了咱們真君吧?”
“怎麽可能,再說她也沒勝算。”
“我是不懂她為了個山野的精怪怎麽能做到這種地步,那桃樹精不知死了多久,她居然還念念不忘想給他報仇,我師兄的道侶都換了好幾輪了。”
元秋面無表情,擡腳走出去。
朝長陵和遲逍風已經挑了十多個靈氣充盈的靈材,見元秋來了,擡眼給他示意,意思是要他幫忙搬一些。
——那些弟子生怕她借了不還,不準往乾坤袋裏放。
元秋點頭,趁着朝長陵幫他遮了一下,将那些靈材抱在懷裏。
旁人來看,只會看見那些東西憑空消失。
這一趟滿載而歸,三人出了內門,徑自回到住處。
遲逍風收集了所有靈材,進屋去拿置物法座,準備在院子四角擺陣。
元秋把那個蓮花燈臺往她面前一遞:“這個有什麽用?”
“生成結界需要大量的自然靈氣,只靠些靈材遠遠不夠,所以才要它。”朝長陵接過來,不輕不重在上邊拍了拍道:“有了這個,不用整整兩日,一天半就夠了。”
元秋興趣不大地點頭,那點困意又上來了,朝長陵現在不需要他再幫忙做什麽,道:“你可以去補覺,剩下的我和師兄來做就行。”
“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他忽然道。
“什麽?”
“你之前讓桃決不要出現,但這只是暫時的,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處理他?”
這話題倒有些唐突,朝長陵想了下道:“先把結界的事弄好再去找他。如今不知道他的境況,他也不會說,只能從他身邊慢慢入手了。”
“是嗎。”元秋眯了眯眼,似笑非笑的:“那和對待我的方式也差不多呢。”
朝長陵不明所以,他卻已經沒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丢下一句“困了”,進屋阖上了門。
朝長陵:……?
遲逍風在這時過來說院子四角的聚靈陣擺放好了,她便将這事抛之腦後,跟着他而去。
“師尊。”
白陽真君正坐在院子後頭的一角,稀奇地端詳着那方蓮花燈臺:“他們竟願意把這麽寶貴的靈物借給你。”
“偷來的。”她毫不遮掩道。
白陽真君:“……那難怪了。”
四個聚靈陣的供給都源于上方這個最大的蓮花燈臺,他們只需要在燈臺這裏催動靈力,就不用跑去四個角挨個來一次,可謂省時省力。
正午正是靈氣最活躍的時候,事不宜遲,三人盤腿坐下,開始催動燈臺內的巨量靈氣。
這活沒表面上看起來那麽容易,常常一坐就得運功好幾個時辰,當元秋睡了一覺悠悠轉醒,來到屋外查看時,朝長陵才剛剛結束第一輪。
這時已過正午,日頭仍大,遲逍風脫了外袍,坐在一旁跟她閑聊。
“說起來,那個妖獸……叫什麽元秋的?他昨晚睡在那兒的啊?”
他也是才想起這院子沒有第四間屋子。
“我屋裏。”朝長陵道。
“真的?”遲逍風錯愕,又有些不出所料:“啧,我就知道你和他有點什麽。”
“有點什麽是指的什麽?”
要不是朝長陵問得過于一本正經,他都要覺得她在裝傻了。
“好師妹,你要知道,這世間的道理就是,只有道侶才會同睡一個屋。你懂的吧?”
“當然。”朝長陵在修真界又不是白混這麽多年,道侶間的離譜事她聽過不少,她這麽問只是覺得遲逍風誤解頗深。
“道侶間互有情愛,我和元秋卻都沒有,就算同睡一個屋,那也不一樣。”
遲逍風啞口無言。
朝長陵:“師兄還有什麽想要辯駁的嗎?”
“嗯……沒有。”
他覺得,指望自己這師妹,倒不如指望他現在屁股底下這塊石頭能早日生出靈智來得靠譜。
朝長陵不知他這些腹诽,她挺滿意如今的現狀的。
元秋在這時走過來,寬松柔軟的白袍半披不披地挂在肩頭,看起來比上午有精神,但眉眼間還是有點懶洋洋的。
“你們弄完了?”
朝長陵:“沒有,中場休息。”
他哦了聲,在她旁邊坐下,與她擱了大概半個人的距離,沒再靠近了。
遲逍風沒發現這地方已經多出個人,還在跟朝長陵談天說地,然後這話茬聊着聊着就聊到元秋身上。
“等結界造好,我倒想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模樣的美人,能讓朝師妹都動了恻隐之心。”
朝長陵本想糾正他最後一句話,她的動機怎麽也歸結不到恻隐之心上去,未料旁邊的元秋先笑道:“他這是在說我?”
他起身,繞着遲逍風,慢條斯理地将他打量了一圈,雙眸眯起來,不大友善的模樣。
朝長陵如今已經大概摸得清元秋厭惡什麽——這種随便調侃他外貌的人算一個。
她沖遲逍風擡了擡下颌示意,她這師兄在察言觀色這方面可謂天賦拉滿,像有什麽感知器官一樣,當即就猜到不妙,沖身後一抱拳,趕緊找補:“誤會誤會,美……妖獸兄臺,我不知道你在。雖然如今還瞧不見,但過兩天就能看見了,到時候還請多指教。”
這種油腔滑調的人能做朝長陵這木頭腦袋的師兄,元秋是覺得挺稀奇的。
他懶得理他,轉身要走,朝長陵問他去哪,他回了一句“熱死了,去躲躲太陽”,便頭也不回走進身後樹林。
“你剛怎麽不早說,我這還沒見到人呢,先把壞印象留下了。”聽朝長陵說人走了,遲逍風才可惜地嘆了口氣。
朝長陵:“他本來脾氣就差,什麽印象都無妨。”
遲逍風覺得稀奇,自己這師妹雖然平時波瀾不驚,但絕對不算脾氣好的那一類,她能受得了同樣脾氣不好的人?
“為什麽不能?”她挑眉,摸着下巴,總結昨晚突然“色令智昏”的原因:“正因為脾氣不好,偶爾脾氣好起來才顯得可愛不是嗎。”
遲逍風:“…………我真的很佩服你可以這麽坦然地說一些我都不好意思講的話。”
朝長陵:?
*
元秋打算避避日頭,他既畏寒又怕熱,不知道大冬天的為什麽正午的太陽能這麽烈。
好在越到深處,越發清涼,他又走了一會,直到看見前方攔路的山坡才停下,本打算随便靠在哪裏等朝長陵完事,腳下響起的一點聲響讓他低頭。
一個穿着青色修袍的女修正快步經過。
是豐馨。
這裏離化雪峰很遠,也不是內門,她跑來這幹什麽?
豐馨左右張望着,但步伐堅定,不像只是午後散步,元秋一眯眼,找了條路下坡,跟了上去。
他很快就知道豐馨要去哪了。
這條路道邊栽着幾棵常青樹,灌木幾乎将小徑遮蓋,她卻穿過樹叢,徑自拐進林中。
一個不起眼的小境界懸浮在山壁邊,桃決被天縛繩捆綁吊在半空,似乎經歷了什麽酷刑,臉色慘白,奄奄一息。
可惜魂魄沒有死亡的概念,只要魂符還在,這痛苦就永遠不會迎來盡頭。
“桃決,真君讓我來看看你。”豐馨上前道。
說是看,其實是觀察,那條天縛繩會死死鎖住魂魄,給予他神魂分裂般的劇痛,照山塵的意思,沒把桃決折磨到最慘的境地,不要放他下來。
他不是那種嗜虐成性的人,此番行為,定有用意,可惜她猜不透。
桃決聽見了她的聲音,緩緩擡頭,目光怔怔,好像連意識都喪失了。
但這還遠遠不夠,他還有對外界産生反應的餘地,那就還達不到真君所說的标準。
豐馨和桃決曾經也算有交情,可于心不忍歸于心不忍,她不會違抗山塵真君的命令。嘆了口氣,終究是扭頭離去。
直到腳步聲消失,桃決也沒甚反應,似乎痛到無法動彈。
“你原來被那老狐貍弄到這來了。”
直到,一道不同于豐馨的冷漠嗓音響起,桃決顫了顫眼皮,比剛才任何時候都要反應激烈地擡了頭。
元秋長身鶴立,明明是擡着眼睛沖這邊說話,他卻覺得自己在被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
“元……秋……”
這費力吐出的二字中夾雜着恨和怒,卻在最後拐了個彎,化作顫抖的另外兩個字:“救我……”
“救救我……救我……出去……”
這裏除了山塵真君和豐馨以外沒人會來,突然出現在這裏的元秋,是他唯一的指望。
“……”元秋神色不改:“你記不記得,之前我被困在小境界裏時,你對我說過什麽?”
“你說,讓我不要癡心妄想,我什麽都不是,她的一千年從來只是為了你。”
桃決當然記得,他那時又高興又害怕,高興的是終于能見到朝長陵,害怕的是元秋會不會真的将自己取而代之,所以透過法器看見他因為長陵的态度而惱羞成怒的時候,他暢快得不得了,無論如何都想要狠狠羞辱元秋一番。
他要把他踩在地上,踏進泥裏,碾碎他所有的希望。
可結果,卻成了現在這樣。
被困入小境界,受盡痛苦,落得個悲慘下場的人成了自己。
而元秋卻站在外邊,好以整暇地看起他的笑話。
處境竟然完全反了過來。
……為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
他咬緊牙關,卻不能在這時吐露真言,紅着眼睛沖元秋祈求:“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救救我,好不好?”
元秋一動不動。
“元秋……”
“你要能回答我一個問題,救你也可以。”他道。
“桃決,我到底是什麽東西?”
“你……”桃決一時語塞。
他只知道元秋是上代掌門帶回來的,至于他是什麽,連豐馨都不知道,他怎麽可能知道?
元秋:“看來我白問了。”
“很遺憾,沒有交易的籌碼,我不想浪費體力。”
他轉身就走,桃決急了,顫着聲音吼道:“你不救我也行,你回去讓長陵來救我,讓她過來!”
“你覺得我會這麽做嗎?”元秋回頭看他。
“你敢不這麽做嗎?你要敢故意隐瞞見過我的事,日後我見到長陵,一定将這事告訴她!我是她最在乎的人,你以為到了那時,你還能像現在這樣裝模作樣下去嗎?她不會原諒你的。”
元秋倒沒覺得自己哪裏裝模作樣,就算朝長陵後來真的知道了又如何,他不會救桃決:“随意,不過你大概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他轉身走出小境界,将桃決的嘶吼聲置之腦後。
回到住處時,已近黃昏,那裏也只剩下朝長陵一個人。遲逍風和白陽真君去檢查四個角的聚靈陣了,蓮花燈臺的靈氣暫時由她一個人催化。
“還沒弄完。”元秋上前,站在旁邊看。
“今天一整個晚上都弄不完,得等到白天了。”朝長陵頭也沒擡地答。
元秋:“……”
他瞥見旁邊有張桌案,堆着一些已經用完的靈材,他挪開那些東西,騰出一小塊地方,利落坐上去,面朝着朝長陵打量她。
“你困了可以回去睡覺。”朝長陵道。
元秋:“白天睡夠了。”
“那行。”
元秋:“你不休息嗎?”
“這種程度不用休息。”
“……”
元秋換了個姿勢,慢悠悠翹起二郎腿,他的腿瘦而長,線條勻稱緊致,只可惜朝長陵自始至終都沒朝這邊擡過頭。
木頭腦袋。
他在心裏罵了句。
“等太陽下山,夜裏會冷,你最好回去睡覺。”
朝長陵的注意力全在催動靈力上,想到什麽說什麽,全然忘了剛才已經問過類似的話。
“我要是走了,有人只能獨自在這吹冷風,怪可憐的。”元秋道。
朝長陵:“這種程度的冷,修士不怕。”
“……”
他沒回話,她也不再開口,場面一時沉靜。
這蓮花燈臺恐怕在華清尊者隕落後就再沒被使用,靈氣雖然醇厚但全都鎖死在裏頭,加之量大,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讓它一下子發揮作用的,朝長陵稍微費了點功夫,先讓靈氣進入自己的脈絡,再釋放出去。
四個聚靈陣的靈力得在天亮之前全部充盈,否則就會把明天正午,靈氣最活躍的時間段浪費掉。
她聚精會神幹了好一會,中途停下來喘口氣的間隙,天色竟然已經暗下去,是夜深之時。
周圍靜得只有風聲和……一點細微的鼻息。
朝長陵這才想起元秋的存在。
擡頭,他果然還坐在面前的案上,一只手撐在頰邊,腦袋微歪,是無聊到睡着了。
那衣袍本來就沒怎麽系緊,此時頸側敞着一片瓷白細膩的肌膚,一直往下,露出一截細瘦的鎖骨,在月色照耀下,好像上等的羊脂白玉精雕細琢。
朝長陵伸手,撩開他鬓邊垂落的柔軟烏發,輕易就摸到有些冰涼的臉頰,向來沒什麽血色,就算唇色是殷紅的,整個人也透着一股慵懶糜爛的蒼白。
“……”她想了一會,湊過去道:“元秋,張嘴。”
也不管人聽沒聽見,拽住他的衣襟吻了他的唇,元秋幾乎是下一秒就有所感應般皺了眉,醒了。
黑睫緩慢地眨了兩下,他感覺到朝長陵近在咫尺的氣息攔在身前。
他沒法往前,索性微微往後靠,眯起眼,擡手抓住了她肩膀的衣料,力道不輕不重,并非拒絕,卻也不是迎合。
冷白的手背上,青色的脈絡清晰可見,被薄薄一層皮膚覆蓋着,好像輕易就能刺破。
“朝長陵,”他聲音含糊不清地帶着點笑,“你突然幹什麽?”
他的眼睛在夜裏好像染着閃亮的色澤,像某種名貴的寶石,毫無保留地呈現在她面前。
“你白天不是跟我要了獎勵嗎?”她回答得很坦然。
有句老話說得好,萬事開頭難。頭開了以後,接下來的事不用多想就會自己展開。
誰能料到她早上還在自顧自地反思自己哪一步做得不可取,晚上就已經平靜接受了這個現狀。而且覺得挺新鮮的,屬實不賴。
“我可沒說是什麽獎勵,你怎麽就知道是這個了?”元秋故意揚起眉眼,口吻譏诮。
朝長陵:“那你指的是什麽?”
她的手往後撐着桌案,以免他再靠靠就會直接栽下去。
“你再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元秋湊近在耳邊低道。
朝長陵感覺得到他的體溫開始發熱,掩在睫毛下的星光被擠碎在眸中,引誘般地沖她緩緩搖曳着。
就像濃雲後藏了一輪彎月,那月神秘易碎,只手可摘。
冬日的涼風吹拂起元秋一截雪白的袖角,朝長陵這才想起現在是在外面,四周全是茂密的樹叢灌木,此刻正被吹得沙沙作響。
她腳步往後一退,伸手抓他的胳膊,卻被元秋反手握住,他的手掌細膩柔軟,力道也不小。
“就在這裏。”
漂亮得不似人的青年挑釁地沖她輕笑。
“你不敢嗎?”